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妹妹无意中一句话引起她的疑惑,“玫儿,你说你姐夫仕途一旦受挫,你有听到什么?”
“那倒没有,我就是随便一说……你看温家不就知道了,当初多厉害,现在就多倒霉。”
她本无心之言,轻飘飘的话,听在赵瑀耳边,却像一道焦雷无端爆响,惊得赵瑀面色发白。
赵玫察觉有异,“你怎么了?”
赵瑀掩饰般笑笑,“有些累,歇会儿就好——莲心,你吩咐人去前衙,看老爷忙不忙,晚上能否早点儿回来。”
听说赵瑀不舒服,李诫没等下衙就急急忙忙赶回来。
“你连着好几天早出晚归的,我睡了你才回来,我醒了你早就走了。别看一个前衙,一个后宅,咱俩都碰不上面。”赵瑀赧然笑道,“我想你了,就是找个由头叫你回来,耽误你差事,真是对不起。”
“没耽误,我正想回来歇歇。”李诫躺在炕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和户部磨了半个月嘴皮子,总算答应给我调一批粮食,我终于能安安心心过个年了!”
他嘴角那一抹笑,显出久违的轻松和宽慰,赵瑀看了心里也不由高兴起来,一边给他捧茶,一边说道:“流民不生事端,你就立下一功,就是有小人想害你,也拿不住你的错处。”
李诫讶然道:“什么小人?”
“……我说出来你不许恼,你看你又是治贪墨,又是清丈田地,还逼着那些大地主吐银子……会不会得罪的人太多了?现在你风头正旺,上面又有皇上给你撑腰,你用不着怕,可飞鸟尽,良弓藏,要不要事先留条退路?”
李诫脸上的笑意一滞,闭了闭眼睛,长叹道:“孔先生还教过我,狡兔死,走狗烹,我懂的,可我不能退!”
他目光霍地一闪,漆黑的瞳仁在烛光下,闪着细碎晶莹的光,“我若退,就是辜负了主子的信任,那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我也不能退,不当官不知道,官场竟有那么多龌龊!大概太平日子久了,有些人只想要权要钱要享乐,却忘了官员第一要务就是让老百姓吃饱穿暖!”
“就说城外头聚集的流民,如果河南巡抚赈灾得力,至于这么多人没饭吃,跑到我地盘上讨饭?济南离得远,还算好的,兖州紧挨着河南,情况更糟糕,潘知府呈文上说,涌入的流民数以千计,他快吃不消了。”
赵瑀稍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孔先生一家还在兖州,不如把他们接到济南吧。”
“嗯,就怕有盗贼混在流民之中趁机作乱。我去信问问孔先生,年后把他们接过来。还有高掌柜的,也得提醒他一声,他们这些富商,被盯上的可能性最大。”
然还没等他们派人去接孔先生,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因河南施粥,一碗粥中半碗沙,灾民们爆发了。
民乱从一个县开始,如果及早控制住,造不成太大危害。
当地县令出于让皇上过一个祥和顺遂年的美好想法,根本没往上报,还假意招安,将为首的几人骗进县衙,当夜就砍了脑袋。
好似一滴水溅入油锅,灾民们瞬间就炸了,几百号人扛着扁担就攻入县衙,活活打死县令。
然后就是抢粮、抢商号、抢大户,是灾民不是灾民的人都混了进去,不到五天,竟蔓延了一个府!
消息传开,满朝震惊,皇上连年也不过了,责令河南巡抚戴罪立功,务必要压下去。
可这时候暴动的人已有几千人之多,如何平复此事,成为朝臣争论的焦点。
内阁主张招安——这些都是被逼到绝路的灾民,情有可原,拿住几个为首作乱的,其他人要以安抚为重。
以秦王为首的勋贵主张围剿——敢作乱,就必须镇压,叫乱民再也不敢起造反的心思!
朝堂上争执不休,河南的局势愈演愈烈,先后和官兵交了几次手,且战且胜,大有席卷全省之势。
一直没说话的齐王终于表态,他同意内阁的意见,河南官府有错在先,为避免局势彻底失控,应先安抚,且乱民也是子民,理应教化,抓住几个带头作恶的,以儆效尤足矣。
却在此时,山东传来消息,李诫未经请旨,擅自调用卫所驻军,在兖州和乱民开战了!
第113章
在京城一片质疑声中,李诫的折子到了。
关于发兵缘由,很简单,乱民从河南一路打到曹州,伙同当地流民,里应外合,一夜之间竟然攻到兖州府城门下面。
光靠民兵乡勇和衙役根本抵挡不住这些人,局势紧迫,原本还犹豫动不动手的李诫立时下令出兵。
但他没有请旨,因为他知道,就算八百里急报递到京城,朝堂上那群老大人,也得打一顿嘴仗后再定章程。
等旨意再八百里加急传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反正他是山东巡抚,全权负责一省军务,李诫大手一拍——干!
当然在折子里,他没有蠢到将老大人们争执不休延误战机的担心说出来,也没有替自己多做辩解。
他只提到四个字——君权至上!
当大总管袁福儿缓缓将这四个字念出来的时候,朝堂上所有官员都沉默了。
虽然历朝历代都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巩固皇权。
当任何威胁到皇权的势力出现,别管起因如何,都不能为上位者所容。
这四个字,简直是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
若有人说民乱没有威胁到皇权,只怕皇上会一巴掌扇他个狗啃泥。
朕的河南都快没了,战火都烧到山东了,下一步就是直隶,紧接着就会直扑京城,是不是要朕让出龙椅,你们才会说有危险?
当然,内敛的皇上自不会表露出来,但他旁边的袁大总管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主张招安的人不敢发声了。
因此,李诫擅自出兵,非但没有受到朝臣的弹劾,反而获得了皇上的嘉奖,称他“有勇有谋,当机立断,实乃朕之千里驹”。
有了皇上支持,刚出正月,山东的局势慢慢趋于稳定。
但李诫只是山东巡抚,河南的事,他没权力管。
此时的乱民,掺杂土匪、盗贼,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杂兵奸雄,已成乱军之态!
二月底,开封被攻陷,河南巡抚自缢身亡。
三月,直隶也受到波及,大名府不到两日被乱军拿下,广平府岌岌可危。
再往北,若过真定、保定,就是京师!
五军都督府的十位都督,被皇上骂了个臭死,可谁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一群手持锄头扁担的乌合之众,就能把手握利刃的正规军打个落花流水?
更可怕的是,到了四月初,安徽、南直隶等地,竟也有流民生乱的迹象。
也只有山东的状况好点儿。
眼见火烧眉毛了,秦王请旨领兵镇压,皇上未准,一道圣旨下去,封李诫为蓟辽总督,位居一品,下辖直隶、山东、辽东等地军务,兼管河南,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巡抚,全力镇压叛乱。
一时间,李诫的风头无人能敌。
还有一道旨意是给齐王的,命他军中效力,投于李诫麾下。
皇后不舍得小儿子受苦,却是苦求无果,皇上不知为何,铁了心要齐王去前线平乱。
齐王也只好挎着镶金嵌宝的腰刀,垂头丧气去了山东。
这次没等李诫上表,皇上就把赵瑀的一品诰命赐下来了。
看着金光灿灿的诰命服饰,赵玫的眼珠都不会转了,目光全是毫不加掩饰的艳羡。
王氏边笑边哭,深感女儿的不容易,“瑀儿啊,你做了一品诰命,母亲就是此刻闭上眼睛,也没遗憾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长命百岁,您还得抱重孙子呢。”赵瑀笑了笑,兴趣缺缺,没有她们那般高兴。
赵玫问她:“看你一点儿兴奋的劲头都没有,一品的诰命还不满意?”
顿了顿又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要维持诰命夫人的矜持尊贵,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不能让人瞧出来,对不对?没事,你尽管大笑,我不会笑话你的。”
赵瑀真笑了,笑容里充满了无奈,摇头道:“我没装!你这人,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非惹一肚子气才罢休。一品大总督,按惯例,家眷要留京,我是想到要和你姐夫分开,才提不起劲儿来。”
一听说要回京城,王氏的脸先白了几分,忧心道:“我实在不愿意回去,若你父亲再来找麻烦可怎么办?”
赵瑀安抚母亲,“您放心,万事有我。”
赵玫极其愿意回京,立即附和说:“是啊,姐夫是大总督,姐姐是一品诰命,满京城横着走都行。父亲现在连官身都不是,您还怕他找麻烦?姐姐不找他的麻烦,他就得谢天谢地啦!”
这话着实不错,王氏不禁笑起来,感慨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瑀儿出嫁,我只想着姑爷赶紧带她离开赵家,起码能保住一条命。谁成想,不过两年的功夫,姑爷竟成一品大员!”
赵瑀微垂双眸,提拔快,担子更重,单说李诫做的这一桩桩事,就是交给别人来做,别人也未必敢接。
只有这个执着不屈,敢和权臣勋贵、世家豪强硬碰硬的李诫罢了!
心中升上一股酸酸涩涩的热意,她沉吟片刻,说道:“母亲,我要去兖州一趟。”
王氏疑惑道:“外头兵荒马乱的,去那里做什么?”
“听孔先生说,战事一时半会停不了,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彻底平乱……他肯定要平定叛乱后才能返京,我和他还没分开这么久过。”赵瑀眼中闪过一丝怅惘,继而笑着掩饰过去,“我不想就这么走,我想好好和他道别了再走,您放心,山东安宁,不会有事的。”
大女儿决定的事情,王氏不会反对,叮嘱几句后,便忙着给姑爷收拾东西去了。
翌日,在侍卫的护送下,赵瑀的马车驶向兖州府城。
夜色晴朗,一弯新月升上半空,几朵莲花瓣似的云慢悠悠飘在空中,不知名的野花在夜风中散发出阵阵芬芳。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应花间一壶酒,美人红酥手,清风奏玉箫,玉音婉转流,方不负此情此景啊!
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甲胄与兵戈发出的碰撞声,瞬间将齐王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立时沮丧起来,这不是在自己的王府,是在兖州城外李诫的大营。
传令兵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殿下,大人回营,请您过去。”
齐王点点头,长叹一声,“唉,我是从一个牢笼出来,又被另一个牢笼关起来啊。”
传令兵一句话不敢说,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把这位爷送到李诫的帅营。
帅营很大,里面摆设却很简单,几个简陋的木架子上摆着军帖文书,一个书案,一张地桌。当中是个大沙盘,黑色红色的小旗遍布其中。
南边用帷幔隔开一个小小的屋子,地上铺着厚毡被褥,充作卧房。
李诫低头在沙盘上比划着什么,见他进来,忙丢下手中小旗,行礼道:“三爷,一向可好?”
齐王挥挥手让他起身,一屁股坐到厚锻垫子上,有气无力又含着三分抱怨道:“不好——”
李诫一笑,将地桌搬到他跟前,摆好酒食,亲自给他斟上酒,“三爷,好不好的也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您说是不是?”
齐王抬眼看看他,嗤笑道:“是个屁!好端端地打发我离京,说,父皇给你什么密旨了?”
李诫仍旧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没有密旨,就算有,既然是密旨,我也不能告诉您呐。”
齐王一扬脖子把酒喝干,叹声道:“其实我大概能想到,父皇打发我来,就是替二哥分担点儿压力,提前给他铺路。”
李诫替他满上酒,不相信似地说:“您想多了吧。”
啪一声,齐王一拍桌子,大喝道:“真当我是傻子?内阁、文臣主张招安,二哥力主围剿,父皇怕他引起朝臣不满,怕民间说他残暴,就让我军中效力,说白了就是二哥动嘴,我干活儿!以后有什么非议,也是我顶在前面。”
李诫眼神闪闪,笑道:“您这话不对,但凡有非议,也只能是我李诫扛着。”
齐王打了个顿儿,咋咋嘴,又灌下一杯酒,叹道:“没错,别看你大都督当得风光,也没比我好受到哪里去。”
“您是皇上的亲儿子,只要不犯上作乱,一辈子富贵稳稳当当,不会难受。”李诫又满上酒,漫不经心道,“您就是想多了,三爷,小的斗胆给您论个交情,咱们认识十二年了,您的脾性小的最明白——怕麻烦,喜清净,爱享受。”
“对于政事,您一向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这次民乱,您罕见发声,我想,这就是皇上为什么打发您离京的原因。”
齐王脸色先是一红,再是一青,后慢慢变得苍白,“说下去。”
李诫呷了口酒,眼中也浮现些许黯淡,“三爷,您应该清楚,皇上不喜温家,您更应该清楚,内阁和清流之中,还残存着温家的势力,所以皇上和秦王才让魏大学士入阁,您,竟和内阁意见一致。”
齐王一怔,不解道:“我知道,可魏先生也同意招安啊。”
“魏大人入阁才几天,他现在还不是首辅呢,也许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应。而且症结就在这里,您开始参与政事,并和朝臣走到一起,这让皇上怎么想?您这是明晃晃地告诉大家,齐王殿下要争夺储君啦,您们识相地赶紧给我站队!”
齐王拿酒杯的手顿住了。
李诫又说:“皇上倚重二爷不假,但也是真心疼您,他把您送到我这里,一来是我这里可保您平安;二来,他让您远离京城是非窝,怕有人利用您。三爷,您埋怨皇上,这可伤了他老人家的心了。”
齐王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盯着煌煌闪烁的烛火。
李诫看他似有意动,决定再给他下一剂猛药,“三爷,在潜邸时,小的受您恩惠颇多,和您交情也最好。如今主子在,不说什么。若哪一日主子仙去,若您有那个心思,小的手中兵马,全听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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