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慢慢道:“我前一阵子跟母亲进宫给承庆宫娘娘祝寿,您猜我遇见了谁?”
顾宗霖从容辞提起“进宫”二字起,身子就有些发僵,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容辞看了眼他有些僵硬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道:“想来您也猜得到——我遇到的正是郑嫔娘娘,娘娘说与您情同姐弟,提起您的事竟还当场落了泪,当真是姐弟情深,令人感动……对了,她还托我给您带了话……”
顾宗霖顿了顿,看上去却平静了许多:“她……说了什么?”
到底涉及宫闱之事,容辞便放低了声音,言简意赅的将郑映梅话里真正想传达事的说了出来:“她说……自陛下登基以来再没召幸过宫妃,她从没有承宠过。”
顾宗霖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容辞轻轻撇了撇嘴,趁他还没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顾宗霖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欣喜若狂,再不然也会失神许久,可实际上他只是愣了很短的时间,马上便恢复了理智。
他看见容辞的背影,本来下意识的要开口去拦,眼前却仿佛突然出现了幻觉,一瞬间恍惚的看到了另一个背影与她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比容辞略高些也略瘦些,穿着素白的长裙,长发挽起,几乎不饰朱钗簪环,他只是模糊的看到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却冥冥中明白这个人走的决绝坚定,誓死不回,任何挽留都没有用。
顾宗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只见妻子扶着侍女的手进了马车,哪里有什么白衣女人的背影。
他心里疑惑,用手压了压眼角,再去看前方时,刚才的景象还是没有重现。他便觉得是最近出的事确实太多,可能也着实累了,怕是出了什么幻觉,便不再想了。
可这么一耽搁,两辆马车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很远,拦也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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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辞轻轻撩开帘子向窗外看去,觉得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便对着车门外道:“慎哥,可以了,慢一点罢。”
在外面驾车的其实是李嬷嬷的养子,跟着她姓李,名字叫李慎,比容辞稍大几岁,今年也才十七。
李嬷嬷的丈夫早亡,所留的遗腹子又夭折,给容辞当了奶娘之后,温氏怕她无儿无女,老来寂寞,便从外面买了个孤儿让她全充作儿子养着,也好缓解膝下荒凉。
不过这母子相处也要看缘分,李慎虽敦厚孝顺,但李嬷嬷自从丧子之后,却只对容辞一人生过慈母之心,对待李慎难免严厉,看他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像是女儿的玩伴更贴切一些。
李慎虽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天生便顺从忠厚,不仅不觉得不对,反而更加感激李嬷嬷的养育之恩,侍奉她如同侍奉亲娘一般,没有丝毫怨言。单冲李慎这一点,容辞就对他十分敬重,平时也以兄长称呼。
李慎听了她的话,便高声回道:“好嘞!”
说着便架着马车减慢了速度。
李嬷嬷怕容辞着凉,便伸手将车窗的帘子盖严,又试了试她捧着的手炉:“刚才顾二爷跟您说什么了吗?”
这时马车里只有容辞、李嬷嬷和锁朱三人,敛青和举荷都在后面一辆车里,容辞就没有忌讳,把之前两人的话叙述了一番。
一旁锁朱听了便道:“还怕姑娘受委屈,知道送钱来,看来他也不是良心全无。”
李嬷嬷瞪了她一眼:“几百两银子就能把你收买了,你的出息呢?”
锁朱委屈地辩解:“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容辞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你的意思,李嬷嬷是在逗你呢。”说着又收了笑,叹道:“他不算是个坏人,只是……和我不是一路人罢了……”
她神色略微暗淡,想起了本该五年后发生的事,一时间心情分外复杂。
第27章 决裂,京郊外
当日二人圆房之后,容辞心中羞涩不多,忐忑倒是不少,因为结束之后顾宗霖便昏睡了过去,并没有解释他突然改变心意是因为什么。
而容辞一直因为成亲前的那件事而心虚,若两人一直是面子夫妻还好,她还可以勉强安心,觉得反正不是真正的夫妻,只要自己一心一意服侍他照顾他,早晚有把欠他的还完的一天。可他一旦改了想法,两人有了夫妻之实,那件事便会成为一根刺,单是愧疚就能把她折磨的寝食难安。
她在要不要说出真相之间纠结着,慢慢也睡了过去。
谁成想醒来之后便没有必要纠结了,因为事情马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一睁眼,看到的不是夫君的嘘寒问暖,而是他眼中那浓重的愤怒与鄙夷。
容辞后来回想起那一瞬间,觉得那时自己的心脏猛然缩紧,可能是害怕顾宗霖经过一夜的相处,发现了她隐藏的秘密,而不是圆房之后面对丈夫冷眼的伤心。
因为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当时的情绪是恐惧而非幽怨。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顾宗霖将一碗喝剩下的汤水端到她的面前,厉声质问她是不是在里面下了什么不该下的东西,以至于他昨晚行为失控。
容辞当时很难分析自己的感觉是如释重负,亦或是受了冤枉之后的委屈伤心。
或者两者都有,难分先后。
没做过的事她当然不认,但之后找来大夫,发现那汤里确实下了大量的催、情药,更加加重了她的嫌疑
说实话,容辞不相信以顾宗霖的脑子,会没有发现其中的破绽那汤是容辞吩咐做的没错,但她只是让厨房做完了送去书房,期间不止她本人没碰过,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没经手,这中间可以下手的机会太多了厨房里的下人、把汤端到书房外的小厮、亲自递给顾宗霖的知琴,每一个都有机会下手,偏偏只因为最后得利的是容辞,顾宗霖便认定了是她。
容辞简直不能相信,昨天还在对她软语安慰,相伴读书的男人,今天就能翻脸不认人,无视一切漏洞,只因为这一晚陪他过夜的是她,就能这样轻易地给她定罪,可这偏偏就是真的,她从顾宗霖脸上看不出丝毫往日情谊的残痕,有的只是怨悔和痛恨。
悔的是一时情迷,毁了对爱人的承诺;恨的自然就是容辞这个害他毁诺的人。
顾宗霖当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难听到能把两人之间的情意挥散的一丝不剩,而容辞完完整整的听完了这些话,越听越心寒,也越听越冷静。
她甚至在难过之后马上想开了,心想以这样的方式决裂,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和好如初了,顾宗霖既然这样对待自己,那当初犯得错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两人终于真真正正的两不相欠,她不必再自我折磨,每天想着怎么弥补他,事事关心,时时照料,委屈不敢委屈,生气也不敢生气,让自己卑微的像他身后没有自我的影子。
她终于解脱了。
想通了之后她就不再试图为自己辩解,顾宗霖当时情绪有些失控,根本没有理智来客观的分析情况,辩解也是白费口舌。
她干脆的把眼泪擦干,站直了身子,说要搬去静本院,不会玷污了顾二爷尊贵的门楣,也不用他费心思想怎么处置她她自己走。
顾宗霖当时是什么表情容辞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应该是震怒异常的,因为他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就要处置青、朱二人,并咬定她们是容辞的同谋。
容辞对他的失望已经够多了,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同他再就这种一看便知是迁怒的问题上再费口舌,直接说两个丫头的奴籍已消,早已是良民。
既然是良民,顾府自然无权私自处置,他们最多只能赶两人出府。
虽然锁朱、敛青都挣扎着想要留在容辞身边,但容辞自己知道她们走了比和她一起在这里消耗大好时光还要好些,自己已经是落得如此田地,又何苦让关心她的人一起受罪
待她们一走,容辞便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她当场吩咐下人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没有半点耽搁就搬出了三省院,用实际行动表明,顾宗霖还没有重要到让她放下尊严的程度。
至此夫妻二人彻底决裂,容辞便打定主意就在静本院中安安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身边虽没有了那个看似冰冷,却偶尔也会有贴心之举的男人,但好歹不用再顾忌之前犯得大错,不必一辈子背着包袱过日子,算得上是无债一身轻,也不用把自己装成一副柔顺至极,深情不悔的贤妻模样,忍气吞声也骗人骗己。
容辞确实真的想开了,但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会再次怀孕。
她上一次怀孕的时候,是在胎儿五个月的时候打掉的,这个月份孩子已经成型了,要拿掉它非常伤身体,但容辞当时无论如何也不想将它生下来,便让锁朱悄悄从外边的药铺里买了一副药。
当时药铺里的大夫便说,没有把过脉,也不知道病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体质,没法辨证处方,怀的还是五个月的孩子,就这样一副烈性药下去,十之会损及女子子脏,引起下血不止,就算侥幸性命无碍,之后要想再生育,怕是也十分困难。
锁朱当时听了都被吓住了,一个劲儿的劝她打消这主意,但就像母亲温氏说的,容辞表面看起来温顺,实际决定了的事,撞死在南墙上也不会回头,她想着若是运气不好丢了性命,也是老天在惩罚她行事不端,没什么可抱怨的。至于日后生育就更是不必挂心,她的夫君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碰她,她去跟谁生
那药熬出来,容辞当真是一点犹豫也没有便喝了下去,之后便对外称月事来了身体不适,关在屋子里挣扎了一天一夜才算完事,之后怕旁人起疑,也没来得及坐月子修养身体。
大夫说的没错,胎儿拿掉之后,容辞虽勉强恢复了精神,但身子到底不如之前健壮,每每旁人觉得炎热的天气她还觉得冷,到了冬天更是恨不得长在暖阁里一步也不想离开,月事也十分不准时,有时几个月不来,又有时一个月来多次,每每都能痛的死去活来。
容辞实在没想到,就是这样的身体,就只一次同房,居然也能怀孕。
但是她没想到的事,有人却想到了,并且未雨绸缪,事先提防。
容辞感觉身体不适,于是找来大夫看诊,不想这人却是顾宗齐的心腹,他把过脉之后便说她这是心情不畅,肝郁血瘀所至的月事不至,然后给开了一副理气破瘀的方子。
容辞没想到自己已经落到那般境地,本不该跟别人有什么冲突,居然还有人这样处心积虑的来算计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服了药,当天晚上便见了红,小产是必然之事,更凶险的是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气虚不能固血摄胎,本来就算没有人为因素,顺其自然孩子也不一定能存活,何况还用药强行破血化胎,以至于这一次两个多月小产,竟比之前那次还要麻烦,血出了两三天还止不住。
最后好不容易勉强止住血,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精血,已经奄奄一息,过了好半天才挣扎着醒过来。
可笑的是刚刚模模糊糊恢复了神志,先听到的便是知琴正在容辞病床边安慰顾宗霖,说是孩子还会有,劝他不要太过伤心,这倒算了,之后顾宗霖的回答才真正让她终身难忘。
他用他一贯冰冷的声音说“这孩子本也不该有,如今既然没了,也算不得什么憾事。”
容辞坐在马车上,回想起顾宗霖当初说的话,竟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触他们两个不愧是有缘作夫妻的人,在某些方面倒真有相似之处,前世顾宗霖这个当父亲的,心狠起来当真和容辞这个当亲娘的如出一辙。
这种想法让她觉得可悲又可笑。
这时候,马车突然停住了,容辞往前一倾,多亏锁朱及时拉住,才没让她撞到车壁。
李嬷嬷问道“阿慎,走到哪儿了,怎么突然停下了”
李慎回到“娘,我们已经出了城门好一段了,前面好像是有树不知是被积雪压塌了,还是被昨晚的大风刮倒了,正堵着路呢。”
这几日连天下雪,地上的积雪有两三寸高,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出城门,走这条路的人更少,以至于道路被阻竟没有人发现。
容辞向外看了看,发现四处除了白茫茫的雪之外什么都没有,前面歪七竖八的倒了不少树木,看上去颇为凌乱。
“还能走吗”
李慎下了车,和后面两个赶车的下人一起去前面探了探路,回来报了信“要过去的话怕是要清理好一阵子,姑娘,咱们是费些时间把这些树搬开,还是退回去改日再来”
容辞也觉得头疼,但让她往回走是不可能的,揉了揉额角道“近来果然诸事不顺,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绝没有返回去的道理,不能绕路走吗”
李慎为难道“这就是唯一的近路了,要绕路的话,起码得到半夜才能到呢,这么厚的雪,就咱们这几个人,走夜路怕是会有危险。”
李嬷嬷知道容辞肯定不想回顾府,便对李慎嘱咐“你们三个男人有力气,先去把挡路的东西搬一搬,说不定过一阵子就能有同路的人,到时候请人家一起帮忙,肯定比绕路快。”
李慎利落的答应了,带着其他两人上前干活。
容辞则是心里有些不安,这段时间确实是做什么都不顺利,又是落水又是风寒,连出府的事也总出岔子,要不是顾宗齐自作自受,死在了自己设的局里,还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好不容易出来了,本想着能松一口气,谁知道道路被堵的事也能遇上,就好像
就好像命中注定非要她留在顾宗霖身边不可,一旦想要离开,总会遭到各种阻挠。
李嬷嬷和锁朱都看出容辞心里不舒服,两人对视一眼,李嬷嬷使了个眼色,锁朱立即会意,笑着道“这俗话说啊,贵人出门迎风雨,如今一看,可不正应了这景儿嘛。”
容辞勉强一笑“雪都下了好几天了,这还能和我扯上关系么”
“这不是龙王爷一直预备着等姑娘出门吗不过,眼看着雪就要停了,姑娘在车上待了大半天了,不如出去透透气”李嬷嬷建议道。
闷在车里确实容易胡思乱想,容辞好久没在外边走一走了,闻言便点头同意了。
锁朱先下来,然后伸手扶着容辞也下了车,她一落地,地上的积雪便把脚背给没过去了,幸好今日穿的是防水的高底儿桐油布面短靴,倒也不打紧。
容辞深吸了一口气,她如今不仅没感觉到冷,反而觉得这里的空气凉沁沁的,透人心脾,十分舒服。
她将头上的兜帽撩了下来,试探的朝前走了两步,鞋子在雪地里踩出了“簌簌”的声音,也让她听了觉得分外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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