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收起小本本,叹道:“妾只觉得有些对不起钱太妃。”
若是她能早早发觉西苑里的鬼祟,钱太妃或许就不会骤然亡故,又或者她能对景福宫那帮人温言抚恤,钱太妃也不会畏首畏尾,生病了连太医都不敢请——毕竟关乎一条人命,就算她不是直接害死钱太妃的凶手,可林若秋心底仍有些难受。
楚镇拥着她轻声安慰,“不关你的事,若真论起来,连朕都并非全然无辜。”
他何尝不知道阿芙蓉这东西在后宫偷偷流传,只是懒得去管,一来只是个把两个,无须将事情闹大;二来,钱太妃只是先帝诸多妾室中的一位,又非皇帝生母,他自然疏于关心。昔年先帝驾崩,魏太后也曾偷偷抽阿芙蓉解闷儿,皇帝就及时发觉了,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让黄松年将那些东西换成了气味相似却不会成瘾的药材,魏太后后来觉得没意思,也就戒了。
说到底,只在于肯不肯用心。楚镇便恼道:“齐王年年回京,朕也许他入宫探视,可他从未向朕提起,朕若是知道,绝不会坐视不理。”
林若秋默然,齐王就算知道当然也不肯说的,说不定还会帮着隐瞒呢。毕竟古人对毒品缺乏认识,也不觉得能造成多大的危害,像钱太妃这样长日无聊的老寡妇,没法找点乐子,可不只能靠这些歪门邪道么?这便是深宫妇人的悲剧。
如今一死,对她未尝不是解脱,唯一可惜的是没能跟儿子聚上几年,终究遗憾。
林若秋沉思间,忽听楚镇蓦地问道:“你准备送朕什么东西?”
“什么?”林若秋装傻。
楚镇毫不客气在她丰润脸颊上拧了把,“朕的万寿节,你不会想着空手来吃酒席吧?”
林若秋之前倒是将近空手,或是随大流送些俗气且平常的礼物,因那时候她的位分还在谢氏等人之下,自然不能太过出格。
今次却不同,立后之后头一遭过万寿节,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她拿出诚意来,而林若秋……两汪眼睛里却闪着顽皮的光辉,显然是早有计划的。
楚镇不禁来了兴趣,“你打算用何物给朕贺喜,快告诉朕。”
林若秋自然不可能傻不愣登地告诉他,惊喜一旦泄露就不叫惊喜了,遂只在他怀中扭了扭身子,挣脱他的桎梏,且傲娇的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似乎十分有把握。
这令楚镇愈发感到好奇,务必要探出究竟来,遂循循善诱道:“你怎知朕一定会喜欢?不如先让朕把把关,觉得不好的再改。”
林若秋剜他一眼,“我送的东西,您敢不喜欢么?”
呃,貌似还真不敢。楚镇摸了摸鼻子,决定今后务必得好生教导两个孩子,万勿学得像他这样夫纲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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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众人送走了钱太妃的灵柩,亦在准备皇帝万寿。但比起其他宫中的欢腾,她们这边就冷清多了,一来已是先帝太妃,与新君得保持距离,顶多也就是到席上吃杯水酒,接着便得扫兴告退——热闹是旁人的,与她们皆不相干;二来,她们的月例银子亦不足以送出豪礼,比起那些有娘家支持的妃子,难免显得寒酸许多。
郁太妃更是乐得清闲,横竖她还在称病,连礼都不需送,待在景福宫岂不自在?她反倒尽情嘲笑那些有儿子的女人,一个个巴巴的讨好皇帝,就为了早日放她们归乡,生怕落得跟钱太妃一样的下场。
侍女叹息道:“钱太妃娘娘好歹生前没吃多少苦,死后也能跟先帝爷合葬,也算得哀荣备至了……”
不像她们这位,没有儿子傍身,将来无论塞到哪个妃陵都无人知道。
郁太妃却殊不在意,“生前不得人知,死后再显赫又有何用?倒不如一抔黄土清清静静埋了就是了。”
何况,她半点也不想在泉下见到先帝——那人害了她的一生,若再度相逢,她惟愿食其肉寝其皮,方能一解此恨。
侍女见她目光幽幽,只当在缅怀与先帝的旧情,因叹道:“从前就罢了,我只担心皇后娘娘发觉了什么。”
这段时日琼华殿防得跟铁桶似的,她派去的人手探听不出半点口风,连琼华殿值守的侍卫都是两班倒,就算是想收买,也无从收买起。
郁太妃淡淡道:“问不出就算了,她但凡有证据,早该明火执仗将本宫抓去牢里,何须这般故弄玄虚。”
况且如今谢氏沉寂,所有的眼睛都放在皇后身上,她这厢若再有动静,恐难免惹来怀疑,郁太妃虽乐得见宫中大乱,却不愿过早将自己赔进去——她还没等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小心翼翼从枕下取出一封淡黄色的信笺,郁太妃凑着烛火将上头的蜡封融去,见是一行密密麻麻的细字,不由皱眉道:“这齐王偌大的块头,一笔字倒跟个丫头似的,你来念给我听。”
侍女于是接过,借着橙红的烛光细细辨认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可当念至最后一段时,她的声音却僵住了。
郁太妃不耐道:“说的什么,跟蚊子哼似的。”
侍女无法,只得努力撑着面容,将那段话小声复述一遍,语毕却战战兢兢地望向郁太妃。
郁太妃先是惊讶,继而两眼却发出癫狂而喜悦的光辉,“看不出来,他竟有这等胆气,本宫素日小瞧他了!”
侍女迟疑着,只觉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凝结成冰,“但,齐王殿下的意思是要您内应,咱们该……”
“帮,当然要帮。”郁太妃微笑起来,“宫里总算要热闹起来了。”
第172章 贺礼
直至万寿节的前夜, 楚镇仍惦记着那个秘密, 两人入帐的时候, 他一手搭在林若秋肩膀上,尝试以美色俘虏她——他这几天老想着万寿节的惊喜, 连奏章都没心思批了,好几回连朱批写错了地方都没注意。
林若秋慢慢擦着头发, 浑身散发出沐浴过后的清香,以此来抵御皇帝攻势。男女博弈,攻心为上,全看谁的意志力更坚强,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 林若秋的意志力早就锻炼出来了,就算楚镇脱光了站在她面前,她也能做到纹风不动、心如止水。
她看对面倒有点流鼻血的趋势。
楚镇亦觉得鼻腔有点热意,只得尴尬别过头, 避免直视那一截光滑雪白的肩膀。不知怎的, 他总觉得若秋的皮肤从生孩子之后好像更好了一些, 从前也没这样肤如凝脂。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知是若秋真的越长越美了,还是他眼中的和旁人看到的根本是两个人。
楚镇正沉浸在哲学思辨中, 林若秋扯了扯他的衣襟, 小声道:“陛下, 该就寝了。”
她可不想顶着两个熊猫眼在众人面前出席, 虽然重头戏是皇帝, 可她身为皇帝的妻子也不能分毫懈怠。
林若秋正要吹灭烛火,楚镇却有些心痒痒地望向她,“就这么睡么?”
都怪她方才洗的澡,这会子穿得又单薄,叫楚镇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总觉得若不做点什么,就好像对不起她这番细致功夫似的——虽然林若秋纯粹是在为明天的大典沐浴净身。
察觉到身边人悄悄蹭过来,林若秋不禁警铃大作,楚镇已是而立之年,自然不及年轻时那般容易兴起——虽然他年轻时也称不上多么骁勇。这些年里,楚镇虽每夜都在她房中留宿,可也不是次次都得“要水”的,更多的时候,两人只是共被而眠,静静地躺着聊些心事。比起少年时候的热情,如今这种情况更叫林若秋满意,夫妻之间能尽早进入温情脉脉的状态,不是也很好吗?这才叫真正的交心,而非单纯馋一个人的身子。
当然,适当的磨合还是必要的。要在平时,林若秋或许便答允了他,可今天不行,她已经洗过澡了,总不能待会儿再洗一个,何况……林若秋悄悄捏了把他的手,小声道:“明天再说。”
楚镇立刻察觉到言外之意,“什么明天,难不成你准备的惊喜就是这个?”
虽然也不差,但好像太大胆了吧……不过,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呃,这么快就被发觉了吗?林如秋很有些窘,又怕他有所误会,只得小声道:“晚上的话待晚上再说,宴席上的礼物自然是得另算的。”
而且她对明晚上成功与否不太有把握,事实上她不过手工做了一套现代款式的内衣,准备在楚镇面前炫耀一下身段的,虽然很有可能被他指责为“衣不蔽体”——不过,反正只是私底下穿穿,应该无碍吧。
真的只是一场内衣秀而已哦。
楚镇自然想不到这么纯洁,满眼都是激动的小火苗,似乎都要烧起来了。林若秋瞅着他激昂澎湃的模样,很怀疑他是否误解了什么:不过是看场维密秀而已,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吗?何况还是她这样不入流的模特。
算了,懒得管了,林若秋盖上被子,由着他傻乐去。
楚镇装了满脑子的颜色废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次早醒来便有些晕晕乎乎的,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清醒几分。
林若秋很怀疑大典上他能否支持得住,可身为主人公不出场当然是不行的,林若秋只得嘱咐他少喝些酒,不行就尽管退掉——横竖他是天子,别人不喝他赐的酒是不给面子,倒过来却是不成立的。
楚镇点点头,稍稍振作精神道:“朕省得。”
他还记挂着林若秋将送给他的贺礼,总得亲眼看了才算。
林若秋这厢也无暇多理会,忙忙地更衣梳妆,早膳也只勉强吞了两个大卷子,连粥都没喝——怕待会子要小解。
出席盛典就是这样麻烦,上厕所都不方便,令她想起曾参加过的无数次领导致辞。不同的是,这回她成了领导夫人。
末了两人都收拾好,林若秋方陪着皇帝姗姗来到太和殿中,诸位显要大臣与王室宗亲已提前恭候在此,嫔妃们的位次上亦坐满了人,见帝后携手而来,心里不禁咕嘟咕嘟冒起了酸泡儿,这两人未免太黏糊了,真不知羞!
林若秋处理过多次类似的场合,心理素质已锻炼得相当强大了,当下泰然自若地入座,让诸位嫔妃上前致礼——她是皇后,自然得留待压轴的。
谢婉玉送的贺礼是一篇泥金小楷的颂词,她迤逦上前,还抑扬顿挫的对着众人朗读。林若秋从未想过谢婉玉的文思这样精妙,一笔字也很能服人,论造诣比她强得多了。
林若秋在宫中虽以书法著称,那只因她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才艺,唯有这项能稍稍显摆。如今看来,谢婉玉分明才是卧虎藏龙的高手,可她从前不显露出来,便是志不在此,如今在皇帝的万寿节上以此为贺,仿佛有点和林若秋较劲的意思——她若是在谢婉玉之后也拿出一篇贺词来,便是拾人牙慧,可想而知该多么丢脸。
看来因失了协理六宫之权,谢婉玉到底恨上了她,此次才稍作挑衅。还好林若秋准备的贺礼与她大不相同,否则真得被打脸了。
念诵完毕,谢婉玉仍旧默默落座,再无多话。钱太妃虽已下葬,可宫中流言尚未完全平息,她自然不敢引起注意。
林若秋原本想着万寿节后便可恢复她贵妃的权柄,眼下看来,不妨多冷一冷她。谢婉玉心气太高,也就意味着太容易钻牛角尖,若不磨一磨她的性子,恐怕她就该进一步挑衅皇后权威了——林如秋虽然乐意与此人和平相处,可若此人反骨过重,那她总得防备一二。
赵贤妃紧随在谢氏之后,抬出一架巨大的玻璃炕屏来,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实在是这样巨大的炕屏太过罕见,光运费都能抵过贺礼本身的价值了吧?
赵贤妃迎着众人羡慕眼光,得意得尾巴都翘起来了,顺便还睨了林若秋一眼,意思很显然:无论皇后在她之后拿出的什么,都不可能敌过这架屏风的价值,看来丢脸是丢定了。
林若秋则压根没注意她的暗示,只默默思量这架屏风该摆在何处,太和殿显然是放不下来,琼华殿也没多余的位置,思来想去,恐怕只能留在库房中积灰——赵贤妃虽然阔绰,可这礼物未免太不日常、太不实用了,林若秋难免惋惜。
皇帝则沉着脸静默不言,似乎在从屏风的价值推算赵家有多少体己,又有多少是靠自己挣得,多少是从外头搜刮来的。
赵贤妃这礼物送得实属不智。
林若秋则松了口气,还好她送的礼物不是靠银子堆出来的,论风雅不及谢婉玉,论贵气不及赵采薇,这般想来,她准备的东西倒是正正合适。
赵贤妃见她一脸深沉,只当是心虚了,因笑道:“皇后娘娘的寿礼是什么,不妨让臣妾们开开眼界。”
立刻有几个位分低的跟着附和。
林若秋于是拍了拍手,便有四个七八岁的侍童抬着一个沙盘样的东西过来,身后则是景婳、楚瑛二人迈着庄严的步子,神情严肃得跟什么似的。
众人对大皇子虽不十分熟悉,可小公主却是曾在春耕大典上见过的,当即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那便是无忧公主么?长得多漂亮。”
“大皇子也很沉稳,颇有陛下昔年的风范。”
林若秋听在耳里,心里不消说与有荣焉。
二人到了近前,便齐齐大声道:“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话还是很容易记的,二人都没有念错,声音虽然稚嫩,听起来亦不乏气势。楚镇便笑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又看着那红布裹着的沙盘,猜着是送给他的礼物,遂命魏安呈上去摆在案上。
揭开一瞧,皇帝的眼睛便亮了。只见那赫然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城镇,城郭屋舍,酒旗迎风,流水绕城,绿树密布,俨然是他们去行宫途中所见的景象。
林若秋道:“他俩难得出一次宫,总得长些见识。妾让画师将沿途之景一一勾勒,又取来陶土让这两个小家伙照着揉捏,以此汇成眼前这副锦绣山河图,作为陛下生辰之贺,愿陛下如这大好河山,千秋万世,永垂不朽。”
之所以选用陶土,自然是为了方便操作,旁的他们也做不来。好在景婳跟阿瑛都很聪明,又或者小孩子的天赋点就点在这上头,两人巧手这么一挼搓,竟与画师所绘分毫不差,当然,上色步骤是由林如秋完成的,这个活就偏精细了,而且太容易弄脏衣裳。
楚镇满意颔首,“皇后巧思,朕感激不尽。”
又让人将那具模型拿到底下供众人观赏,众人虽有些怀疑是否出自小孩子的手笔,可当着皇帝的面,还是极尽称颂,反正,只要能令皇帝高兴不就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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