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讷讷微勾了唇,正要道谢,却看宫人突然停住,然后回身小声道:“是赵家姑娘。”
她抬眼望去,宫道尽头有一位紫衣丽人走近,身旁也跟了两位宫人。
徐讷讷认出来了,是周讷的表妹,赵湄。原先霍玲珑说过她们二人生的挺像,如今面对着面,确实挺像。
两方人越来越近,两边宫人在一定距离时就已经停下,领着徐讷讷的宫人屈膝行了礼,唤了一声“见过赵姑娘”。赵湄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身后,目露好奇:“这位是?”
赵太后是她亲姑母,她来往宫中也有底气,宫里人也差不多都认识,如今看见一个生面孔,出言相问也不稀奇。
徐讷讷却觉得她目光里满是疑虑,她有点奇怪,抬头温婉地笑了下:“妾身是卫王世子的姬妾,得太后娘娘召见,如今正要回去。”
然后看见对面的赵湄慢慢睁大眼睛,神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惊诧,嘴唇微微阖动,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但周边还有四五个宫人,这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场所,赵湄定了定神,深深地看了徐讷讷一眼,抿唇轻笑:“原来美人谱上那位新晋赵氏美人就是你,百闻不如一见,倒让我这前一个自惭形秽了。”
徐讷讷恍悟,原来那日朱先生说的前一个赵氏美人就是赵湄,赵湄眉眼清丽,清纯可人,确实担得起美人的声名。
人家谦虚,自己也不能理所当然,她也自谦道:“愧不敢当。”
略说了几句话,两人就别过,徐讷讷在路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那赵湄的态度太过自然,甚至有一丝亲昵,难道认出她来了?
在周讷的记忆里,她们毕竟是表兄妹,关系并不相近,难道这也能认出来?
她正思索着,脑子里周讷突然出声:“我忘了告诉你,赵湄知道我的身份,原本我们约好,待我及冠,就娶她。”
这是周讷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她遮掩得严严实实,就算徐讷讷占了她的身体,继承了她的记忆,也没有窥见一丝一毫。
徐讷讷不可思议地抽了口凉气:“她知道?”
周讷解释道:“幼年时我有一次为了救她,掉下了湖,就被她发现了。她发誓替我保守秘密,我们就约定着一起过一辈子。如今正好,不必耽误了她。”
徐讷讷懂了,难得有个温软小表妹能做朋友,这两人必然私底下有紧密的联系,只是这些都不曾在记忆里体现出来。
“我知道了,只愿她还像以前一样为你保守秘密。”
周讷没有继续说话,人心隔肚皮,又过了这么多年,她自然也不能打包票。
宫里走的这一遭收获巨大,不仅套出了赵太后的真实目的,还知道赵太后在卫王宫还有安插人手,那人手说不定就是那强迫周讷喝毒酒的人。
徐讷讷回到秋水殿里,本以为应该空无一人,却见卫湛正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书卷。
他本就生得俊秀,一身月白衣裳衬得他面如冠玉,发间簪的是一支白玉簪,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书,右手执笔,间或落下一笔,乍一看就是个苦读勤学的文弱书生。
徐讷讷以前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一款,现在看来,觉得还是自己狭隘了,文弱书生又怎么了?脸生得好看比什么都强。
“回来了?赵太后叫你去做什么?”卫湛抬起头来,顺势放下了笔,目光清泠似月,一身禁欲的气质,撩得人面红心跳。
徐讷讷慢悠悠走近,隔着书桌低头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看了几眼却发现不是正经的史书典籍,而是一本话本。
“赵太后知道我上了美人谱,特地把我叫去申斥了一遍。”徐讷讷只说了半截,剩下半截琢磨了下,决定先不说。
卫湛不满:“闲的她?你过来,好些日子没叫你练字了,你自己也没个上进心,过来把这本书好好看一看,明日上交一篇感言。”
徐讷讷大惊失色:“干嘛呀?在周王宫还要写东西?”
卫湛就像是看着学生烂泥扶不上墙的夫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勾勾手指头,趁着徐讷讷不明所以的时候,拿着笔就往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徐讷讷:“……”梦回最开始被他欺压的时候,书房里的日子简直暗无天日,除了火炉挺暖。这么一想,小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脸上还敷了粉的!”她气恼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要去找镜子照一照。
刚走了一步,就被卫湛抓住了手腕,强拉至椅子上坐下,然后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边上摸出一个小铜镜来,放她面前,得意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徐讷讷这才发现他笔上沾的是朱砂,正正戳在他额间,像是点了一颗朱砂痣,添了几丝魅惑。
“好看。”
这是卫湛刚从话本里学来的,闻言微挑眉梢,觉得有必要再学几招。
徐讷讷揽镜自照,忽生感叹道:“我今日去见赵太后,她住的宫殿富丽堂皇,殿中摆设都精贵得很。可我却觉得那是一座牢笼,密不透风,让人难受得紧。”
卫湛手下微僵:“你不喜欢这座宫殿吗?”
徐讷讷摇头:“自然是不喜欢的,谁喜欢牢笼一样的屋子。”
牢笼?对不起,就算是牢笼,也劳你担待,与我同住。
因为,我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立flag的第一天,完成了一半=v=看看我能不能完成另一半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出自《诗经·氓》
第四十六章
秋水殿的宫人都被拦在了殿外, 殿中不必人伺候, 安静得很。徐讷讷端正着身子看书, 间或扫一眼旁边的卫湛。
卫湛坐在书桌前开始看刚传来的消息, 因他久不在卫都,浔阳郡王及郡王世子又蠢蠢欲动起来,然后被卫王寻着由头禁足了。王宫中剩下的七个幕僚初时还安安分分的, 日子长了,各种马脚就露了出来,沈楼寻着错处禀报卫王之后,又揪出了陈国埋下的暗桩两处。
在这一本权谋文里,大家都在兢兢业业地谋划权位,徐讷讷在一旁听着, 觉得自己非常多余, 但她的身份又非常重要,按理说是牵动全局的关键人物,现在诸国之中暗地里寻她的人不下十批, 可偏偏没一个人找到她, 也不知道是剧情的漏洞,还是她身上装了屏蔽仪。
她松口气之余,也难免觉得气短——要么干干脆脆来个痛快, 让她一次性全暴露算了,也免得她如今还在掂量琢磨卫湛的真心。真心难得,若长久琢磨,必要比初时少了斤两, 可若不掂量,又怕那是假的,到时候她会万劫不复。
正思量间,忽听卫湛道:“有周讷的消息了。”
徐讷讷:“啊……啊?”
卫湛将信上的话念出来:“听说有人在卫都见过他,倒没想到他离我这般近,藏匿的功夫倒是好。”
徐讷讷小心打听:“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我们上路之后,应是二月中旬之时。”卫湛微微一笑,“却不知他去我卫都作何?”
徐讷讷脱口而出:“不可能!”二月中旬她跟着卫湛在路上,怎么可能在卫都?
卫湛侧头看她,眼底清凌凌的:“你怎知不可能?还是说你们主仆二人私底下还有往来,亦或是心意相通,你隔着几百里还知晓他一定不在卫都?”
说话间的酸气都要凝成实质,徐讷讷连忙摇头:“我就是随口一说。话说回来,我今日打听到一个消息,先帝驾崩之前留下一道遗旨,有传言称那道遗旨是要让周讷殉葬,因此周讷才隐姓埋名,避走他乡。你觉得这个可信吗?”
卫湛肃容:“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
徐讷讷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我偷听到赵太后说的!”
卫湛看她一眼,见她目露惊惶,赶紧敛了气势,但还板着脸道:“你还有胆子偷听了?要出什么事,你就得被赵太后杀人抛尸,我到时再去哪里寻你去?”
徐讷讷乖巧地垂头听他训,其实这个借口很容易拆穿,但卫湛没这个意识,只忧心她的安全。她心里一暖,就算他浑身冒着冻死人的冰碴,还是忍不住歪身抱住了他。
“这世间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卫湛教训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压得紧紧的,低声道:“以后再不能做这般危险的事,我当初带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缓解你的思乡之情。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你放在驿馆之中。”
徐讷讷埋在他怀里笑:“你还早知如此,先前我想留在驿馆,你还死活不让呢。放心吧,赵太后不会动我的。”
卫湛顿了一下,微不可闻道:“我知道。”他其实都知道,徐讷讷还有事瞒着他,她夜里睡觉时常不安稳,有几次还默默流着眼泪,每回都是他悄悄地给擦干,然后哄着她深睡。
她心里必然还压着事,每每不能安枕,他有心刺探,只是想了几次都作罢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夜不能寐,究其缘故,还是他给的安全感不够。
徐讷讷像是不经意般露出一点痕迹,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追问:“你说那遗旨内容是真是假?”
卫湛也不能确定:“不知,但先帝驾崩前确实留下一道密旨,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晓。我的人暗暗打听了许久,只隐约听见一点风声,听说赵太后见到密旨之后大怒,当场杖杀了十余人,包括随侍在先帝身边的大太监。”
徐讷讷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赵太后和周讷实在没有母女情谊可言,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一道遗旨而大怒?
她道:“其实周讷与赵太后感情不好,比起周讷,赵太后更喜欢现在的周帝。”
卫湛低下头,淡淡看她一眼,道:“你怎么就叫他周讷了?原先不都是叫大公子的么?”
徐讷讷一愣,她原先是为了符合自己影卫的身份,这些日子过后,她与周讷交流了几次,两人是平等的,甚至于她还要压周讷一头,早忘了尊卑有序那套,说话间就忘了。
“就一个称呼……”她两只手在卫湛腰间蹭了蹭,脑袋在他怀里一耸一耸的,直把卫湛磨得没了脾气,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才消停下来。
“老实点,今日就可以慢慢将东西收拾起来了。”他想了想,“我已提前辞行,再过个三四日就可启程回卫都。”
徐讷讷犹豫着打商量:“那我要收拾东西,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写感言了?”
“不可以,今日将书看完,明日写文。至于行李物件,自有人去收拾,你到时候人跟上就行。”
徐讷讷泄了气,从他怀里出来,趴在桌上不想起,下巴枕着卫湛叫她看的那本书,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机,蔫哒哒的。
“我现在又不是幕僚。”她有气无力道,还在垂死挣扎。
卫湛默了一瞬:“可你回卫都之后只能是我的幕僚,除非——”他故意停下,手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徐讷讷的头发,眼底思绪不明,只注意着徐讷讷脸上的神色。
徐讷讷果真被他勾起兴趣,歪头问:“除非什么?”
他眼底似有星辰闪耀,又像是有烈火灼烧,星光与火光亮在一处,叫人不敢直视。在徐讷讷的视线里,他唇角扬起:“除非嫁给我。”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像是千钟巨石敲在心头,徐讷讷心头巨震,瞪大了眼睛久久无话。回过神来心跳还是剧烈跳动着,安静不下来,红晕从耳尖一直蔓延至脖颈,眼眶都被熏红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能听见这一句话,过去这小半年来,她初时日日惊惶,生怕被人察觉身份以至性命不保,后来月事来了,她的女子身份掩藏不住,破罐子破摔只想着死了算了,哪料峰回路转,卫湛竟对她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卫湛真的很好,好到她在不知不觉间也动了心,便忍不住回应了。后来细细回想还是觉得当时太冲动,他们二人并非寻常男女,身份已是鸿沟,更何况还有各种自觉不自觉的隐瞒,能剖白心意已是不易,何谈能长久?
“你哭什么?”卫湛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手揩了几下,怕自己手指上的薄茧磨人,又赶紧在自己袖袋里翻手帕,翻出一条就赶紧去揩她的眼角,边揩边小声吸气:“你真是水做的?眼泪都不要钱的?”
徐讷讷吸了吸鼻子,略带着哭音说话:“都是因为你太好了。”
卫湛失笑:“因为我太好了哭鼻子?那不成,以后我要对你坏一点。”其实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心中也是忐忑,怕她不想答应,那他到时候肯定会想方设法将她锁在身边。
徐讷讷不好意思地在眼角拭了下,眨了眨眼睛,勉强将眼泪收回去一些,咬着唇道:“你再说一遍。”
“以后我要对你坏一点?”卫湛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眼神微妙,“我就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再说了,我这般好,坏能坏到哪去?”
徐讷讷没压下去的泪意又冒了出来,几滴泪花还盈在眼睫上,看着亮闪闪的,像是水晶珠子,她眨了眨眼睛,泪花顺着脸颊落下,滴在卫湛正摊着的手心里。
卫湛只觉得手心一烫,烫得他手心发疼,福至心灵道:“哦……除非嫁给我。你要嫁给我了?”
徐讷讷一噎,软软地瞪他一眼,奈何眼睛里都是水雾,湿漉漉的,半点气势都没有,还引得卫湛心尖发痒,差点就要凑过去亲一亲那双太过漂亮的眼睛。
不过,姑娘还哭着就要去亲人,是不是太禽兽了些?
出于这一丁点良心,卫湛按捺着心思,继续哄着道:“嫁给我之后你就是世子夫人,夏日瓜果随便你吃,冬日夜间还有人给你暖床,卫宫没有什么人,我父亲母亲都是好相处的。考虑一下?”
“那、那你不能再强迫我写感言。”徐讷讷抽抽鼻子,开始提要求,“要是我做错了事,你不能骂我。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得帮我欺负回来。”
卫湛满口答应下来,信誓旦旦道:“只要你嫁给我,什么都听你的,而且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你好好想一想,我每回都没舍得骂过你。”
徐讷讷细细回想,面带纠结,卫湛肯定是骂过她的,但在这种翻旧账的关键时刻,她竟然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生生被他抢夺了先机,只能委委屈屈地顺着他的话“呃”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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