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眨了眨眼,问他:“你是与家人走散了吗?”
男童见她出声,连忙张开双手朝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秦鹿的腿,哇了一声哭出喊道:“娘!我可算找到你了!”
梁妄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地,热水烫了他一手,秦鹿手里的桃花也被捏破,几朵花瓣轻飘飘地落下,还有一片贴在了男童的头顶。
“你……你认错人了吧?”秦鹿回神,张嘴差点儿又骂出脏话来了。
她仔细看着这小孩儿的衣服,才认出这孩子不就是方才被伙计拦在身后,是那女人嘴里说,勾搭上了钱老板,让人家钱老板昨晚给了他五百两银子的人吗?
虽说那女人说话不可信,但从伙计的话中得知,这小孩儿的确拿了钱老板五百两银子,照理来说还认得钱就不傻,怎么会误认为她是他的娘?!
“你就是我娘,你就是我娘!”小孩儿继续喊,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小脸蹭着秦鹿的腰,扁着一张嘴。
秦鹿顿时觉得古怪,朝梁妄看去。
放下茶杯的梁妄一张脸冷得几乎能够落下冰来,丹凤眼朝男孩儿看去,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敲了敲,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威胁道:“若你再不松手,爷就抽你了。”
小孩儿见了梁妄怕,连忙躲在了秦鹿的身后,伸手抓着秦鹿袖口的束袖带子道:“娘,不要让爹打我!景儿不敢了!”
秦鹿:“?!”
爹?!
听见这称呼,梁妄显然一愣,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根红线,上头铜铃铛叮铃作响,铃铛放在桌面上时,那小孩儿抓着秦鹿的束袖越来越紧,额头上已经冒了点儿汗水出来。
梁妄嗤了一声,再度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桃花茶,任由铃铛作响,眼见着红线飞出,顺着秦鹿的袖摆绕上了小孩儿的手腕,紧接着就将小孩儿包裹成一团。
秦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见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儿突然松开了她的袖子打算跑,没跑成,反而被红线捆住了双手双脚,他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哀嚎着。
煞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他挣扎着,嘴里一直在喊:“娘!娘救我 !娘!”
秦鹿本来不想认,但见这小孩儿当真痛苦的样子,连忙朝梁妄看过去,小声道:“王爷何必和一个小傻子较真……”
“傻?他可不傻。”梁妄道:“索性你没应他的话,如若你应了他,百日之内你就逃不掉了。”
秦鹿不明白,她回头朝那小孩儿看去,却见小孩儿的身影慢慢蒸腾出一股青烟,缠绕在了红线周围,小孩儿的脸虚晃成了好几张,越来越模糊。
梁妄道:“亏你还答应本王,一定会把《道者阴阳》看完,结果还是没背下,这小鬼是什么东西也没认出来。”
秦鹿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才看出来了,这的确不是一个人,是由意念幻化成人形的鬼,而且……的的确确是一个小鬼,死了七年。
梁妄道:“他是债童子,也可称之为信之臣,总得来说……算是个半妖半鬼,父亲为人,母亲为妖,人妖结合不可生子,否则会损伤妖的灵力,所以人与妖的夫妻中,多半是不会有孩子的。若遇真爱的,也有妖愿意放弃一生道行为人生子,所产之子为内丹化成,债童子出生的过程中会逐渐破坏母亲的身体,导致难产。”
梁妄继续道:“顺利生产成活的债童子天赋异禀,或能成大事,不能顺利生产成活的债童子也有,但成为信之臣的很少,除非……他娘在生他的途中死了。”
秦鹿听着觉得古怪,于是道:“因为他娘死了,所以他也死了。”
这般想来,小鬼倒是有些可怜的。
第93章 将军之信:四
梁妄似乎看出了秦鹿眼中同情, 于是道:“你可千万别应他喊你。”
秦鹿动了动嘴,心想自己差点儿就要说, 假装一下对方的娘,哄他高兴算了。
梁妄说:“我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碰见信之臣,因为他没能出生,也损了母亲的性命,所以身体里的罪债比起其他债童子来说要更多, 得以鬼魂之躯,亲自送达三封信,他才能转世投胎再为人。”
秦鹿问:“哪三封?”
梁妄道:“一为身怀不孕求子若渴之人, 二为年老无依膝下无子之人,三为身份悬殊无力产子之人, 为这三种人送上一封信,信怀珠胎, 能还人愿。”
“替人送子啊?!”秦鹿算是听懂了,便是有病不能生的, 年龄大不能生的,和身体结构差距有问题不能生的, 这小鬼要找到这三类人,替他们还了生子的愿,才算是解了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债,然后高高兴兴地去投胎。
“那他叫我娘是怎么回事儿?”秦鹿指着那还在痛苦挣扎的小鬼问梁妄。
梁妄道:“毕竟是妖之子,有些能力, 他是没有娘亲的鬼,所以找到个女子便能认娘,如若他喊你娘,你答应了,那你就得当他一百日的娘,不离不弃,应他所求,否则这期限会一直拖延到他投胎转世为止。”
秦鹿听见这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心想还好她方才没有应下,否则若见这小孩儿哭得可怜,一个不忍先应下话了,那她的麻烦也就大了。
听梁妄已经说穿了自己的身份,那小鬼连忙求饶,高声喊道:“道仙饶命!道仙绕我一命吧!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梁妄没想到这小鬼居然认得自己,于是收了他身上的红线,那红线泡过符水,将小鬼身上烧出了许多痕迹,白白嫩嫩的手臂上还有一条条烧伤,正冒着烟,没流血。
小鬼坐着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与腿,一双眼委屈巴巴地朝秦鹿与梁妄看去,抿着嘴,嘀咕了一句到:“我才七岁……你们就不能让着点儿小孩儿吗?”
“谁家小孩儿如你这般聪明,居然还能骗得银两。”梁妄单手撑着额头,初见信之臣,也觉得有趣,于是勾起嘴角问他:“你如何认得本王?”
“就算没见过,我还不会听吗?”小鬼站了起来,咬着下唇道:“前两年我碰见过一个男人,他说这世上有道仙,道仙身边还有个穿绿衣服的女子,他说你的手上有一只引魂鸟,可以超度世间一切亡魂,所以我就……”
“说这话的人是谁?”秦鹿问他。
小鬼道:“我不能告诉你们他的名字,反正他是在燕京里当官的,我认了他夫人当了百日娘亲,他夫人人很好,见我也不怕,他人也好,让我到卓城欢意茶楼来找道仙。”
听这小鬼交代,秦鹿倒是想起来一个人,燕京有人家中原先是做糕点铺子的,卖过非常好吃的核桃云片糕,那当官的男子,且知道梁妄手上有引魂鸟的,恐怕就只有江旦了。
没想到这小鬼居然一路从燕京真的找到卓城欢意茶楼来了,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刚好出现在这儿,只是凑巧,秦鹿与梁妄也是今天到的。
小鬼完全没顾秦鹿看他的目光,继续说:“我在这儿已经等了五个月了,去年冬天,我瞧见了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上楼顶扫雪,我还以为是道仙呢,就略施小计提醒一下他,谁知道他却从楼顶上滚下去了……”
秦鹿:“……”
梁妄朝谢尽欢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原来去年冬天谢尽欢从楼顶上摔下来之事,有这小鬼从中作梗,才害得谢尽欢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房间里铺满了被褥。
“他是恶鬼吗?”秦鹿皱眉,问梁妄一句。
这般做坏事的,一定不是个善良的鬼,不过凡是恶鬼的身上都会有印记,眉心处会长一条红线,眼白更多,指甲青黑,这小鬼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却不像。
梁妄道:“非但不是恶鬼,反而身上积了点儿福德,便是因为如此,本王方才才没阻止他靠近,却没想到他居然对你我耍了个心机。”
梁妄挑眉问他:“怎么?你打算让秦鹿应做你的娘,然后以此胁迫本王用天音送你投胎吗?”
小鬼伸手抓了抓头发,‘正中下怀’四个字都写在脸上了,他原先就是这样想的,今日在欢意茶楼见到秦鹿时,他当真是又惊又喜,等了五个多月才将人盼来,他着实有些等不及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秦鹿对小鬼说:“方才我家主人话已经说清楚了,只要你送完三封信便可以投胎转世,何必此多此一举呢,损人利己之事不可为。”
秦鹿说的,是将谢尽欢从屋顶上吓摔下来的那次,小鬼却以为她说的是自己险些认了秦鹿做娘的这次。
他道:“我原先也是如此想的,我已经送完两封信了!就差最后一封……可最后一封却是最难的,我找了三年的时间都没找到符合条件之人。你以为身份悬殊这四个字,是贫富之分吗?实则身份指的是人、妖、鬼、灵、仙之分,我上哪儿找与我爹娘一样,即便身份有别,还能真心相爱之人?”
梁妄从小鬼身上看出的那一点儿福德,便是因为他已经送了两次信,替前面那两种人完成了心中所愿,他们都已经有了孩子,可人与妖、妖与灵、灵与鬼相恋本就有违天意,所以才会有不能生子这么一说。
便是可以生子,又有谁愿意用自己的内丹结成孩子,还要再体会一遍生死之痛?
秦鹿听他说原来第三封信的条件是如此,也有些理解他想找梁妄的理由了,毕竟只是个小孩儿,生来这个世上非他所愿,入了妖的腹中也非他所想,最后自己与亲娘一起身亡更非他所能控制。
便是如此背上了罪债,还得一一去还,说起来,也是有些可怜了。
就是这小鬼的性子差了些!
若他好好说出难处,认真恳求,再挤两滴眼泪下来,秦鹿说不定就一个心软,帮着他给梁妄求情,让梁妄帮忙了。
小鬼的视线落在梁妄身上,他自然瞧见了挂在窗户一旁钩子上的金笼,笼内天音正低头吃着鸟食,长长的尾羽拖下,根本没将小鬼放在眼里。
梁妄把空了的茶杯放在秦鹿跟前,秦鹿将里面泡过了一道的桃花取出,再放了几朵新鲜的进去,重新浸泡后,听到梁妄说:“本来也不是不可以,只需你将你最美好的记忆送给天音为食物,它就可以送你去投胎,不过你既然已经选择了送信这一条路,且完成了两封信,定然是得送完三封信才能转世的。”
那小鬼听见梁妄这般说,顿时如受了打击一般,方才与人说话时还有些精彩表情,现如今便一片死灰,仿佛望不见希望,耷拉着双肩,半垂眼眸问:“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我……我找不到第三封可送信之人。”
“那是你自己的事。”梁妄说完,收回了视线。
街道外忽而刮来了一阵风,对面那家窗户上的栀子花在风中摇晃,像是随时都能落下来一般。
凉风与热茶里桃花的香味儿融合在了一起,秦鹿泡完茶,再朝方才小鬼站着的地方看去,小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悄无声息的,恐怕是知晓梁妄这里行不通,所以抓紧时间去找下一个可送信之人了。
秦鹿坐下后,单手撑着下巴看向对面淡然品茶的梁妄,清风吹起了他的银发,额前几缕落在了眉心处,帅得秦鹿心跳加速。
等梁妄又喝了一口,她才问:“王爷你想要个孩子吗?”
梁妄一口茶才入口,便像是被烫了似的吐回了杯子里,他有些诧异地朝秦鹿看去,显然是分外惊讶她居然会问出这种话,一双丹凤眼满是震惊之色,迟迟未能消散。
秦鹿一瞬有些哑言,这算是她这么多年来,在梁妄的脸上见过的最‘丰富’的表情了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梁王爷,居然也会有如此无措慌乱的眼神。
秦鹿连忙一笑,挥了挥手道:“我瞎说的。”
梁妄听她这四个字,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想到秦鹿接下来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他一句:“王爷你说,我能怀上孩子吗?”
梁妄将杯中的茶水倒去,不打算再喝了,免得就算换了一杯清茶,也有随时被呛到的可能。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皱了皱眉后,不知在想什么,等秦鹿已经不在意方才随口问的问题,正收拾桌上的茶杯打算撤下,给梁妄换上书本与香炉时,梁妄突然道:“我……我无法给你一个孩子。”
秦鹿手上端着茶杯,一愣,定在原地看向梁妄,她有些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突然又像是想通了,于是睁大了双眼,往后退了一步后啊了一声,满眼皆是惊诧,与梁妄面面相觑。
梁妄瞧她这眼神,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果然,秦鹿摆出了一副比他方才更为难的样子,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个,王爷才一直都没与我……王爷放心,我、我不会介意的,我对床帏之事也不是很感兴趣……”
“……”梁妄一点儿也不高兴秦鹿的‘体贴之言’,而是皱眉,带着些许恼羞成怒道:“本王无疾!”
秦鹿一瞬无话,抿着嘴带着几分犯错后认错的示弱,微微颔首道:“对不起。”
“本王的意思是……本王、本王早死了。”梁妄朝秦鹿瞥了一眼,道:“你也早死了,死人是不会有孩子的。”
他虽然是道仙,却也是被人砍下头之后,经历了死亡才重新活成了道仙,秦鹿即便现如今看上去活蹦乱跳的,可依旧是附身于死尸上的一缕魂魄,便是能行鱼水之欢,能体会男欢女爱,也不会有孩子。
这些话梁妄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罢挥手,嫌弃般地让秦鹿快些离开,别总在他面前晃,叫他满脑子都是些旖旎之想。
好好的,提什么孩子?
没孩子才好。
如方才那小鬼般不学好,还累人。
秦鹿匆匆离开了二楼,下了楼后脸便烧红,她方才居然以为梁妄是‘不能人事’所以才只对自己亲亲抱抱的,不过他既解释,便是他其实也可以行那事,怎么像是从来不想,不喜,无所谓的样子?
秦鹿放下杯盏,去院后停着的马车内取了小香炉与书出来,嘴里嘀咕了一句:“我有时都会想着的,他却无欲无求了。”
才嘀咕完,秦鹿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摇了摇头,心想我一个女子得懂矜持,想什么呢?不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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