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关上房门,皱眉呵斥了谢尽欢一句:“你在干嘛?!”
谢尽欢指着那玉冠男子说:“带个有用的人过来。”
“整腰带作甚?”秦鹿主要问的是这个,谢尽欢才说:“回秦姑奶奶的话,我也是不得已的,别看这人长得瘦弱的,身子骨还真沉,我一路扛回来可累死了,腰带掉了都没手扶,刚回来呢,咦?您与道仙出去做什么了?”
想起了不好吃的云片糕,秦鹿摇头不打算提了,她给梁妄倒了杯热茶,瞥了那玉冠男子一眼,问谢尽欢:“这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谢尽欢老实说:“我先前离开周家时,便是他与我说周家有娶鬼妻的意向,今日我去周家,他又站在周家门口,我想他必然知道一些内情,便想着将人扛回来,让您与道仙盘问盘问。”
梁妄端起茶杯,瞥了一眼那男子,轻轻吹了口浮在水上的茶叶,道:“翰林院侍书,姓甚名谁?”
玉冠男子听见梁妄这般说,眼睛瞪得更大了,秦鹿微微皱眉,走过去一脚踩在了那男子坐着的凳子一角,凳子歪了,那男子正好靠在了桌上,桌边撞着肋骨疼得很,他不禁慌乱,眼前这看上去斯斯文的女子,怎么会这么粗鲁?!
“警告你,等会儿敢喊人,本姑娘就将你大卸八块。”秦鹿说完,莞尔一笑:“若不据实已报,也是大卸八块,听清楚了就眨眼。”
玉冠男子眨了眨眼,秦鹿才将贴在他额头上的黄符撕掉。
四肢百骸传来的酸麻感让男子不禁双手环抱自己,搓揉了胳膊后才震惊地看向这屋内的三个人,每一个都很古怪。
一个白面银发,蓝袍挂身,坐在主位上喝着茶,气定神闲,一双眼似乎能将人看透,当是这屋子里最有地位的。
眼前的女子虽看上去温文尔雅,弱不禁风,实则力气很大,腰上还挂着把非天赐所出的胡人弯刀,有些年代了,当是个会武功的。
而将他绑来的人……粗鲁!粗俗!蛮横!无礼!
每一个都不好对付的样子。
男子将气息喘匀,伸手捂着肋骨撞疼的地方,眯起双眼看向梁妄,问了句:“你如何知道我是谁?你们调查过我?”
梁妄瞥了一眼他披风下露出的衣袍一角,那是官袍,虽然只露出一角,没有败露颜色样式,可光是布料便与普通衣服不同,可单单凭这没有花纹的一角,便是在朝为官的,也未必能猜出他的身份,眼前之人只需一眼便能笃定,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秦鹿坐在了男子对面,道:“我家主人问你,姓甚名谁?”
“在下江旦。”男子说罢,侧过脸有些不满道:“的确是翰林院侍书之一,你们胆敢绑架朝廷命官,还敢威胁我,有几个脑袋?”
谢尽欢听见他这话,嗤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秦鹿一脚踢在了江旦的膝盖上,侍书不过是个九品文职,江旦又是读书人,不经打,差点儿就被踢倒了,还是勉强扶着桌子才能稳住自己,只是膝盖隐隐作痛,他没忍住瞪了秦鹿一眼。
“官不大,脾气却不小。”秦鹿问他:“你知道周家的事?”
“与你们何干?”江旦道。
谢尽欢叹了口气,道:“你眼前之人,便是可以解决周家祖宗娶妻之事的人,不论你是为周家好,还是为嫁入周家的女人好,若知道什么,还是和盘托出吧,免得错过了时间,反而害了自己想救之人。”
“你们究竟是谁?”江旦皱眉。
秦鹿道:“我家主人乃天命道仙。”
江旦听这称号,便知道是与那鬼神一类沾上关系的,他思量了一番,小心问出:“比起国师,谁更厉害?”
“天上地下,我家主人最厉害。”秦鹿浅浅一笑,眉如月,眼如星。
江旦微微皱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的不算太多,但若你们当真有办法将顾定晴救出,我告诉你们也无妨,周侍郎一家蠢得可以,居然被那妖道迷惑,花钱买了个女子入府为鬼魂冲喜。”
他口中的妖道,自然是国师。
“半年前,周侍郎夜里噩梦,梦见他家祖宗不愿再留在周家,想要离开,说是在外请了道人回来,却没想到那道人也是个神棍,并未解决难题。”江旦说着,秦鹿朝谢尽欢瞥了一眼,谢尽欢一怔,脸上挂着不好意思。
江旦继续道:“后来国师提议,说让周侍郎给其祖宗娶妻以镇宅安家,要娶的女子必须得是八阴出生,年龄最大不能超过二十六,否则盖过了已故百年的周家祖宗,也不能小过十六,否则镇不住周家祖宗,十年之间,整个儿燕京周遭,唯有一人满足他所说条件。”
江旦单手握紧:“她名顾定晴,是燕京城外二十里地顾家村的姑娘,今年十九,八阴出生,家中父母年纪大,有个长兄好吃懒做,长嫂也总刁难人,因为长嫂怀子,家中缺银。顾定晴被退婚之事顾家村人尽皆知,所以她爹娘都知道她嫁不出去,这个时候有人用五十两黄金买顾定晴一生,他们自然开心,便将顾定晴草草送人,却不知是将顾定晴送入了龙潭虎穴。”
“你与顾定晴认识?”秦鹿单手拖着下巴,右手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五指上的戒指微微闪光。
江旦一顿,撇过头,也没有丝毫悔意愧疚道:“我便是退婚之人。”
第30章 百年金盏:七
“负心人啊。”秦鹿抬眉, 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所以你想救她,是为了补偿?”
江旦微微抬起下巴道:“随你们怎么说好, 我原先家中也不富裕,爹娘与她爹娘认识,后来我当上了举人,家中渐好。不过顾定晴的爹娘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如蚂蟥吸血,越来越过界, 甚至带着村子里的人在我入朝面圣时于我家府前大吵大闹,说要抬高五倍聘礼,还要将他们一家接入燕京生活, 得买一所房子,配十个仆人, 简直可笑。”
江旦道:“我爹娘厌了他家,我也厌, 为了护住江家名声,我只能当众退婚, 他们还想告我,后来知晓燕京衙门办案收钱, 又舍不得,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
从江旦的口中听来,那姓顾的一家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穷山恶水多刁民,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 如若顾定晴的爹娘没那么贪心,对女儿好一点儿,日后顾定晴嫁给了江旦,江旦又在翰林院为官,哪怕如今品阶不高,但在宫中整理文书文案,所见达官贵人诸多,保不准哪一日就飞黄腾达了。
到时候顾定晴想要接济娘家还不容易?
只能说顾家目光短浅,害人害己。
其实江旦说的这些话,并不是查无实据,毕竟当年顾定晴的爹娘在江家门前又哭又闹,说自己女儿的清白毁在了江旦的手上,说两人还未成婚便已同房,甚至怕江旦不肯多加聘礼,对着街坊邻居一通胡编乱邹,就想让顾定晴与江旦绑在一起。
江旦恼羞成怒,他对顾定晴也无什么感情,不过是双方长辈早年的约定,故而一纸退婚书当众写出,又当众扔在了顾定晴的爹娘面前。
此事过去不过两年多,找到江家,在附近问问街坊邻居,也还有人能记得这件事儿的。
只是江旦也因为顾家来闹,传了些不好的名声,所以明明是高中榜首,却只得了个翰林院侍书九品之位,但皇帝也算慧眼识英才,没将他打发出燕京,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用着,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个位置,迟早是要往上升的。
“顾家如此害你,你还帮他们做什么?反正顾家都不在乎顾定晴的死活。”谢尽欢听了来气,同为男子,心里不爽,才说出话,就被梁妄瞥了一眼,谢尽欢浑身发寒。突然想起来他刚到燕京客栈前,下马车后与秦鹿说话时背后那凉飕飕的一股风,现下肯定,当时梁妄一定瞪他了!
“顾家人我看不上,顾定晴却不是个坏人,她只是……只是没有选择。”江旦心气高,虽然当年之事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伤害,但也的确是他负了顾定晴,哪怕心中没有喜欢,却也是从一开始将她当成自己未来妻子的,谁知道一件事打散了两人的缘分。
本来江旦已经很久没有顾定晴的消息了,顾家也再没来过燕京,也是前段时间他见了国师,国师如今在朝中根基不稳,碰见时常在皇上跟前转的官员都想拉拢,是国师将江旦拉住说了两句,问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恰好这个时候国师的小弟子捧着个生辰八字过来,江旦瞥了一眼。
时隔两年多,他再见到顾定晴的名字,就写在那张方纸上,若非江旦曾经差点儿娶了顾定晴,知晓对方的生辰八字,又因为顾定晴是八阴出生,实在特殊,他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国师来燕京在顾家去江家门前闹之后,所以江旦问他这是做什么时,国师便笑着将周家的事儿说出来,还叮嘱江旦,千万别朝外说出去。
当时国师并未将顾定晴的生辰八字交给周树清,口中也是模棱两可,不确定周树清能否用上。
江旦因为这事儿心里辗转不安,故而去了周家门前守了几日,然后便见到了谢尽欢,他瞧出谢尽欢一身道士打扮,便提醒了对方一句,只是没想到当时谢尽欢问他一句可有证据,他没证据,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若周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呢?若再被顾家的人发现他关心顾定晴,是否又会被缠上,种种原因,导致江旦提醒了谢尽欢一句便走了,只是没想到,他态度不坚定,像是在说人坏话,谢尽欢也未完全放在心上,没留下观察几日,最终顾定晴,还是被娶进了周家。
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旦说了一部分,谢尽欢说了一部分,基本上也算是交代清楚了。
秦鹿回头看了梁妄一眼,梁妄一杯茶剩下一半,半垂着眼眸若有所思道:“这个国师……”
“国师是算出了太子的运势,所以才被奉为国师的,一直都在摘星阁内占仆问卦,大的问题没什么,就是拉拢官员这一样我不喜欢。”江旦说。
“太子运势?”秦鹿不解:“这个怎么算?”
“算法多了。”谢尽欢说了一句,这回是秦鹿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视线。
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被梁妄瞪了,怪她,是她没好好看书,什么也不懂……
“龟甲占卜,滴血问卦,观星测运都是方法。”梁妄道:“既然他能算得出来,便是小有本事,但出了娶鬼妻这么个馊主意,本王便不得不管了。”
秦鹿:“主人打算收了他?”
江旦古怪:“本王?”
梁妄道:“先解决周家之事,再找机会看看能否入宫见见这位国师,如若无法入宫,便将他引出来。”
“周家如今看得严,连我都不放进去了,道仙打算如何做?”谢尽欢问。
江旦开口:“不是……你们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自称本王?”
梁妄无视他,朝秦鹿勾了勾手指,秦鹿连忙跳过去,俯身将耳朵凑近,听梁妄说。
谢尽欢适时解释道:“道仙乃是前朝西齐小王爷,梁妄。”
“梁……梁妄……”江旦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个身份,且不论眼前之人的真假,他的书房里,还有仿梁妄字迹的几个书帖,便是假的他也好生收藏着,西齐小王爷梁妄,可谓是西齐灭国前的风云人物,才学之高八斗难盛,只可惜……年纪轻轻便死了。
江旦这般一想,突然觉得瘆得慌。
秦鹿听梁妄说完,眨了眨眼,站直身体点头道:“主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
梁妄让秦鹿做的事,谢尽欢不知道,江旦也没听见,不过在周家的事情有个结果之前,恐怕梁妄等人不会放他离开,江旦提了两句明天早上还要早朝,最终得梁妄回话,过了今夜,等外出的秦鹿归来后,再看看要不要放了他。
秦鹿出门,谢尽欢没跟着。
她是听了梁妄的吩咐,天黑才离开客栈的,顺着谢尽欢所说的方向找到了周侍郎的家门前,还没完全靠近,便见那府门前挂着一个八卦铜镜,于夜里都能发光,瞬间刺眼。
秦鹿微微眯起双眼,带着几分警惕,恐怕这个铜镜白日都不曾有过,只是周树清听说谢尽欢来过,才临时安上去的,倒不是个防鬼的东西,只是如有道者入门,则会有所反应,这个东西,恐怕也是国师给的。
秦鹿没打算从正门进去,她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过苦日子的时候也干过打家劫舍的事儿,做过梁上女子,故而她绕过正门,从侧门过去,找到了周家的西侧,那西侧的墙面与另外一家宅子离得不远,中间一条深深的小巷只能两人并肩通过。
秦鹿走过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脚下所踩的青石板被白雪覆盖,但是雪下还有一些被保护好的灰烟,在她走过的时候渐渐散去,恐怕都是阴碰阴,有了反应。
走到路中央,这里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深墙的中间有一扇小木门,木门从里面锁着,门前积雪堆得很厚,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可见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一条明显是个下人行走的小巷,没很久没人走过,便是在落大雪覆盖房屋之前,这里出过可怕的事儿,结合周家祖宗的小院在西侧,不难猜出那娶鬼妻子夜里走的一条路,便是这里。
秦鹿走过木门,朝墙上看了一眼,墙上还有厚厚的积雪,只要有人靠近,便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秦鹿虽然会些武功,但也不得不说当官的家里围墙就是高,她还得借力才能上去。
刚越过墙头,秦鹿两腿踩在了小巷两旁的墙上,因为雪天结冰墙面也很滑,秦鹿勉强不让自己摔下去,一眼朝小院看去,才瞧出来了,周家对祖宗很好。
周家祖宗的小院当真是个院子,而非一个小小的四面墙,里头有一个方亭,一个花圃,还有一个长屋,桌椅板凳也都有,还种了许多树,靠近长屋边上的两株红梅开得正艳,如若不是有人打扫,这么厚的雪,红梅不会露出。
秦鹿觉得古怪,被供的祖宗已是死人,除了能碰到自己魂魄所寄托的物件之外,其余的东西都不能碰到,周家祖宗不可能会打去梅花树枝上的雪,难道是那新娶进门的女人弄的?
叫什么?
顾定晴。
秦鹿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她便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唤音,女子的声音很柔软,带着几分甜腻,听上去不像是被家人卖了,给鬼做妻子的害怕、无助、慌乱或疯狂的各种情绪,反而……有些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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