事实上叶兰自然不是为主子忧心才去报的信,而是她这好些天围着书房转,却连顾宗霖的面也没见着,偶然听到底下人嚼舌根,就灵机一动,以此作为理由闯进了顾宗霖的书房,本想趁机献媚,却不想顾宗霖听她说完,居然一刻也没耽误就往后院赶去,让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这些容辞虽没看见,却也能猜到一二,更加后悔没有早些处置了她,放她到今天来损人不利己,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连叶兰她也不好马上动,毕竟人家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才跑去通风报信的……
但还有个事情她没想清楚:“二爷,您今天去敬德堂是为了什么?”
顾宗霖明显的愣了一愣:“自是为你解围,若母亲听信了那荒谬之言,真的送你出府,岂不是坐实了流言,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听说了,又怎能坐视不理?”
“不对,”容辞看着他,抿了抿双唇:“您不是这样热心的人,您从来不会多管闲事……况且我走了,于您而言只有好处不是吗?”
“你这是什么话?你走了我有什么……”他看着容辞的眼睛,想起了自己曾立下的誓言,慢慢移开视线,恢复了平静:“你不需要多想,我虽不能给予你情爱,我们也算不上真正的夫妻,但你既然进了这个门,我就有责任护着你。”
容辞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现在心情算得上是复杂,对于顾宗霖,她感激也不是责怪也不是,毕竟无论之前他对她做过什么,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刚才确确实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她,即使他破坏了她的计划,容辞好像也没法去怨恨他。
顾宗霖也有些不自在:“我之前也说过,除了夫妻之事,我会给你你本就该得的……”
容辞深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把那股莫名奇妙的泪意压了下去。
他今生这种责任感出现的太早了,早到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她上一世几年中克尽本分、任劳任怨,也同样得到过这一份无关情爱……或许夹杂了那么一点爱意的责任感,但那是用整整五年温水交融般的相处和无微不至的关心换来的。正是曾经得到过,她才知道这份情感是多么难以获得,又是多么……容易失去……
现在他说出这么一番话,说的太早了,早到令她不知如何面对;也太晚了,晚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无法更改。
顾宗霖说完那番话,面上还是冷冷的像是在公事公办,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坐了不一会就走了。
容辞在他走了之后,就低下身子,将头抵在炕桌上,闭着眼睛平复心情。
这是大了肚子就容易多愁善感了么,顾宗霖是什么人她难道不知道吗?他的维护与偶尔的温情固然让人感动,可是他在情意最浓时的翻脸无情更加令人胆寒,经历了一次那种不可置信的难过还不够吗,难不成要在同一条阴沟里翻船两次?
容辞迫使自己回想了一番那段能把人气的吐血的往事,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时才想起自己如今最大的难题还悬而未决,毫无头绪。
李嬷嬷进了房门,看见容辞正自己坐着,便进来坐到她的身边:“我听说了,是顾二爷把事儿给压下去了?”
容辞也不惊讶她的消息灵通,只是被今天的事弄得非常疲乏,计划了好久、本应十拿九稳的事就此落空,烦的她头疼的都要裂了。
她伸手把一直没敢脱的披风结下来随手扔到一旁,抱着肚子躺下来,把头靠在李嬷嬷腿上:“嬷嬷,我的头好痛,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这事儿实在拖不得了……”
李嬷嬷连忙替她按揉着太阳穴,安抚道:“头疼就别想了,你这里想不出来,自有旁人替你想。”
容辞闭着眼:“可是若那边再出手,手段怕没有这次温和了,我担心的是他们下狠手啊。”
李嬷嬷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护理世上最名贵的玉石,脸上却带着透着冷意的讥笑:“狠不狠的有什么要紧,要还是那三脚猫的伎俩,再狠也不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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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估摸的没错,只用了一天,次日傍晚文欣阁就派了人来传话,说是那边请二爷并二奶奶过去共进晚膳。
长兄相邀,顾宗霖自然不会推辞,就带着已经准备妥当的妻子并几个下人一起去赴了这场“鸿门宴”。
一进门就见顾宗齐正被王韵兰搀扶着起身相迎:“二弟二弟妹来了,快请坐吧。”
说着亲自将两人引到了正厅的八仙桌前,请他们入座。
顾宗霖推辞着让长兄长嫂先坐之后,方才带着容辞落座。
顾宗齐还是一脸病容,但千尊万贵养出来的公子也绝不丑陋,他虽不像顾宗霖那样棱角分明、轮廓中带了锐气逼人的俊美,但也算得上是五官精致,加上偏柔的气质,看起来也是一个带着病气的翩翩公子。
此刻他一脸诚挚的看着顾宗霖和容辞:“二弟、弟妹,今晚请你们来主要是为了陪罪的,特别是弟妹,都是为了我的事让你为难了,我这做兄长的真是羞愧……但请你不要怪母亲,她只是护子心切,才乱了主意。”
顾宗霖道:“这如何能怪大哥,都是那起子小人乱嚼舌根,不关大哥的事。”
顾宗齐摇头道:“要不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总是染病,也不会有那难听的话传出来,连累弟妹遭了池鱼之灾。”
容辞看着顾宗霖略显生硬的安慰长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今晚这对夫妻打得什么主意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心中自是感到略微没底,脑子里一根弦总是绷着,直到看到李嬷嬷正守在身后,才定了定心,心想今晚好歹不是孤军奋战,李嬷嬷的手段她也是放心的。
王韵兰坐在容辞边上,看了她几眼后,淡淡道:“这几天人人都在忙着丧事,也没空注意弟妹,听说你前一阵子还染上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可……怎么几日没见,却不见消瘦,反而略微丰腴了些呢?”
容辞心下狠狠一颤,她心里明白王韵兰只是在暗讽她没心没肺,并不是看出了什么,但还是有一瞬间紧张。要是别的事容辞还有可能回一句嘴,但在这事上她自己颇为心虚,并没敢多说,主动退了一步,装作不好意思:“可能就是多躺了几天,才胖了些。”
王韵兰勾了勾嘴角,也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菜也陆陆续续的上齐了,顾宗齐对着一旁侍立着的丫鬟吩咐:“秋实,你去吧茶端上来吧。”
一听这名字,容辞就警觉了起来,并且敏锐地感觉到对面三人——特别是这个叫秋实的丫头,浑身都在绷紧——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秋实僵着身子应是,然后走了出去,王韵兰也在这时低下了头,只有顾宗齐还在镇定的谈笑风生:“孝期不得饮酒,过一会儿我就以茶代酒向弟妹赔罪。”
秋实马上回来了,她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整齐的摆了四只茶杯。
她刚刚进门,还没走两步,一旁李嬷嬷就迎了上去,一面嘴里说着:“这等粗活让老奴来吧。”一面飞快的将那托盘拿在了自己手上,身子以不合年纪的灵巧转了个圈避开了秋实的手。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秋实马上反应了过来,几乎是用抢的,把托盘重新夺了回来,她慌乱的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杯子纹丝未动才放下心来,强笑道:“嬷嬷不必了,还是奴婢来吧。”
李嬷嬷自然的放下手,也没在强求,还赞叹道:“要不怎么说是大爷大奶奶的丫头呢,就是勤快,不像我们院里那几个,油瓶儿倒了都不知道扶。”
她一边说一边往回走,脸上挂着自然无比的笑,对着容辞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容辞便知道这里面应该没问题。
秋实把茶杯挨个儿放在几人面前,王韵兰端着茶杯,盯着她问:“这茶可是泡好了?”
秋实低头回道:“奴婢看颜色已经泡出来了。”等王韵兰低头看茶时,又与顾宗齐交换了个眼色。
顾宗齐微微笑了,他端起茶杯,对着顾宗霖夫妻道:“为兄的这是以茶代酒请罪,可不许推辞。”
两人便都喝了。
之后几人便开始夹菜吃,一开始还顺利,之后顾宗齐却觉得身上微微发热,头也开始昏沉,但他也没在意,他的身子就是这样,几天不发一次烧才是稀奇,这不过是在提醒他该休息了。但他此时还有想看的事没看成,便想再多坚持几刻。
却没想到不一会他便觉得越发难受起来,不得已起身道:“我这身子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这便不能相陪了,二弟、弟妹莫怪。”
说着伸手示意王韵兰扶他:“你扶我进去,然后再回来陪两位进膳。”
眼看这两个走了,容辞怕再生事端,便向顾宗霖道:二爷,既然大哥病了,咱们就先回去吧,何苦让大嫂再出来呢。”
顾宗霖也觉得这样就很好,便起身准备出去。
这屋里只剩秋实,她还有任务没做完,眼看二人要走,马上急了,刚要开口拦人,就被李嬷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眼神阴鸷无比,吓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来得及说话,三人便已经出了门。
秋实也有自己的私心,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强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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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宗霖和容辞两人在半路上就分开了,容辞带着李嬷嬷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纳闷:“我以为他们会在茶里动什么手脚,没想到不是……那他们今晚上唱的是哪一出啊?白让我提心吊胆了。”
李嬷嬷先前一直沉默,到了院门口看到四处绝对没有人了之后,才拉着容辞停下,用手护住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别声张……不是没动手脚,是我把茶杯调换了位置……”
“什么?!”
第24章 死亡,虎狼药
三省院,卧室
容辞穿着里衣裹在被子里:“嬷嬷,你能确定吗?”
李嬷嬷一边替她掖着被角一边道:“倒也不能说完全确定,毕竟时间太短了,只来得及瞥一眼……不过任何药物都不会毫无痕迹,今晚的茶是上品的武夷大红袍,颜色应该是橙黄明亮,可秋实端上来的四杯茶只有两杯的颜色是完全正常的,其余两杯都略微带着杂色。”
“这么说来,是两杯有问题的茶和两杯没有问题的了?”
“我只能肯定里面有两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您端起来的时候,我装作布菜还凑近细闻了一下,更加确定我换过位置之后,到了你手里的那一杯绝对没有问题……若非如此,我是绝不可能让它入您的口的。”
容辞略有些不安:“不知道另外两杯中到底有什么猫腻……大房夫妻两个总不会想一了百了,直接毒死我们两个吧……不对!”
她立即想到了这里面的违和之处:“王韵兰绝不可能对付顾宗霖!顾宗齐要想和她联手,两人的目标只能是我一个人,不然她不可能同意的,可……为什么没有问题的茶只有两杯呢?”
李嬷嬷猜道:“莫不是大奶奶因爱生恨,被大爷说服了?”
容辞摇了摇头:“不可能。”
王韵兰此人虽然狠毒疯狂,但她对顾宗霖的的确确是真心的,别说只受了这么点刺激,就算顾宗霖亲手杀了她,怕也不会消减半分爱意。
因爱生恨?这倒没错,但她是因为对顾宗霖的爱而生对容辞的、甚至是对郑嫔的恨,却绝不会恨顾宗霖,这一点,容辞早有领教了。
李嬷嬷道:“那看来这两人也不是一条藤儿上的了……”
见容辞看过来,她继续道:“今晚的关键在那个叫秋实的丫头身上,她看似是大奶奶的人,但下意识总是看着大爷的脸色行事,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那茶是她端过来的,也是她一个一个递给你们的,她听命于谁,谁就是想要算计顾二爷的人。“
容辞冷笑道:“那便不用再想了,秋实绝对是顾宗齐的人,王韵兰想害的只有我,顾宗齐却暗地里改了计划,他想害的是顾宗霖……或者干脆一箭双雕。”
这个人的手段总是这一套,光明正大的与人冲突从来不干,暗地里下阴招却比谁都熟练。这点和顾宗霖截然不同,也不知一个娘肚子里怎么生出来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李嬷嬷看了看容辞的神色,倒是笑了:“我就说近来姑娘长大了,不像之前那么稚气了。”
“嬷嬷这话怎么说?我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能说稚气呢?”
“我指的不是外表。”李嬷嬷摇着头:“原来你什么地方都好,又天真又单纯,这在我和太太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当然是优点,但外面的世道险恶,不说别的,恭毅侯府已经算是人口简单的人家了,却也能生出这许多的事故来。不比别人多长两个心眼,是过不下去的。”
容辞故作不满道:“嬷嬷这是嫌我之前太笨喽?”
李嬷嬷爱怜的拧了拧她的小脸儿:“我的好姑娘,你那可不是笨,你是总是为旁人想的太多,总想顾虑到所有人的想法,可人生在世上,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就像这次的事,要是换作之前,您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那茶里究竟有什么,担忧会不会害了那两位的性命,我说的可对?”
容辞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李嬷嬷确实了解她,在她真正十四、五岁的时候,确实是有着满腔的天真柔软。又因为自认为犯了天底下最大的错,对每个人都抱有一种反常的容忍,不爱与人计较,直到岁月和痛苦慢慢磨平了这种天真,她才开始学着不再背负罪恶感,只为自己活着。
“您现在这样就很好。”李嬷嬷的声音带着看破世事的冷酷:“那些无关紧要的都配不上您去操心,更何况那两个人蛇鼠一窝,害人的药咽到自己嘴里,死了也是活该!”
看到容辞乖乖的裹在被子里,不由心软了几分:“再说了,他们十有**是用的什么龌龊手段,不可能敢直接下毒害人性命,毕竟是他们自己设的宴,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毒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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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晚上容辞与李嬷嬷聊的比较久,睡的便稍晚了一点,又挂心着文欣阁那边可能生出的风波,一整晚都醒醒睡睡,躺的很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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