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松年一怔,不明白她为何会问到郁太妃身上,可他也只能老实作答,“是,郁太妃娘娘脉象紊乱,气若游丝,若不安心疗治,恐难免步钱太妃之后尘。”
林若秋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若事情真是郁太妃做下的,那这位娘娘可太精明了,就算她倚老卖老又如何,她是先帝旧人,如今又重病在床,别人怎么着也不能太过难为她。
况且,纵使证实了郁太妃脱不了干系,她也大可以为自己开脱,说是为了帮助钱太妃才提供偏方的,毕竟太医院不肯来人治病,她总不能看着好姊妹生生疼死。
但愿郁太妃在这件事全然无辜,否则,她恐怕要面对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了……
林若秋微微仰着头,叹息了一声,又蓦地睁大眼睛道:“黄大人,您是宫里的老人了,可知这位郁太妃娘娘性情如何?”
黄松年知她已有疑心,可他实在也帮不了太多,当初他只是个混日子的小太医,哪怕是昭宪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对他而言都可望不可即,郁氏后来被皇帝封妃,地位尊崇,他就更见不上面了。
黄松年只能凭着一点模糊的印象作答,“郁太妃娘娘的性子是极好的,虽无儿无女,可陛下对其却十分敬重。”
林若秋蹙起眉头,又是这个形容词,敬重,先帝爷为何要敬重一个婢女?且听上去终究带了点距离感,似乎郁太妃地位超然,可先帝并不十分宠她,既如此,又何必抬举她为妃位,这不是打昭宪皇后的脸么?昭宪皇后那样得宠,按说不需要一个婢女来帮自己固宠的。
林若秋思量不出所以然,只觉得当年那段往事扑朔迷离,宫中人对昭宪皇后的讳莫如深,倒为这位无与伦比的佳人罩上了一层迷雾,叫人越发看不清楚。魏太后至今仍对昭宪皇后耿耿于心,昭宪的侍女又在宫中兴风作浪,她真的如传闻里那般温顺宁和不问世事么?林若秋觉得传言恐怕得打个折扣。
回过神来,黄松年的两条腿已在打颤了,他这样年迈的人,自然禁不起久站,林若秋只好先叫他回去休息,至于郁太妃的事,只好等郁太妃康复之后再来追究——可她担心这位娘娘会无限期的拖延下去,那她也没法子了。
况且,比起钱太妃被人谋害这个理由,楚镇或许更愿意她是自然死亡。这等宫闱丑闻是不该叫外臣知晓的,最好的法子是按下去,免得朝野动荡,若是齐王得知这般,更得生出风波来——皇帝只希望他奔丧之后速速回去,并不愿他在京中久留,否则要承担的风险就太大了。
第170章 万寿节
红柳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地听了半日, 如今亦没个主意,只得问林若秋的意思,“娘娘打算怎么办?”
林若秋叹道:“还能怎么办,先发丧再说吧。”
如今虽已入秋, 可暑气尚未完全消退, 钱太妃若停灵太久,怕是尸身都得发烂发臭, 那就太不体面了。
她思量了片刻,吩咐红柳道:“去把甘露殿那位请来吧。”
谢婉玉是冤枉,可林若秋不能不给她一个惩戒,以此平息宫中流言。谁叫钱太妃是在她治下出的事?总得有人担起责任来, 也是给齐王一个交代。
等谢婉玉过来之后,林若秋便向她道:“妹妹这几个月想必累坏了, 不妨在宫中静养些时, 等身子好转些再出来吧。”
她尽量将语气放委婉一些, 免得引起误会,但谢婉玉比她预期中还要通情达理,只平静的福了福身,“臣妾遵命。”
便躬身退下。
林若秋只觉头痛不已, 不管此事罪魁是谁,但看来郁太妃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经了这一出,谢婉玉必然会对她产生嫌隙, 等钱太妃的事了结之后, 林若秋又得打起精神应付谢氏。
看来她今后的日子注定是轻松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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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甘露殿中, 谢婉玉只觉浑身的气力都耗尽了,疲惫不堪的瘫倒在贵妃椅上。她何尝不知道外头的流言,自从钱太妃离世后,矛头便无端指向了甘露殿,都说是她苛待西苑那伙人,连太医都不许问,否则钱太妃好好的怎么会暴毙?
可她发誓自己绝不知情,钱太妃跟她又没仇,她犯不着逞一时之快断送掉一条性命,再说,她也想不到钱太妃缠绵病榻都不肯去看太医,这人是疯了吗?
如今倒好,人人对着钱太妃都会假惺惺掉几滴眼泪,她却成了众矢之的,受尽冷眼。
“到底是谁在害本宫?”谢婉玉喃喃道。
她蓦地望向身侧杵着的侍女,“你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明芳一个激灵,见谢婉玉仿佛疑心到自己身上,恨不得生出一千张嘴说自己没去过西苑——如今那些人眼里,她仿佛成了贵妃娘娘的帮凶,或者说正是贵妃娘娘授意她害死钱太妃的。天晓得,她就是到景福宫跟郁太妃说几句话而已啊,钱太妃死不死管她什么事?
可到了这关口,明芳自然不敢火上添油,愈发得将自己与郁太妃的来往瞒得死死的,若被人知晓,她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为今之计,只有将贵妃娘娘的思路往别处引,明芳试探着道:“会不会是皇后下的手?”
“皇后?”谢婉玉挑了挑眉。
“是呀,您想想,此番之事谁得利最大,钱太妃病殁,便是给西苑那帮子人提了个醒,往后谁还敢给皇后找不痛快?且钱太妃生病那段日子,皇后娘娘就在宫外,自然是她沾不上干系的,这不就撇得干干净净的么?”明芳愈说愈顺畅,“依奴婢看,这些脏水指不定就是皇后泼给咱们的呢,如今又假惺惺来做好人,结果还不是收了您协理六宫之权?如今想来,皇后也算得会装的了,当初封后的时候还说六宫事务全交由您搭理,她自己全然不计较,这下可好,名声也得了,权柄也被她收回去了,难怪太后娘娘都栽在她头上,这才叫真真厉害的人物呢!”
谢婉玉微微蹙眉,似乎嫌她这番话过于尖酸,但仔细想来,明芳的分析亦是有道理的。林若秋那个人,看似毫无机心,可毫无机心的人怎能得专房之宠,又哄着皇帝将她拱到万人之上的尊位?只怕她们都低估了此人。
可到了眼前这地步,想要证明清白也难,且事情若真是林氏做下的,她只怕还留下后招。自己越是挣扎,林氏那张蛛网只会缠得越紧。这一局棋,终究是她输了。
林氏,林氏,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谢婉玉不禁幽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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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秋忙着处理钱太妃的丧事,自是无暇再管其他,不过在百忙之中,她仍是颁布了一条口谕。说是因人多口杂的缘故,钱太妃生前才无法安心养病,因此决定撤去西苑将近三分之一的宫婢,至于是愿意分派到其余宫里或是出宫回家去,林若秋都会尽心为她们安排。
彼时天色已晚,各处都掌上了灯,病榻上的郁太妃亦恢复了几分神智,侍女喂她喝药的时候便说道:“皇后大约已知道那些流言何在了,这是有意理一理宫中的舌头。”
郁太妃冷哂道:“我若是她,就该叫人添油加醋,一气把甘露殿那位堵死了才好,省得谢氏东山再起。”
侍女陪笑道:“皇后哪有这等雄心,不过是胳膊折在袖里,生怕出事罢了。”
正因如此,郁太妃才觉得林若秋真是不上道,大好的机会都不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侍女望着她冷峻面容,小心翼翼开口,“皇后娘娘似乎曾差人来打听过您的消息。”
郁太妃半点不惧,“要打听便打听,本宫怕她做甚?”
一个胆小如鼠的丫头片子,还能问出些什么来,况且她行的端做得正,自然问心无愧。那阿芙蓉虽是郁太妃喂给钱氏的,可她也想不到钱氏会一气吃上许多——看来真是疼得狠了,都怪钱氏自己不中用,生病了不会寻太医,倒来找她帮忙,她能有什么法子,不就靠那些药吗?
钱氏晕死过去的那会儿,郁太妃也着实唬了一跳,多亏她灵机一动,给自个儿身上浇了瓢冷水,又在夜风里站了一宿,这才顺利的“伤心”病了,也免得琼华殿来人查问。
如今就等着钱氏发丧,她这桩心事便了了。
侍女有些不安,“奴婢担心,皇后娘娘此番裁人,是在警示咱们。”
郁太妃不以为意,“凭她知道些什么,如今钱氏已去,也不能拿本宫怎样。”
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庶母,林氏胆敢不尊重,除非活腻味了。更别说钱氏的死已将西苑推到风口浪尖上,林氏若能大张旗鼓的下手,她反倒佩服她。
侍女点点头,“齐王殿下不日就将进京,定会问起钱太妃之事,皇后只怕忙着把谢婉玉摘出去,更顾不上理会咱们。”
郁太妃心中一动,莞尔道:“齐王是个孝子,本宫侥幸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自是要帮他指点迷津的。”
说罢便命人取来纸笔,打算修书一封给齐地寄去。
侍女诧道:“娘娘是想宽慰齐王殿下以解哀思?”
“哀思要解,仇也要报,本宫怎忍看着钱太妃草草离去?”两行浊泪便从郁太妃干涸的眼眶滚落下来,“我的好妹妹,你怎生如此命苦?你放心,这宫里谁最对不住你,我定要让你儿子为你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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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玉不是禁足胜似禁足,终日闷在宫里不得出去,林若秋没得帮手,只好将赵采薇拉来为自己分忧。
赵贤妃沉寂多时,如今总算等到扬眉吐气的机会,自是春风得意。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她半点不比谢婉玉差,凭什么只能居于谢婉玉下首?若两人的出身换一换,没准她做这个贵妃也使得呢。
因此她筹办起钱太妃的丧事来比谁都带劲,旁人都一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唯独她志得意满斗志昂扬——这正是展现自己能力的时候,怎么能错过?林若秋尚未操办过婚丧大事,少不得得多向她讨教呢。
川儿见她喜形于色,不得不提醒她注意收敛点儿,别叫人背后议论。
赵贤妃嗤道:“本宫怕什么,又不是本宫害死她的,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报仇找谁去。”
照她看,贵妃和皇后在这件事里都不清白,谢氏仗着统率六宫之权把人不当人看,这不就闹出人命来了吧?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看似为谢氏开脱,可照样收了权柄,把谢氏给撂起来——不过赵贤妃既得了好处,她也就不计较林若秋的嘴脸有多么丑恶了。
眼下她只想尽快将丧事办妥,再在皇帝的万寿节出一波风头,或许便可将谢氏取而代之。
死人无须费太多工夫,还是哄活人开心最要紧,赵贤妃扭头道:“本宫命人准备的那座玻璃炕屏,可知何时能运进京来?”
川儿忙道:“已经在准备了,不过那波斯商人要价颇高,大人正在磋商。”
赵贤妃瞪着眼道:“不管花多少银子,务必得将东西到手。”万寿节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奇制胜,若太过寻常的,倒不如不送。
川儿只得答应着,心道别人的闺女为娘家挣银子,您倒好,尽把银钱朝外洒,难怪都说女儿是赔钱货呢。
赵贤妃再三叮嘱,得到保证之后方才安心,又睨着他道:“可有打听出皇后要送什么?”
川儿摇头,“不知,琼华殿忙着料理钱太妃丧事,似乎无暇顾及其他。”
这却怪了,难不成林若秋忘了皇帝生辰?那皇帝该有多伤心哪。赵贤妃不禁啧啧,看样子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第171章 密谋
在林若秋跟赵贤妃的共同努力下, 钱太妃的丧事被办得风风光光, 比以往任何一遭都来得热闹。有人甚至觉得钱太妃死在好时候, 放在从前,她一个无宠又无功的老太妃哪能享这般尊荣, 还不是趁着这几年天下升平,又赶上了皇后的好日子, 陛下看在林皇后的面子上才格外恩赏么?
要不然,钱太妃也不能以贵太妃的仪制下葬。
唯一可惜的齐王殿下没能赶上这场盛事,明明皇帝已命人快马送信,那齐王却拖拖拉拉的,浑然没将母亲的亡魂放在心上。
楚镇说起来时几乎都有点生气了, 他能等得,钱太妃的棺椁可等不得,若是严冬还好说,这时节哪能久耗?以钱太妃的身份, 皇帝也不可能逾制给她用冰棺的。
林若秋劝道:“既如此, 就先命人装殓了吧, 横竖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还未做完,等齐王殿下回来,让他念几卷经就是了。”
许是狗血剧情看太多, 林如秋生怕齐王这位孝子大闹灵堂, 又哭又吵, 那事情反倒不好收拾, 还是早下葬早了断, 彼此也都能安心。
楚镇握着她葱白玉腕,叹道:“朕还得谢谢你,告诉朕阿芙蓉之事,否则朕恐怕仍瞒在鼓里。”
黄松年年纪虽大,胆子却小,那日发现异状之后不敢去回皇帝,而是径直向林若秋汇报,目的就是将烫手山芋扔给她。林若秋虽恨这老东西狡猾,可她身为中宫皇后,本就有管辖后宫的指责,无论老的小的,故而仔细斟酌一番,林若秋还是决定向皇帝吐露实情——她对楚镇从无隐瞒,况且,这件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为好。
楚镇道:“钱太妃已去,咱们无须再深究了,朕亦会叮嘱黄松年保守秘密,你只当没听过这件事。”
之所以不能大肆宣扬,自然是怕齐王那边有何异动,他若追究起来,京城这头难免理亏。就算要查,也须日后细细地查,眼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若秋点点头,“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郁太妃?”
虽没有充足的证据,可她直觉郁氏跟钱太妃之死脱不了干系,别的不说,郁太妃病的时机就太巧,纵然姊妹情深,也不至于弄得跟恋人一般肝肠寸断。
林若秋不能贸贸然前去质问,唯有寄希望于皇帝的英明,她想皇帝应该会有法子的。
楚镇被她看得莫名有些心虚,这人把自己当成天上的神仙了么?虽说身为丈夫都希望有一个憧憬仰慕自己的妻子,可当日后显出能力不及之时,对方会不会脱粉回踩?
好在这件事还不十分难办,楚镇略沉思了一会儿,“那便只好等日后查账的时候再细细询问了。”
身为皇后,自是有权利和义务清理六宫账目,且从前都是谢婉玉当家,林若秋新官上任,想查一查账本里的龌龊也很正常——但不宜在这时候。最好等钱太妃的丧仪了了,皇帝的万寿节过了再来展开,也免得郁太妃兴起警觉——当然,她要是清清白白,自当不惧怕任何调查。
林若秋专注聆听着,并用纸笔一一记录下来,她现在将楚镇的话奉为圭臬,既是羡慕他为人处事上游刃有余,也是希望能从中习得一二,一理通而百理融,只消能学会一招半式,就够她受用不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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