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队禁卫军出了门,秋水殿的宫人却都醒了来,二十几号人都站在偌大院子里,面带惶惑之色,深怕那个刺客糟践人命,到时候他们这些宫人的命又不值钱。
卫湛摆了摆手,让人都下去睡,值夜的宫女目光微微一闪,也下去了。
徐讷讷注意到那宫女的眼神,终于知道卫湛在周王宫来去自如的底气从何而来,不说旁的,随意一个宫女竟都是他的眼线。
“继续睡吧,离天亮还早着。”卫湛揽了她的肩膀,将人半强迫地推上了床,这会没再给她卷被子的机会,直接将人抱在怀里,脚一勾,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带来阵阵暖意。
徐讷讷被他抱得浑身不得劲,心中别扭愈甚,忍不住转移注意力,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手中软软的一团,卫湛有些心猿意马,又不敢用力,只觉得稍用点力,手下的纤腰就要断了。听她说话,他才强制回了神道:“唔,不是说有刺客吗?”
徐讷讷意有所指:“我还以为那刺客就是你。”
卫湛沉默了一瞬,忽低头直直望进她眼睛里,他的眼睛不受黑暗影响,便看见她在黑暗中微微睁大了眼睛,漂亮的瞳仁似在发散蛊惑信息,引得他几乎一头栽进去。
“不是我。”他认真道,“我不会被人发现。”
徐讷讷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没说出话来,只余清浅的呼吸声。厚实的床帐遮住了外边的微光,眼前一片漆黑,她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手掌扶在她腰侧,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宣告着独占。
她想起原书中的卫湛,身为卫国的王世子,因没有兄弟,是卫国王室的金疙瘩,却被其他几国当做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然后不出意外地都被这颗“柿子”硌了牙。
卫湛其人,表里不一,在卫国表现出来的是礼贤下士、光风霁月的一面,在周国走了一遭,传出来的却是他名不副实、绣花枕头的名声。而实际上,他面冷心更冷,为人最是凉薄肆意、野心昭彰,初时顾忌名声,后来许是发现和赵柯撞了型,索性放飞自我,行事便无所顾忌起来。
徐讷讷心内感叹,难怪人家赵柯是男一,表里不一又如何?装得下去就是第一男主角,装不下去的就成了第二。
眼下她被这人抱在怀里,稍稍挣扎一下还挺像欲拒还迎,她索性就不动了,琢磨着是不是该趁此机会吹一吹枕边风。
对于徐讷讷这一个生手来说,这枕边风的难度颇高,她一边思考,一边手指胡乱勾着自己的头发绕来绕去,还没想出章程来,耳边忽有人问:“想什么呢?”
她下意识答:“这枕边风……”
她适时噤了口,却已经来不及,最关键的三个字已经说了出口,就算看不见卫湛表情,也能猜到他眼中定是一片惊讶,说不定还有揶揄取笑之色。
床榻之上陷入诡异的安静,徐讷讷整个人像是被滚水煮过了一样,热意从里至外地蔓延,烧得她脑中思绪混乱不清,几乎想扇自己一个巴掌好清醒过来。
也正如她所想,卫湛眼带诧异,感受着手掌下热度越来越高的肌肤,他正了正色,忽把被子一掀,自己往外挪了一点,再把被子盖回去,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浑话?今夜我就当没听见,你莫要想那等龌龊之事。”
徐讷讷被他的严词正色给震住了,羞愧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啊”了一声,滚进了床里侧。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果真龌龊,竟想这等男女之事,明明他们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却不知,在她翻过身后,被子外边的卫湛揉揉眉心,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浊气——小姑娘怎么就突然勾引他?枕边风这种东西可不是光同床共枕就能吹的。
他定了定神,越发觉得时间紧迫,若徐豆腐急着要名分,那他得一回卫国就谋划起来。至于她的身份,如今已经不是要紧事,反正到时成了他的人,想跑都跑不了。
不过长夜漫漫,少了怀里的软团,他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声,听得徐讷讷忍不住从被窝里钻出头来,纳闷问道:“你干嘛?”
卫湛低头看去,见她谨慎地只露出半张小脸,眸光亮亮的,他心里一软,浑话就不知不觉说了出口:“我倒是想干,那不是没到时候吗?”
徐讷讷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瞪他一眼就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他。卫湛低低笑了出声,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眸光温柔道:“我怎会让你不明不白地就跟了我。”
徐讷讷心尖微微一动,还想转过身来说什么,发顶被他拍了拍,随即是他轻缓的声音:“睡吧。”
第二日并没有传出刺客的消息,诸国世子和公子还一道出去在王都转了转,周王都比之卫都还要繁华些许,毕竟是帝国首要之地,徐讷讷也被带出去见了见世面。
走在街上,卫湛突然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当初说思乡心切以至夜不能寐,我现在带你回来了,怎不见你有多欢欣?”
徐讷讷怔了怔,她确实思乡,可惜故乡远不可及,这周王都便与卫都一样,于她都是陌生之地,哪来的欢欣可言?
“世子多虑,我只是未曾表现出来而已。”
“徐讷讷。”
卫湛几乎没有这般正经地叫过她这个名字,她诧异地转头看去,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无事,只是想喊一喊你,总觉得你要走丢了。”卫湛微勾着唇,伸出了一只手,“过来。”
徐讷讷看着那只格外好看的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折,她身体蓦地一僵,上回卫湛做这个动作时,她下意识搭上去,结果他只是勾勾手指,像找猫逗狗一样,示意她爬上马车。
此时此刻,场景与当初重叠,只是没有了马车,周围是零散的人潮,行人走走停停间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冲开了些。徐讷讷停在原地没动,视线落在那只手上,神色不明。
她有强烈的直觉,今日若真碰了那只手,往后大概就挣脱不掉了。可她还是想碰,就算脑子里周讷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句逼问着她:“你占了我的身子,为何却枉顾我的冤情?”
她清晰地听见脑子里的自己回道:“你当初为何要听赵太后的,到卫国去做细作?”
周讷便噤了声,良久才道:“我以为她不会送我去死的……”然后便消了声,大概又隐匿在脑海中,等到力气足一点又继续出来陈诉冤情。
徐讷讷目光涣散,有一瞬间想不管不顾地冲到卫湛身边,但脚尖动了下就止住了,她还是缺乏勇气,在知道卫湛有可能会认为她是个妖怪之后。毕竟常人绝不可能饮了毒酒之后还活蹦乱跳的。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上忽然一暖,就见卫湛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话里微带了笑意道:“是等着我过来找你?抓紧些,别走丢了。”
“对了,杏干是不是快吃完了,还要不要?”
徐讷讷纠结片刻,点了点头:“要,还想要柿子饼。”
卫湛不满:“甜柿子都让你啃了,你怎么还惦记着那点柿子饼?是新鲜的不好吃还是你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徐讷讷正色答:“我那日说想要吃柿子,是真的柿子,世子,您想多了。”
卫湛脚步倏地顿住:“真的?”他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实没想到能够证明徐讷讷别有所图的佐证,全程都是他经由霍勉的话而引申出来的联想,这般回想起来,倒真像是他一厢情愿一样。
卫世子一瞬间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若真是一厢情愿……不,没有可能,他余光扫向徐讷讷的裙摆,唇边忽翘起——打断腿太过血腥,弄一副软镣铐应是使得的,反正徐豆腐力气小,挣不开。
他愉悦道:“可我说的想吃豆腐,却是真的想吃。”
作者有话要说: 徐讷讷:我想吃柿子,真的那种。
卫湛:我想吃豆腐,也是真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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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春日渐暖, 街上人来人往, 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花香顺着暖风拂面而来。徐讷讷打了个喷嚏, 抬手将面纱捂紧了些。
这面纱是宫里所制,纱质细软绵柔,对皮肤比较好, 遮面时看起来还有些若有似无的仙气,她对此颇为满意。
只是,她刚放下手,面上就被一只大手掌捂得严严实实,差点不能呼吸。
“闻到花香了?捂严实点。”卫湛一手捂着她脸,一手抓住她肩膀, 将人半强迫性地推进了临街茶馆, “走累了歇歇。”
徐讷讷的“我不累”三个字噎在喉头,一点声都没吐出来,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大堂内坐下, 小二送上了一盘瓜子果碟。
因卫湛的力气颇大, 她的面纱皱了些,从鼻子上滑下一段,露出了圆圆的鼻尖, 然后鼻尖就被手欠的卫湛按了一下。
“这里没有花粉,先把面纱摘了,喝点水。”卫湛抬手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注意到她面色发红, 是被太阳晒的。
徐讷讷的视线在大堂内转了一圈,外边天气好又暖和,因此这室内人倒不多,只有寥寥两三桌的客人,正凑在一块喝茶嗑瓜子。
这茶楼是平民百姓最爱光顾的那一类,茶水不贵,大堂宽敞,一楼与二楼之间有个凸出的平台,上头放了一面桌椅,桌上摆了块方方正正的木头,看起来似乎是说书人的位置。
听八卦、看热闹的最佳场所,徐讷讷从前就对这种地方十分向往,非常想体会一次大家一起听八卦的感觉。眼下正好被卫湛拉了进来,她忍不住就问起端果碟的小二:“你们茶楼会说书吗?”
小二打量他二人衣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说话间面上笑意更浓了几分,殷勤道:“当然会,姑娘可来巧了,您再等个两刻钟,那边朱先生就要转场过来了,上回说的是《诸国美人谱》,姑娘您若是有兴趣,千万得留下听一听。”
徐讷讷起了兴趣:“《诸国美人谱》是什么?”
见她竟不知道,小二很快掩去惊讶之色,尽职解释道:“那是赵国千闻先生所作,写的皆是诸国各位美人的事迹。姑娘您这般貌美,若叫千闻先生知晓,定会在那美人谱上占个名头。”
因那《诸国美人谱》名声响亮,且标准奇高,而千闻先生其人脾性古怪,能入他眼的都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因此时下女子都以能入美人谱为荣。
这小二便专拣了这话来奉承,可惜徐讷讷不知道这背景,只应了一声就继续问:“都有哪些美人?”
卫湛在她旁边咳了一声,打断两人的谈话道:“来壶红枣茶,再来两盘茶点,上快些。”
小二见他气势不好惹,应了一声连忙下去准备。
徐讷讷还没打听到消息,便转过头来问卫湛:“你听说过那美人谱吗?”
卫湛神色淡淡:“略有耳闻。”呵,刚刚怎么就不来问我?
徐讷讷看他神色,觉得他似乎不太开心,还以为那美人谱是不入流的东西,纠结了下没继续问,低头去默默地剥瓜子。在卫湛面前嗑瓜子到底不太雅观,她准备先剥完再吃。
剥了几颗之后,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就见卫湛一直盯着她,眼尾的疤衬得他有几分凶神恶煞。
“你要吃?”她手顿了一下,便将手上的瓜子匀给了他几粒,嘴上道,“你少吃些,我看你有些上火。”
卫湛毫不客气地一扫,将她手掌上几颗全扫到自己这边,然后张嘴全倒了进去,略嚼了几下,瓜子全咽下了肚。
徐讷讷:“……您故意的?”
卫湛道:“你瞧瞧旁的姬妾,剥瓜子都是亲手喂主子吃的,我还没让你喂,你都没点眼色。”
正巧小二上茶来,闻言笑道:“我们茶楼也有那等专剥了壳的瓜子,两位可要来点?”
卫湛心道,你比姓徐的还要不识眼色。
心里这般想,面上便带出了一点,他神色颇为冷淡,小二被唬了一跳,讪讪笑着不敢多言,上完茶后就忙不迭地退下,只余角落里这两人安静就坐。
徐讷讷被他欺压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偏偏这时候脑子里的周讷忽出来凑热闹,嘲讽道:“他不过是一个诸侯国王世子,你的身份比他尊贵,竟还做小伏低,丢不丢人?”
徐讷讷复杂地停下剥瓜子的手,心想你这个周国大公子还真没尊贵到哪里去。
她在脑海里问:“你怎么就不恨卫湛呢?”
周讷顿了一顿,答道:“若我是他,面对细作只会下更狠的手,我们身处这一个位置,所做选择已不只是个人恩怨,全看于家国有无利益罢了。”
徐讷讷想想也是,卫湛招揽幕僚就是为了设计细作,那些细作不管不顾上了勾,就别怨捕鱼人将他们一网打尽。两方立场天然对立,就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那我跟了卫湛,你不生气?”
脑海里的周讷久久没有出声,徐讷讷都以为她又暂时性没力气了,就听她叹了口气,语气惶惶又意有所指道:“我如今还得仰仗你帮我,我如何能生气?只盼你别生我的气才好。只是你也得想想,一国王世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待他日有了她人,你又当如何?且焉不知他只是看重这一身皮肉?”
她的态度比之先前不知好了多少,话里话外似乎都在为徐讷讷着想,徐讷讷在脑海里嗤笑出声:“可别这般说话,说的跟真的一样。我与你也算缘分一场,如今占了你的身子,只为还这一场因果。”
旁人看徐讷讷会觉得她漂亮,性子又软,有时候还会有些固执呆板,可她心里有成算,实际上活得比谁都要清醒。她莫名其妙来了这异世,首要的应是该如何活下去,在这个前提之下,她若有余力,倒也不吝为这具身子的主人讨一下公道。
可她这人,最是不耐烦被人挟恩求报了。
“没话说了就休息会吧,我看你最近出来的勤,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不如多攒些功夫,等到关键时刻也好得偿所愿。”她意有所指,脑子里的周讷沉默了许久,如一阵薄雾般散了去。
徐讷讷猜的没错,周讷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先前那一点绿色光点落在她身上,只是因为余念未消,待她来了周国,许是魂归故乡,周讷有了意识,这才有了几次在她脑海里的谈话。可这种谈话极为消耗,原先的绿色光点已经黯淡湮灭,用不了多久就要长眠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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