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举荷将冬日里穿的正装捧过来,容辞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拿起披上就带着赵继达一道乘着车进了宫。
容辞的身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又有大内总管随从,便连车都没下,直接从右银台门长驱直入,直达紫宸殿。
殿门口围了几个并非紫宸殿的宫女还有身穿官服的大臣,正各占一边在低声交谈,突然见到明显不是宫制的马车停在台阶下,都有些错愕,又见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先跳下来,之后恭敬的伸出手亲自搀扶了一位女子下了车。
众人齐齐震动,都认识这是皇帝亲封的端阳夫人,虽然也知道她的伯父甚至已经被封为承恩伯,陛下的用意很是引人深思,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能在宫中乘车,甚至平时眼高于顶的赵内官也对她这样恭敬,此等恩宠实在引人侧目。
况且……官员们不约而同的斜了斜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起了站在旁边的某个同僚……
容辞扶着赵继达的手下了车,并没注意到旁边有什么人在场,迫不及待的就要进殿,可刚刚上了台阶,还没等进门槛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容辞一惊,用力将手甩开,这才看清楚刚刚拉着自己的人竟然是顾宗霖。
“你怎么在这里?”
顾宗霖脸皮紧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眼神极为凌厉:“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赵继达凑到容辞耳边道:“龚毅侯在北境办完了差事,今日刚刚回京便进宫述职,陛下今天一直在看顾太子便没时间去前殿,连召见臣工都要抽空召他们到后殿来,这才……”
容辞现在急着去看孩子,一时没什么心思管顾宗霖,闻言点点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进了殿门。
顾宗霖为赵继达对她熟稔的态度而抿紧了嘴唇,可手臂刚刚有动作就被留在这里的赵继达挡住了。
明明顾宗霖比他高大许多,赵继达也丝毫不惧,反而牢牢的挡在他身前,似笑非笑道:“顾侯爷,陛下还没宣召,请您还是在殿外等候罢。”
顾宗霖的手骤然攥紧成拳,盯着这高大的殿门许久,才沉默着退回了原处。
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眼中,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对这个官运亨通,不久前又高升一次的侯爵既幸灾乐祸又不免同情。
说实在的,要是换了他们,刚刚和离了的妻子转眼间就被皇帝陛下看中,即将入宫为妃——甚至为后,是个男人都会接受不了,这头上的草都能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了。
这顾大人未免也太倒霉了些,休妻也能休到未来的娘娘身上,啧啧,市面上最不靠谱的话本都没这么敢扯。
*
圆圆被安置在偏殿,容辞径直走进去,没想到却正好见到几个妃子也在,看到她纷纷一愣,韦修仪先开口道:“端阳夫人是奉旨过来看望太子的吗?”
容辞纵然心急如焚,也只得匆匆行礼,嘴巴刚张开要回答,就听见床上圆圆带着哭腔的唤声:“夫人、夫人快来,我好疼啊!”
容辞脸色一变,当即什么都想不起来,快步从众妃身前走过扑到床边:“太子,你怎么了?是哪里痛?”
太医们跪了一地,谢怀章坐在床边搂着圆圆,将他略微扶起了些,露出了孩童被烧的通红的脸,容辞一看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一边试了试圆圆滚烫的额头,一边看向谢怀章急问道:“二……陛下,太子是怎么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谢怀章照顾了圆圆一天,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从活蹦乱跳到虚弱的坐不起来,心里也很焦急:“昨天傍晚又像是上次一样,短暂的发了一次热,也是很快好转了,但这都是第二次了,我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带着他睡了一晚,结果早上又烧了起来,到现在也不见消褪……”
圆圆含着泪委屈巴巴的瞅着容辞,无力的向她张开双臂,声音十分沙哑:“圆圆的头好痛,背也痛。”
容辞这时也顾不上有多少外人在看着了,她将孩子从谢怀章身上抱过来,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心神不定的捂住他的额头,喃喃道:“怎么这么烫,为什么这么烫?”
“呜……夫人,好疼好疼……”圆圆本来还咬着牙撑着,现在见了容辞登时绷不住了,揪着她的衣袖闭着眼请断断续续的哭得说不出话来。
容辞怎么受得了孩子在自己怀里这样痛苦,也禁不住掉下泪来,偏嘴里还要哄他:“圆圆不哭,咱、咱们坚强一点……”
谢怀章看她们母子二人这样,也是心如刀绞,只是他是男子又是一国之君,只能尽力保持冷静,对着一众太医忍怒道:“太子究竟是怎么染得病?你们说是风寒化热,好,那为何药也服了,针灸也做过了却全不见效!?”
太医们满脸的汗流下来都要汇成溪了,战战兢兢地一个劲儿的磕头,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臣等无能……”
李太医已经因为诊治无力被杖责了五板子,刑罚虽不重,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也算是受了一些罪,可这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小事,心里的不安才让他惊惧不已。
他是太医院的院判,既是经验最丰富的也是医术最强的,比其他大夫想的多一些,但他只是隐约有所预感,却万万不敢随意开口,只得磕着头道:“陛下,药物不起效,就说明辩证不对,可这么多太医都没辨对,如今之计就只有等待,等……殿下会不会出现新的、新的症状。”
容辞本能的觉得他这话不对,闻言泪也顾不得擦,抬起头问:“……新的症状,李太医,你这是何意?”
李太医死死的低下头不敢看她:“请夫人再等等……”
谢怀章沉下脸,把已经空了的药碗拂到地上,呵斥道:“再等等?太子年幼,又烧的这么厉害,我跟夫人等的起,他一个小孩子也等的起么?”
吕昭仪看着谢怀章和容辞两人守在太子身边,就如同天底下最普通不过的父母担忧自己的儿女,他们倒是像极了一家三口,自己这些正经妃嫔反像是局外人一般被排斥在外,半点插不上手,便忍不住插言:“陛下不必担心,小孩子娇嫩,但生了病很快就会好……”
之后的话就被谢怀章含有隐怒的目光吓得说不下去了。
谢怀章这才发现这些妃子竟然还没走,现在也没工夫跟她们纠缠,不耐烦道:“你们来看望太子的心意朕领了,且退下吧。”
这些人其实都察觉到皇帝此刻心情差到了一定程度,就像一座辄待喷发的火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将近前的人烧的一干二净,实在不是个献殷勤的好时机,便一句话不敢说,乖乖的依次向后退去,只有吕昭仪尚还不甘心,非要添一句:“那端阳……啊!”
韦修仪狠狠地掐了她一把打断了话头,“吕昭仪是说,请端阳夫人多费心,一定能照看好太子的。”
谢怀章因吕氏而阴沉的脸略微放松,他点头摆了一下手腕,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德妃退出殿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之间刚才怒气冲天的皇帝正站在许氏身后,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弯下腰像是在安慰她,表情忧愁又带着满满的、将要溢出的温柔。
她收回视线低下头跨出了紫宸殿,轻轻将门闭上。
*
太医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来,谢怀章只得按他们说的继续等待,凉水不断地送进来,将圆圆额头上的帕子重新浸湿,再由容辞不厌其烦的换上另外一块。
圆圆已经昏睡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容辞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像是下降了一点,刚要高兴,眼神却猛地一凝,慢慢的松开了那稚嫩的手腕……
只见白嫩的小臂上端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两个红色的疹子。
容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太医近前来,二哥,你来看看,圆圆身上这是什么?”
几个太医和谢怀章同时上前,看清那疹子的一瞬太医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七手八脚的把圆圆的手臂抬起来仔细查看。
谢怀章心里咯噔一声,用力握紧了容辞的手,这对父母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恐慌。
“二哥……”容辞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阿颜不怕……”谢怀章将腿软的几乎站不住的容辞紧紧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圆圆不会有事的,就算真的……他福大命大,也会好起来的。”
容辞听着他的话好不容易止住了颤抖,但即使再怎么安慰自己,当她看到众多太医全都跪在面前,每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如丧考妣时,还是禁不住倒退了一步,眼睛有一瞬间像是失明了一般,好半天才能看清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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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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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晋江独发
李太医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容辞努力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耳中无比混乱的嘈杂声。
她靠在谢怀章的怀里用力的摆了摆头,想要弄清楚状况,到最后却只能感受到谢怀章抓着她手臂的力量越来越重。
下一刻,谢怀章握着她的双肩向她快速的说着什么,她却迷茫的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木愣愣的看着他充斥着焦急的双眼。
男人看着她的神色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急着解释,而是直接拉着她快步朝门外去,一路不顾容辞反射性的挣扎直把她带到殿门外,揽着她的肩膀强硬且不容反抗的将她推到了闻讯赶来的赵继达身前。
“你照顾好夫人,没有朕的准许,不许她靠近殿内一步!”
赵继达一愣,虽弄不清原因,但谢怀章的命令他是无条件执行的,马上听命的拉住了容辞。
谢怀章站在容辞面前,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道:“你乖乖在外面等着,别让我担心。”
说完后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向后退回了殿内,眼看着就要关上大门。
容辞眨了眨眼,这时候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神志,看着面前正在合拢的大门瞬间反应了过来他的意思,立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赵继达冲了过去,直直的扑到门上:“二哥,等等!你放我进去!”
谢怀章不为所动,继续关门。
眼看殿门即将关闭,只剩下寸许的缝隙,容辞重重的喘息了一声,连犹豫也没有就直接将手伸入门缝,想要以此阻挡大门的关闭。
谢怀章登时大惊,可殿门不算轻,惯性让它以不容阻止的势头闭拢,眼看就要夹住容辞脆弱的手指。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捉住容辞的手臂将她的手指擦着门框拉了回来,下一刻,殿门便完全合拢了起来,它沉重的声音显示着若是刚才容辞没有及时抽手,女子那柔弱似是无骨的手指说不定就会被夹得伤筋断骨。
动作的人是顾宗霖,他方才一直守在殿门口看着他们,直到容辞险些受伤才按捺不住出手救了人。
殿门马上重新打开,谢怀章飞快的将容辞的手抢过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顾宗霖的手微抬,却只能空落落的停在半空中,那一刻他像是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一般,手指无谓的微微收拢,虚虚一攥,却是什么也没抓到。
他缓缓抬起头,面前的两人极其亲近的站在一处,影子都合成了一个,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
容辞的手被门框重重的蹭了一下,手背红了一片,掌指关节的地方有多处破损,看的谢怀章很是心疼,容辞却没有丝毫在意,她用力的推拒着谢怀章的胸膛,急的眼泪流出:“你让开,我要进去!”
谢怀章却没动:“你听见御医说的了吗?太子很可能是见喜了,你还没出过痘,很容易被染上,就先在外面等消息,我亲自照顾他,一定……”
容辞却流着泪摇头,一边挣扎一边道:“你别说了,我不走,圆圆病的那样重,我怎么能不在他身边?”
谢怀章很轻易就能制住她,“你……”
“呜……夫人你在哪儿!”
圆圆沙哑又声嘶力竭的哭声从殿内传来,一声声的唤着容辞,让她的情绪更加激动,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谢怀章前襟的衣服:“你听见了吗?孩子在叫我!他在哭着叫我啊!!”
“陛下,陛下!殿下已经醒了,哭着正在找端阳夫人……”这是太医焦急的声音。
谢怀章没有做出回应,而是将容辞紧紧锁在怀里:“你听话……”
“夫人……呜呜……娘,娘!圆圆疼……呜……”
容辞用力的摇头,听着里面圆圆的声音越哭越无力,开始还记得叫夫人,后来难受的紧了就一声声的喊着娘亲,那声音让容辞想起了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时时粘着自己,每次见不到人也会又哭又喊,吵着找她。
可那时候圆圆的声音是中气十足的,吵得人耳朵疼,现在他生了重病,本能的想找最为依赖的母亲陪伴,却连哭喊都透着虚弱与沙哑,她身为母亲与他只有短短数尺之隔,可偏偏被拦在门外连面都不能见,这种痛苦真是与剜心无异。
容辞的脸被迫贴在谢怀章胸前,全身都动弹不得,只得紧抓着他的衣裳哭着哀求道:“二哥……二哥……我求你了,放我进去吧,儿子在叫我……我就看一眼……”
谢怀章此时便如同铁石心肠一般,对儿子的哭声和容辞的哀求充耳不闻,只是用再坚定不过的语气重复:“阿颜听话,先离开这里,咱们的孩子会好起来的……”
自己的孩子奄奄一息,容辞怎么可能听话,她用尽全力挣扎无果,眼泪却已经将谢怀章的衣襟弄湿,她的努力在谢怀章这里没有半点效果,渐渐便控制不住情绪,一边痛哭一边像疯了一般挣扎,双手握拳在他胸前胡乱的捶打:“谢睦你放开我!你听见没有!让我去看看他,你走开啊!!”
她失去理智,情急之下喊出的竟是两人初见时他所用的化名,谢怀章的眼睛瞬间泛红,好似是有水光闪过,但面上仍然如旧,像是丝毫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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