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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温三

时间:2019-12-11 10:20:36  作者:温三
  “本王不过才活了百岁,又怎么能算得上厉害?”梁妄听见秦鹿这般安慰他,不自在地笑了笑。
  “你当然厉害!于我心中,你就是最厉害的!”秦鹿说着,微微抬起下巴:“您是谁?您是身怀不死血的道仙,是人是鬼见了你都得低下三分,便是皇帝站在你面前也没有说话的份儿,上通天,下御鬼,中可知命数,你是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美男子是也!”
  秦鹿不太会说夸人的话,不过夸起梁妄来却从不马虎,这也是这么多年的马屁经验所得,她知道自己说什么梁妄心里会高兴些。
  他自恋,喜欢自己的相貌,虽然不常照镜子,却万分自信容貌了得。
  他也自负,欣赏自己的字画,平日里随便练手写出来的,偶尔还得说两句若传到市集,又是千两黄金这些话。
  加上有个道仙的身份,秦鹿与谢尽欢这些年没少捧他,凡是他遇见的道中事,坏了规矩的,一个也逃不掉。
  秦鹿夸梁妄,自然朝点子上夸,夸完了,梁妄也终于低声笑了起来。
  他面上笑,心里却没有半分谦逊的意思,必然觉得秦鹿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平日里无人说给他听罢了。
  这些傲气与自满,秦鹿看着分外喜欢,梁妄便是一副‘爷最大、爷说了算、爷就是霸道’的劲儿,才是他。
  “借你吉言,希望本王这次别碰到什么活了两千多年的老妖怪,省得道法不够,反而被对方给害了。”他说罢,又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书,微微皱眉道:“不看了,熄灯,休息。”
  “好!”秦鹿在梁妄上了床榻之后才剪去烛火,屋内一瞬暗了下来,过了片刻窗外的月光才透过薄薄窗纸照射进来,将窗花投在了地板与桌面上。
  屏风上头的山水画不及梁妄画的十分之一,遮了床榻一半,此时他就穿着里衣,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侧对着床外侧,双眼没闭,盯着将书压在软塌底下的秦鹿,她摸索着桌子边儿,慢慢朝屏风靠近。
  梁妄不曾发觉,以前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屋内的灯,鲜少自己灭,如若秦鹿不来,都是点了半夜烧光了蜡烛才会灭的。
  梁妄不喜欢暗,所以每次秦鹿灭灯时,他几乎就要睡着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摸索着的身影,像是做贼似的,生怕发出一点儿动静。
  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晚间替自己灭灯的婢女,那婢女是皇帝派来的,那时皇帝还不放心他,也忌惮他爹的权势,故而派了个貌美的婢女在他身边蛰伏了一年,每日晚间都替他灭灯。
  恐怕是因为梁妄少年之姿肆意,没被婢女魅惑,反而魅惑了婢女,有一日那婢女替梁妄灭灯时留了一盏,静悄悄地走到了他的床边,摸索着被窝要进去。
  梁妄当时一惊,见婢女宽了衣带,温香软玉的吻凑过来时,满身胭脂香味儿几乎冲鼻,他将那婢女踹下了床,唤了人进来,叫那衣衫不整的婢女丢尽脸面。
  之后便没人敢近他的床榻了。
  此时秦鹿的姿态,不知为何让梁妄想起了那个婢女,他分明连对方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偏生的把那时的印象,对应在了秦鹿的身上。
  秦鹿也在朝他床榻这边摸索。
  她看得见一些,一双杏眼眯着,没察觉梁妄的眼于黑暗中晶亮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秦鹿越来越近,床上的薄纱轻飘飘地挂着,偶尔波动,秦鹿蹲在床边,一只手透过薄纱床幔穿了进来,纤细的手腕于月光下几乎发光,刺得梁妄眼疼。
  他看着那只手,圆润的手指在床边碰了碰,而后摸到了床头,将手心里抓着的一个香包放下,香包落下时,淡淡的桂花味儿传来,那香包口没扎紧,还漏了几粒金色的小花儿。
  这是秦鹿晚间陪许金露出去时买来的,花中还撒了安神粉,有助睡眠,也解疲劳。
  秦鹿剪烛心时忘了放,方想起来,才偷摸着打算轻轻放下,悄悄离开。
  梁妄看着那两朵小花,还有劣质的香包,瞳色越来越深,黑得像是能够滴出墨来一般。
  秦鹿收手极快,不过一个眨眼,胳膊便缩了回去,她脸上挂着庆幸的浅笑,站直了身体打算再摸索回去,梁妄望着她的脸,心口牟然紊乱的跳动叫他呼吸不顺。
  平日里看得多,什么杂书都能从头瞧到尾,故而满脑子的淫词艳曲、淫诗艳说全都涌了出来,就像是决了堤的热水,滚烫了心上的每一寸地方。
  秦鹿单手叉腰,马尾辫一甩,银簪于月下闪了一瞬,便是这一瞬,梁妄的手探出床幔,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步还没来得及离开床边,秦鹿便不得动弹,低头才看见抓着自己的手,紧接着天旋地转地被人扯倒,耳畔传来了刺啦一声,床幔扯下,压坏了一半,隔着几层轻纱,秦鹿立刻被拥入了散着浅香的怀抱,被人从背后抱着。
  梁妄翻了个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困住了秦鹿,几层轻纱如蚕蛹般的将秦鹿束缚在了其中,一只手还被梁妄抓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叫她心惊,另一只手被卷入了床幔里,挣扎几次,没能抽出。
  除了那一瞬的慌乱之外,紧接着害羞与震惊便爬上了秦鹿的双眼,她脸颊绯红,心跳砰砰砰越来越快,在短暂的时间内变得僵硬,杏眼睁大,瞳孔收缩,嘴唇微张吐出了颤抖的语调:“王、王王……”
  “小狗儿吗?”梁妄用空余的那只手弹了一下秦鹿的额头,弹得秦鹿都忘了说话了。
  “知不知道不可半夜摸索到男子床边来?”梁妄盯着那双眼,耳畔都能听见秦鹿的心跳声了,甚至……压着对方的心口位置也能感觉得到那紊乱且汹涌的跳动。
  “可、可可……可是我以前……摸过好多次了。”秦鹿只觉得自己脑子一团乱麻,完全无法思考,一阵阵白光闪过,她甚至都快看不清梁妄的相貌,只知道对方银发在黑夜里异常醒目,乱着她的视线。
  “都是为了给本王送香包?”梁妄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如同气音,尾音带着几分颤动,几乎将秦鹿的三魂七魄都给勾出来了。
  “有……有您放在床头没看完的书要拿走,还有挂在床边一半的发带,还有羽扇,也放过一把鲜花,还有橘皮香包……”秦鹿数不过来自己究竟在梁妄晚间休息时,到底来过他的床头多少次。
  她已经动过那么多次手都没将梁妄吵醒,不知这回怎么偏偏被对方抓住了。
  “那看来本王错过了许多次。”梁妄依旧看着她的眼,秦鹿却不敢与他对视。
  她心里慌乱,四肢都软了,这样的姿势,她动也不敢动,哪儿还敢看着梁妄说话。
  秦鹿的脸上能感受得到梁妄灼热的呼吸,然后他的左腿微抬,往上蹭了点儿,换了个压着人却不给秦鹿压力的姿势,却依旧没能让秦鹿逃脱状况内,他说:“半夜女子摸床头,不是偷钱,就是偷人,你是想偷哪一个?”
  “我……”秦鹿扭了扭手腕,局促道:“我怕你睡不好,给你送香包啊。”
  梁妄见她略微挣扎,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五指顺着她的手腕划过手心,直接与她十指相扣,依旧将秦鹿的胳膊死死地压在头顶。
  “本来本王睡得着的,现在……当真是睡不着了。”梁妄说罢,鼻尖扫过了秦鹿的耳畔,秦鹿肩膀颤动,猛地闭上了双眼咬着下唇,惊呼声差点儿脱口而出。
  梁妄右手捏了一下她的腰,秦鹿微微一动,他便揭开了遮住她肩头的发丝,看见秦鹿侧过去的脸,还有下巴与脖子处一条紧绷却随着呼吸微微跳动的弧线。
  指尖贴上,沾即惹来巨大的回应,秦鹿颤抖得厉害,就连呼吸都异常急促,那疯狂跳动的心,将梁妄的心跳都带乱了,鬼使神差,他低下了头,鼻梁扫过秦鹿的下巴,嘴唇渐渐贴上她的脖子,便在轻触之前,梁妄眉心微皱。
  他闻到了血腥味。
  很淡,却很近。
  抬头看向秦鹿,却见秦鹿紧紧地闭上眼,牙齿将下唇咬破,脸上爬着的是惧意、难过和酸楚,并未有半分动情之色。
  梁妄一瞬清醒了过来,他松开秦鹿,坐到一边,身上长衣挂了一半下来,大半银发堆在肩头,秦鹿被他放开的那一瞬,蜷缩成一团,低声说了句:“主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第78章 澜城古籍:十一
  秦鹿的一句话, 像是落地的针,瞬间安静了整个房间。
  一个人藏在心里的刺, 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拔掉的,更何况就算刺摘下来了,曾扎在那儿几十年的伤口,也没那么容易愈合。
  更何况那根刺,并未完全剔除。
  秦鹿不懂,在梁妄的心里, 陈瑶究竟算什么,她曾想过,像梁妄这样的人, 能让他独身一人冒着风雪将尸体背回良川,能让他亲口说出这是他未婚妻的女子, 必然在他的心里落下了很深的烙印。
  那种痕迹是秦鹿不论抹多少遍都无法消去的。
  以至于后来的每一次,梁妄偶尔安静地看向她的时候, 她都会觉得那是梁妄在借着她看陈瑶的影子,甚至因为偶尔一两句刺猬似的话, 使得秦鹿想,梁妄或许是不想让陈瑶埋在土中, 腐烂臭了,才会找了自己留在身边,保存她的尸体。
  如若是为了皮相,这么做也算说得通,可若是为了陈瑶这个人, 严玥出现在梁妄跟前的时候,他就不会无动于衷。
  除了两个人认识最开始的那几年,他会偶尔提起陈瑶之外,后来的几十年里,梁妄甚少说过这两个字,只有在秦鹿开口时,他才会皱眉,心绪波动,大多是不高兴的。
  严玥之事,让秦鹿以为,梁妄已经将陈瑶放下了,毕竟那人死了近百年,未来的世上还会再有陈瑶的转世再转世,但永远不会有陈瑶了。
  今日之事,不是梁妄平日里心情好,说几句话拿她开的玩笑。
  方才被梁妄抱在怀中的感觉分外真实,他的手头一次穿过自己的五指,紧紧相握,他的气息头一次压在她的耳畔,灼热了半边皮肤,他与她,甚至离得那么近,不是主仆,更像是旖旎的情人关系,若不是秦鹿开口……
  她怕,怕梁妄没放下心中的陈瑶,怕梁妄只是看着她的皮相,一时意乱情迷认错了人。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梁妄喜欢的样子。
  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没有女子的娴静,没有知书达理,不会琴棋书画,不懂进退有度,她就是个……粗俗得普通的,甚至曾经做过山匪,百年也改不掉身上匪气的女子而已。
  床透的床幔被扯下一半,月光透进来,长时间的黑暗让人的双眼在夜里能看得更加清晰,而此时秦鹿捂着脸,摆出一副被欺负了的姿势动也不敢动,让梁妄看得心里不悦。
  他眉头紧皱着,伸手轻轻抚摸过秦鹿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尾指勾起了细细一缕,绕了两圈后问她:“你当我摸的是谁?”
  “陈……陈小姐。”秦鹿的声音还闷在了手掌中。
  梁妄松了她的发丝,伸手就朝她头顶上略重地打了一巴掌,打得秦鹿措手不及,一双眼从指缝中露出,震惊地看向他。
  梁妄挑眉,又问:“那本王打的又是谁?”
  秦鹿犹豫了会儿,说:“……我。”
  “凭什么本王摸时是陈瑶,打时却是你?”梁妄问出第三个问题后,秦鹿的眼中充满了迷惑,像是被这个问题为难到了。
  “摸时你感受不到?还是说本王方将你拉上床榻时,在我身下面红耳赤的另有其人?你听不到我说的话?察觉不到我的呼吸?我碰你时,你没有感觉吗?”梁妄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分明感受的都是你,你却非要做区别。”
  秦鹿慢慢将手放下来,她把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轻纱床幔扯开了些,还有一部分凌乱地挂在了她的身上,秦鹿没去管,只与梁妄一同面对面坐着,睁圆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你说这些,是什么用意?你……你把我抱上床,又是什么用意?”秦鹿有些焦急地道:“我这个人是个直性子,弯弯绕的事情做不来,王爷如果有话要说,就当着我的面直说,若是单单让我自己猜,我猜一辈子也未必猜得出来的!”
  梁妄心头怔了怔,面对秦鹿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神,不是不知道她这话的暗示。
  到了嘴边的话,却绕在了心头位置,迟迟未能拨开云雾,看透到自己真正的内心所想。
  他方才……也算是一时冲动了,因为一时的联想,做出了冲动的行为。
  梁妄早在自己十几岁入道时便将情爱放置一旁,也没想过要与女子行房事,死时二十五岁依旧是独身一人,从那之后,再漂亮的女人,不论多能魅惑住男人双眼的皮囊,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多看几眼不占便宜,少看几眼也不吃亏。
  断情绝爱这种事并非人人都能做到,但是避开性,避开一时激情,避开美色冲动于梁妄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没想到,不是难事,却成难事。
  梁妄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能对书中所说盈盈一握的腰身产生兴趣,更没想到,对于淫诗艳词中的鱼水之欢,感觉吸引。
  这种抛却思想,不顾后路的想法,绝不仅仅是因为秦鹿的外貌,如若内里不是秦鹿,抱这具身体,又与抱严玥有何不同呢?
  梁妄忽而想起来金风川曾问过他一句话,那时他刚面对与秦鹿一模一样相貌的严玥,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对方要陪在自己身边的要求,那种拒绝,不含任何负担,当时金风川问他,是不是喜欢秦鹿。
  何为喜欢?
  爱不释手则为喜欢。
  不见时想,见之又难忘是喜欢。
  得不到时心痒,得到时心潮澎湃是喜欢。
  他不曾想过,自己是否喜欢秦鹿,因为不论他喜不喜欢秦鹿,秦鹿都不会离开,曾贪图的陪伴,是习惯,而后不愿她交友,不喜她对人笑,不高兴她的眼里除了自己还能容得下别人。
  无理又霸道的独占,是喜欢。
  无需考虑的问题,梁妄从不去考虑,等问题贴上了脸,就印在秦鹿的双眼中,迫切地需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时,梁妄才知道这个问题不容模糊,短暂纷杂的思绪,早就已经乱了他的呼吸。
  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同样是长长久久地让秦鹿陪在身侧,解他接下来百年千年的孤独,他想看到的是哪一种秦鹿?
  答案便要见分晓时,秦鹿没等下去。
  她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下,瞪着一双眼望向梁妄,然后伸出双手猛地推了他一下,恼羞成怒说的便是此时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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