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娘不是没给你起名字吗?那你就自己起一个呗。”秦鹿说。
小孩儿来了点儿兴致,似乎没人与他说过,他可以自己起个名字,于是他问:“名字该怎么起?姐姐你叫什么?”
“本姑娘姓秦名鹿,因为我兄长叫秦虎,爹娘希望他长大了能如虎一般,威慑四方,大有作为,因为我是个姑娘,便希望我如鹿一般,灵动乖巧,生得漂亮。”秦鹿说完,小孩儿便连连点头:“姐姐你的确好看。”
秦鹿嗤了一声,不太在意地说:“我以前更好看。”
小孩儿没听她后面那句,只是有些想不太明白,自己应当叫什么,他道:“我是盈序六年生的,秦姐姐你觉得我叫什么名字好?”
“若真想与我套近乎,你得叫我一声姑奶奶。”秦鹿砸了砸嘴,仔细想了想后说:“盈序六年属狗,不如你就叫阿狗吧,大家都是动物。”
小孩儿的表情一瞬愣住,他甚至在心里觉得,秦鹿恐怕是在拿他打趣。
秦鹿是认真想的,她哥叫秦虎,她叫秦鹿,那小孩儿狗年出生,叫阿狗,没什么问题啊!
马车内的梁妄听到了现在,觉得门外对话简直是两个都没长大的混小孩儿,说着不着边的蠢话,尤其是听见秦鹿说让小孩儿起个名字叫‘阿狗’时,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鹿听见梁妄的笑声,回头掀开车帘去看,道了句:“王爷,你没休息呢?”
小孩儿坐在一旁也听出梁妄这声笑里的意思,脸都红了,咬着嘴唇瞪秦鹿,秦鹿见他瞪自己,两根手指头做出要插他双眼的动作来,小孩儿猛得闭上眼,秦鹿的手指距离他眼皮一寸处停下,收回,又得意地笑了笑。
果然要治调皮捣蛋的孩子,就得用打的。
梁妄说:“给人起名若如你这般,世上叫阿猫阿狗的岂不多了去了?”
“我出生那会儿,的确如此啊。”秦鹿理所应当道:“与我哥玩儿到一起去的那几个,不是叫狗蛋,便是叫狗剩,赶上一个村子的,能碰见好几个叫狗的呢。”
梁妄听她这般说,笑得更高兴了,他侧靠在马车内,身子因为笑声微微颤抖,双肩略微耸起了点儿,梁妄单手撑在了眉尾处,一双丹凤眼弯如峨眉月,好看极了。
不过秦鹿见他笑成这般,也知道自己给小孩儿起的名字不够好,于是道:“那会儿打仗,死的人多,小孩儿养不活的有许多,街上的野狗活得都比小孩儿的命长,家里人为了让孩子能活久一点儿,便往糟践了起名,说是越贱越好养活。”
又非人人都是梁妄,从生下来开始就没体会过什么叫做‘饿’,出生前便有那么一堆人盼着护着,还有个好听的字叫‘瑞卿’。
梁妄道:“你若真想给这小鬼起个名儿,怎么也不想想自己翻的那么多本书啊?”
“书?”秦鹿不解,梁妄道:“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事变化无常,如白衣苍狗,取名白衣,不是更好?”
秦鹿讪笑,嘀咕了一声:“衣服与狗,哪个好到哪儿去了?”
小孩儿道:“白衣好!”
白衣就白衣,好过叫阿狗。
秦鹿见小孩儿喜欢,也不与梁妄争执,反正梁妄的文采比她好太多,她也辩驳不来。
见秦鹿继续驾着马车,小孩儿掀开车帘朝马车里头看了一眼,梁妄合上眼正在休息,他的姿势摆得慵懒,天音也睡在了一旁的金笼内,察觉到小孩儿的视线了,梁妄半睁开眼看向他。
小孩儿与他对上视线,立刻将头缩了回来,又看向秦鹿,过了好一会儿,小孩儿才开口:“秦姐姐……”
“叫姑奶奶。”秦鹿道:“我比你大一百多岁,叫什么姐姐呢。”
小孩儿撇嘴,改了口:“秦姑奶奶,你与道仙,不是夫妻吗?”
秦鹿被他问得一愣,眨了几下眼后,她才道:“不是,不过……这与你何干?你个小孩儿,管那么多做什么?”
“如若不是,那为何你的身上,会有他的味道?”小孩儿问完,秦鹿心口忽而一窒,她提起身上披着的大氅,凑到鼻前闻了闻,道:“这是书墨香与茶香,是他书房里常有的味道。”
“不是,不是外在的味道。”小孩儿摇头,他朝秦鹿凑近了点儿,歪着头问她:“你都不闻闻自己的魂魄里有什么吗?你的这里,有道仙身上的味道。”
他的手指指向秦鹿心口的位置,秦鹿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正古怪着,结果又听见小孩儿道:“若你俩两情相悦,为何不成亲呢?你们成亲了说不定就想要生子了,那到时候我就可以帮你们了。”
秦鹿无奈,翻了个白眼,她方才还以为这小鬼当真在她的心口看到了什么东西呢,现在想来,都是他自己想要快快送出第三封信才故意这么说的。
小鬼会骗人,秦鹿不是才知晓。
秦鹿伸手摸了摸袖子,想摸个什么东西堵住小孩儿的嘴,叫他别再乱说话了,免得被梁妄听见,梁王爷一个不高兴把他给踹下去。
结果小孩儿又说:“你若有机会,可以问问他,问他在你的身上,留了什么。”
说罢,小孩儿便离远了点儿,双手抱着自己,并且抿着嘴摆出不说话的面孔来,他就知道方才秦鹿那找东西的动作,是想再往他嘴里塞东西。
抹布的味道,太糟糕了。
第97章 将军之信:八
秦鹿发现, 小孩儿是真的铁了心要跟着她与傅时了,偏偏跟过来的这些日子装得异常乖巧, 有事还会举着小手替秦鹿搬东西,人前人后都一口一个‘秦姑奶奶’喊得可甜。
秦鹿心里奇怪的是,梁妄居然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任由小孩儿跟着,小孩儿也偶尔讲他这七年来碰见过的有趣的事儿,当笑话说给他们俩听, 大多是他怎么欺负那些骗他或者伤害过他的人。
秦鹿见小孩儿在那儿笑得前仰后占的,于是也跟着假笑了两下,梁妄不笑, 却也不觉得无聊,小孩儿说一上午他也不觉得吵, 秦鹿险些都要以为梁妄转性了。
以前她在梁妄跟前话若说多了的话,梁妄就皱着眉头瞥她一眼, 往往那个时候秦鹿一个时辰内都不敢说一个字的,这回倒好, 小孩儿说了一路,只有偶尔与梁妄搭话的时候, 梁妄会说一句:“别问本王。”
像是懒得管,却又任由他。
从卓城去北漠,途中得经过南都城、良川等地,还得穿过燕京,直往北方。
为了谢尽欢的身体, 秦鹿与梁妄这些天都几乎没住过客栈,马车在良川换了一辆,前头三匹马拉着奔跑,马车的空间也大了些,梁妄能躺在里头睡下。
过了良川之后,天气彻底暖和了起来,不过是短短的几日功夫,深林中的积雪都融化了,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秦鹿驾着马车都不用戴手套了,只是偶尔风吹得有些刮脸,她还得蒙上面纱。
小孩儿从来不坐在马车里头,他似乎怕与梁妄一窝,更怕梁妄看他的眼神,所以常常在外头和秦鹿说话,还会问秦鹿她这一百多年来,可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秦鹿嫌他烦,于是专门挑那些吓人的说,凡是捉鬼的那些鬼都没什么好下场,只要做了一件坏事,念头转了,就成了恶鬼,恶鬼最后都是得被梁妄送入地府,受永生永世折磨的。
她说的这些,吓得小孩儿脸都白了。
小孩儿问她:“秦姑奶奶,怎样才能不当恶鬼?”
“别做坏事就成。”秦鹿道:“像你前几日说的,常常偷鸡摸狗,习惯骗人的,这类坏小孩儿,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孩儿说:“死、其实不是真正的死,灰飞烟灭了,才是真正的死,对吗?”
秦鹿一愣,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些,于是朝小孩儿看去,只见小孩儿半垂着头,有些失落地说:“我觉得人活着挺没趣的。”
说完这话,他背对着秦鹿的方向,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头靠在门边,不知是看向路边长出来的小花儿,还是睡过去了。
怎样的人,才会觉得活着没意思?至少不是一心求活,为了能真正的活着,而想尽办法的人。
过了良川之后,秦鹿便听到了一些从燕京方向传来的消息,说是五日前,北漠那边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最新的战况,北漠失了三座城池,聂将军的长子成了敌国的俘虏,那些人说要在阵前凌迟聂公子,逼聂将军反戈。
秦鹿没想到,连续了几个月的打仗,那些坐着船只漂洋过海而来的异国,居然能在北漠熬过一整个寒冬也没有退缩的迹象。
据说已经不止一个国家入了北漠地界,目前与聂将军打仗的,总共是三个国家,其中一个为北漠的部落,还可拉拢招揽,但另外两个却是铁了心地要攻入天赐王朝,直取燕京,似乎是想将富饶的天赐,瓜分干净。
这些战事,在秦鹿还没到燕京的时候,就又变了风向。
聂将军的长子死了。
说是聂将军死守城门,坚决不愿成为叛军,结果那些人当真在阵前凌迟了聂将军的长子,非但如此,他们还在一旁架了个火堆,将聂将军长子身上的肉,剐一片,烤一片,然后把烤好的肉放入米粥中,散给被攻下的三座城池中天赐百姓们吃。
长子被杀的全过程,聂将军都站在城墙上看着,据后来传入燕京的信中说,聂将军看得双目泣血,回来之后头发白了大半。
城池是被守住了,可聂将军膝下三个女儿皆已出嫁,就这一个儿子还未为聂家传宗接代,继承香火。
关于战前聂将军的事儿,秦鹿听了许多,一路上来不管是茶楼里头说书的,还是街巷中闲聊的乞丐,大家嘴里谈得都是这几个月,不折不挠,一直攻打天赐王朝北面的几个异国。
到了燕京,秦鹿几乎七天没好好歇过了,小孩儿倒还好,会驾马车,与秦鹿换了一段时间,梁妄也在外熬了两夜。
三人没从燕京里走,如今燕京城内人人自危,就连皇帝也不得不重视这场战役。
天赐王朝,原先被西齐称之为北迹,因为原来的北迹,也只是北漠中的一个较大的部落,他们在沙漠中生长,擅长舞刀弄枪,也擅长蛰伏,有毅力、如蛮牛,他们的身形比西齐人要健硕许多。
曾经的北迹,也是刀尖舔血,战无不胜,一连杀了二十三年才让西齐的王室一个不剩。
不过才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便将北迹人养成了另一个西齐,住在深宫里的王孙贵胄们,恐怕早就忘了三日不吃不喝,还能嚼生肉,吞马血的祖先是如何生活的。
天赐王朝这几十年,扶的是文人,讲的是书道,在治国方面有一套,却疏于练兵统兵,多年前,万邦来朝,给足了天赐王朝盛世乾坤的面子,却让天赐王朝误以为普天之下皆臣子,没人敢反他。
如今那些多次来过天赐王朝的,觊觎天赐王朝中一切富饶物资的,统统将刀枪对准着天赐王朝的大门,几个月的战事,天赐王朝共损了五座城池,不知折去多少兵将,北漠那处的战事,还未有平息的迹象。
连续走了第九日,秦鹿与梁妄已经远远超过了燕京,距离北漠也只有一日左右的路程,途经盘沙镇,秦鹿实在有些受不住,就连小孩儿都和梁妄睡到同一个被窝里了,秦鹿将马车领入了盘沙镇中,打算先在这里睡一夜。
因为临近战事之地,盘沙镇内的人少了许多,除了原先就住在这儿的老人和孩子,就只有一些挣得战事银钱的商人,客栈里留下来的皆是老弱病残,走不动了,干脆也不想走了。
秦鹿选了一家看上去尚可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想了想后,又给小孩儿单独要了一间,领着秦鹿将东西搬到房间里的人,也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
他们到时,天已经很黑了,将近午夜,整条街上都没有半个人影,萧条到柳枝摆动都如同鬼手。
等秦鹿看好了房间,将梁妄那间打扫好了之后,才去马车处叫醒梁妄与小孩儿。
小孩儿起身的时候肉手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要秦鹿抱他下车,秦鹿顺手伸过去,结果被梁妄反拍在了手背上。
梁妄也才刚睡醒,眼睛半睁着,尽是不满,他瞪了小孩儿一眼,嫌弃地将人踹出了自己的被窝,而后抓着秦鹿的手,先一步出了马车。
小孩儿被梁妄踹了也不吵不闹,只是伸手揉着屁股,撇嘴说了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与小孩儿争。”
梁妄下了马车,瞥他一眼,道:“你不知男女有别?怎么?使唤我的人还能上瘾呢?”
小孩儿坐在车头上,道:“我才多大啊,要分什么男女有别?”
“可你什么都懂,那便不行。”梁妄正准备转身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瞥了小孩儿一眼道:“你还敢与本王顶嘴,就睡马车里吧!”
等梁妄转过去了,小孩儿才对梁妄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秦鹿将房门钥匙扔给了小孩儿,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被牵着的手,浅浅的笑着。
她跟在梁妄身后,道:“王爷,白衣那么点儿大的小鬼,你都吃他的醋呢?”
梁妄牵着秦鹿的手略微收紧了点儿,捏得她骨节都微微发疼了,才道:“什么叫吃醋?你是什么人?何必伺候他人,也无需对他人太好,反正他投胎转世了之后也不记得,倒不如将所有的好,都只给本王。”
“我给你,你记着吗?”秦鹿问他。
梁妄微微挑眉,于夜灯下朝秦鹿看了一眼,秦鹿能看见他丹凤眼中倒映出的自己,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本来只是想说几句情话逗逗梁妄的,谁知晓他忽而舒展眉头,也笑了起来,回了句:“不仅记着,还心安理得地受着。”
“那你也对我好一些啊。”秦鹿继续道。
梁妄反问:“怎么?爷对你不够好?背后酸疼还陪你走这一路,若换做他人,跪地求爷救谢尽欢,爷都懒得招揽这个麻烦。”
秦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与梁妄一同上了二楼客房,路过她自己的房间时,秦鹿瞥了一眼手上拿着的钥匙,又看向梁妄牵着她的手,干脆将钥匙塞进腰带里,任由梁妄把自己拉到了同一个房内。
两人才进屋子,提着热水过来倒入浴桶中的老者说了句:“二位客官在本店歇下,切记莫要大声喧哗,小店收到消息,今夜将军会到。”
“将军?”秦鹿听老者这么说,于是问:“是聂将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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