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章将她死死地摁在身前,容辞便在他的肩头用力咬下,他刚刚一直在圆圆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只穿了一件家常的长衫,即使出来也没来得及添衣,容辞恼恨之下并没有留力,不过一会儿就尝到了血腥味,可谢怀章就像没有知觉似的纹丝不动,就这样任她打骂呵斥。
反倒是容辞察觉到咬伤了他,怔怔的松了口,浑身像是瘫软了一般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接着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谢怀章心中又何曾好受半分,他开始还顶的住,后来察觉到怀里的女子虽不再挣扎,却哭得越来越凶,最后像是上不来气一般全身打起了摆子,开始剧烈的喘息了起来,他的脸色便狠狠一变,当即在容辞后颈的某处一按。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瞬间浑身一软结结实实的倒在他手臂间,谢怀章将她打横抱起,听着室内圆圆微弱的哭喊声,还是狠了狠心,抱着容辞去了正殿。
刚才的一切被顾宗霖一丝不落的看在眼内,他低垂着头颅,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前世今生就像是一场荒诞无比的梦,让他浑身透着彻骨的寒冷,他想着容辞对皇帝那有些耳熟的称呼,想着两人紧紧相拥时的自然,直到想着她对太子宛如亲生一般的疼惜爱护时,不知怎么的就回忆起了他即使重活一世都不忍回想的前尘往事。
——他的妻子竟然这样喜爱孩子吗?他为什么从未察觉过?
——对了,是因为她从未在他面前与任何一个孩童相处过,明明……明明他们之间也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那孩子又在哪儿呢……
*
谢怀章将容辞抱去了自己所居的寝殿,这里离圆圆的房间隔得不算远,但又不至于近的能传染病气,他将她安置在龙榻上,对紧跟而来的赵继达道:“你留在这里照顾好她。”
赵继达已经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最清楚容辞在谢怀章心里有不亚于皇太子地位的人,也知道看护好许夫人,与治愈太子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一般无二,便恭敬的应了是。
谢怀章又环视了殿内的众女官内侍,冷声道:“你们好好伺候端阳夫人,但绝不许她踏出此处,若是看护不利……她走出寝殿一步你们就要领十板子,两步就是二十板子,若你们这么多人看不住她一人,由着她跑出去见到了太子,便直接打死算完,朕再另挑听得懂话的人与夫人使!”
谢怀章不会故意吓唬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他这话一点不像玩笑,吓得包括赵继达在内的人出了一身冷汗,都忙不迭的跪在地下道:“谨遵圣谕!”
皇帝勉强放心,最后碰了碰容辞的脸,便去偏殿守着孩子去了。
谢怀章下手自然有数,正正好能令容辞睡上一晚又不伤身体,第二天容辞满头是汗的从噩梦中睁眼,首先入目的就是满眼的明黄色,身下的床能容六七人,被子上绣着再显眼不过的五爪金龙。
容辞从这风格鲜明的装饰中马上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她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往外走。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宫人们没想到容辞这么早就醒了,见这情景纷纷上前来,其中一个女官道:“夫人,奴婢替您梳妆吧?”
容辞哪有心情打扮,她身子还没站稳就一边快步往外一边道:“太子怎么样了?”
她走一步宫人们就跟一步:“小爷那边还没消息,陛下亲自守了一夜,想来没有大碍……”
眼见容辞三步并作两步走,眨眼就越过了屏风,众人都急了:“夫人!夫人且慢!陛下有旨,不许您踏出寝殿一步!”
容辞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脚步都没停一下,这下所有人都吓得肝胆俱裂,也顾不得规矩,几步抢在容辞前面,跪在她跟前挡住去路,几个女官拉着容辞的腿说什么也不让她走,苦苦哀求道:“求夫人饶命,陛下说要是您出去,就将奴婢们统统处死……”
容辞顿住,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的脸上尽是恐惧,登时心乱如麻,赵继达端着茶杯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将托盘随意一扔,将几个小太监踢开,跪行至容辞身前,“夫人,奴婢们贱命死不足惜,可是太子安危为重啊!”
他先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抬起时额上已经红肿了一片:“奴婢死罪!便说句不好的……若是太子得得真是天花,陛下幼年曾得过一次是没有危险的,可您却不一定,万一在照顾小爷时也……那您不仅没法看顾小爷还也有了性命之危,若是陛下是那等只顾子嗣的男子也就罢了,可这个您是再清楚不过的——他绝不是那样的人!您说他是先顾哪一头好呢?母亲病重,父亲又没法全心照料,这对小爷也没半分好处,求夫人三思吧!”
若是平时,容辞可能早就想到这些了,可眼下亲生骨肉疑似感染了天花,眼看九死一生,说不定就要天人永隔,有多少冷静也不够用的,现在听了赵继达的一番话,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
容辞闭了闭眼,心中挣扎了一番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慢慢的退了回去。
宫人们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伺候她梳洗,又忙着摆早膳,可惜容辞没有半分胃口,原样又端回了御膳房。
作者有话要说:天花是是使人闻之色变的重症,且很容易传人,在未确诊之前,谢怀章就下令将紫宸殿隔离,所有人无诏不得靠近,他亲自照顾太子,连朝会都暂时取消,所有政事移交内阁处置。
容辞就在这忐忑不安中等待了整整两天两夜,多亏每隔两个时辰便有人来送信传递消息,让她知道圆圆的病情并未加重,否则她可能早就在这封闭的殿阁中急的崩溃了。
这两天她除了被劝的喝了两口水,一粒米都没吃进去,连硬塞进一口菜都会呕吐出来,吓得宫人们不敢再劝。
直到第三天清晨,谢怀章大步踏进房内,还没等容辞反应便握住她的手,用低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不是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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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晋江独发
容辞闭上眼,心脏像是被人从万里高峰上扔回了地面,震得她胸腔发出“轰隆”的巨响。
她倒在谢怀章的手臂上,按着胸口道:“已经确定了吗?”
谢怀章扶着她认真道:“他的疹子与天花极像,这才险些误诊,可两天过去仍旧发热,那疹子却消退了下去,这与天花完全不同,再有就是,我不在圆圆身边的时候,一直是他的乳母在贴身服侍他,其中汤氏并未出过痘,若是天花,她不应幸免才是,可直到今天,汤氏仍没表现出任何症状,这一点也不像是会传人的病证应有的样子,几位太医商量了许久,一致认为不是天花……”
“可有查出究竟是什么缘故?”
“并未,”谢怀章叹了一声:“好消息是不是天花不会过人,坏消息就是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
他昼夜不停地看顾了儿子两天,现在看上去疲惫非常,但仍旧不敢有丝毫懈怠,说罢吻了吻容辞的脸,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孩子。”
容辞抓住他,踉踉跄跄的起了身:“既然不是天花不会过人,我要去守着他。”
说着丢下他朝外走去。
谢怀章看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本想先告知好消息,让她宽心,也好进些米水再好好睡一觉来养好身子,不成想容辞一刻也不肯耽误就要去照顾圆圆。
他情知自己若再拦容辞怕就要翻脸了,便追上出拉着她一起去了偏殿。
圆圆身上的体温略微降了些,但形势非但并未好转,反而愈发严重,正半闭着眼躺在床上,乳母端上来刚熬好的药,这药极苦,便是成人喝过一次也断不肯在喝第二次,更何况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了,圆圆偏过头去不肯喝,众人想尽办法哄都没有效。
正焦急的想着是不是把陛下找来给太子喂药,便见端阳夫人与皇帝并肩走进来。
太医宫女并乳母等人都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忙不迭的端着药走到谢怀章身边:“陛下,小爷怎么也不肯喝药,您看?”
谢怀章将药碗端过来,朝他们摆了摆手,众人便垂首退到一边不敢作声了。
圆圆模糊听见父皇来了,便费力的将眼睁开一条缝去看,却见容辞红着眼睛坐到了床边。
他双目微亮,刚想撒娇问母亲怎么才来看自己,但喉咙肿的几乎要堵住嗓子眼,只微微张开了嘴却只发出一点“嗬嗬”的声音,他的眸光熄灭,委屈的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容颜见状吓了一跳,俯下身边边给他擦泪边急切的问道:“怎么了,哪里还疼?”
圆圆其实浑身都痛,换做平时早就扑进容辞怀里哭诉了,可现在起也起不来,说也说不出话,连哭都哭不出声音,只能瞅着容辞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容辞心疼的浑身颤抖。她哽咽的对谢怀章道:“孩子为什么不说话,他、他……”
谢怀章的脸色很是凝重,他担心容辞忧虑过度,本想避重就轻将儿子的病情掩盖过去,可转念一想,若……真有万一,到时候容辞全无心理准备可能更不是什么好事,便只得把实情道出:“他体内热毒积聚,以致口舌生疮咽喉肿痛……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容辞的心越发沉了,她不是没生过重病,自然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就因为知道才更不愿意去细想。
她尽力保持着冷静,将眼泪擦干,温柔的对圆圆道:“若是喉咙还疼就不要说话了……娘在这里守着你。”
眼看儿子病成了这样,容辞也不管会不会引谁怀疑,她看着圆圆含着满眼的泪朝自己点头,就将谢怀章手里的药端了过来:“乖孩子听话,咱们把药吃了好不好?到时候病好了娘就带你出宫去玩。”
圆圆的眼皮也已经肿的厉害,连睁眼困难,但他还是固执的一眨不眨看着母亲,听话的张开了小嘴。
药已经是温的了,容辞略微尝了尝就熟练地喂到孩子口中。
圆圆嘴里溃烂,喉咙也痛的紧,加上这药的味道实在不是孩童所能接受的,到了嘴中他便显出了痛苦之色,但他眼看着娘亲神色紧张,害怕自己吃不进药,就咬着牙坚持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药从窄细的喉中咽了下去,那一刻他下巴抬高,为了吞咽把脖子伸的老长,连脑袋上都挣出了青筋,这才费力的咽下了这小小的一汤匙药汁。
容辞看的的眼睛通红,几乎不忍再逼他,但她在谢怀章面前可以痛哭可以脆弱,在孩子面前却只能坚强,便硬着心肠一勺一勺的把药喂下去,一边低声说着话来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到时候我和你父皇带你回落月山看看……你就是在哪里出生的,在那里长到了将近两岁才进的宫,圆圆还记不记得?”
圆圆刚刚又咽下一口药,听到这里果然被吸引了心神,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记得”的口型。
容辞忍着泪意夸赞道:“娘的圆圆真聪明……再来喝一口……”
等圆圆喝完最后一口药,立即疲惫的昏睡过去,容辞将碗往桌子上一放,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
谢怀章的眼中也有泪意,站在旁边将容辞圈了起来,她埋在他腰腹处哽咽道:“二哥……我、我好怕啊……咱们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样才能让孩子好起来……或者拿我的命换……”
谢怀章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强硬道:“不许胡说!”
容辞在他的手掌下摇着头越发无助,这一刻她真的在想,若是能让孩子痊愈,就让她立即去死她也是求之不得。
*
有容辞在,圆圆喝起药来配合了许多,但这药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拖延之举,只能延缓病情进展,却不能真的治愈,而且再拖也有到尽头的时候。即使整个太医院连轴转,翻尽各种医书和典籍也没能找到疾病的根源,皇城开始从外界寻访民间大夫,可是效果也不大。
有太医也提出太子是不是中了毒,可他们在太子的饮食、衣物甚至玩具书籍中都没找到有毒的痕迹,这种猜测也只能不了了之。
谢怀章和容辞都不放心别人,有了彼此倒能轻松一些,两人轮换着照顾孩子,谢怀章有了必须处理的政事便留容辞在内,容辞若撑不住了便让谢怀章来,为了更有精力照顾圆圆,容辞即使见了饭菜就反胃也还是逼迫自己吃下去,吐出来就继续吃,早晚能留一点在腹中就不怕饿死。
可即便是这样,即使有了父母全心全意的的照顾,圆圆的病还是一天重似一天,到最后便开始了长时间的昏迷,除了清水,连粥都喂不怎么进去了。
谢怀章见状便是再想往好处想也骗不了自己了,看着容辞像是往常一般替孩子擦拭脸蛋,即使已经很长时间得不到回应也一遍遍的跟他说话,她不过数天就已经瘦了好些,手腕上几乎只能摸到骨头,几天睡不着觉让她眼底青黑,偏偏眼中却炯炯有神,精神反常的亢奋,一点也不显得疲惫。
这样的容辞让谢怀章在心里隐约生出担忧恐惧,他怕最后若留不住孩子,连容辞也一并失去,那……他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皇太子病重的阴云笼罩着皇城上空,整个京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默默的等候着大明宫传出的消息,这样的氛围里,昭文四年的最后一天匆匆而过。
本来这一天是除夕,宫里该张灯结彩大摆宫宴来迎接新年,可现在所有人都不敢提这一茬,皇帝在为爱子的性命担忧,即使新年到来也不能引起他分毫的兴趣,相反若是有人在皇太子痛苦挣扎时大肆庆祝欢庆新年才是真的不想活了。因此,这天晚上京城中静悄悄的,不光没有鞭炮礼花声,比平时还要寂静三分,连平民百姓都将子女的嘴巴捂上,似乎孩子的欢笑声能传到紫宸殿中惹怒皇帝似的。
太医就在这样的压力下看着太子嘴唇变得干枯,脸颊也出现黑色的纹路,面色变得青白,明白再不通知陛下,拖到最后便只能跟着太子一起走了。
几个太医你推我我推你把皇帝叫到外间,支支吾吾的表示了太子的情况可能拖不下去了的事情。
谢怀章这几天一直担心的情况终于在太医的嘴里得到了证实,即使早有预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他眼前乌黑一片,险些栽倒在地上,旁人慌忙去扶,他却自己站稳了,转头看着室内的容辞还伏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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