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棠一口气哽在嗓子里, 头皮发麻,当机立断返身往宫道上跑去。
今夜里禁军比往常多一倍有余,宫道上迎面正好赶来一队巡逻的禁军,为首的那个领头模样的人见着面前突然跑出来了个脸生狼狈的可疑人,严厉的高喝一声, “站住!什么人!”
新棠扭身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着门的云水殿,又看了看叫嚣着越逼越近的禁军, 不再犹豫, 侧身往旁边漆黑的花园里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她不敢走平坦的石板足,只能苟着身子在花草中乱蹿。花园里没有灯,只能靠着她的手不断的挥着枝叶来开路,雪未化完, 一部份融于地下致使脚下面的土又湿又软,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鞋子上沾了太多的泥,走起来双腿像是灌了铅,新棠在第三次滑倒之后,终于认命的停了下来,找了个树缝,把自己藏了进去。
身后的侍卫已经进了花园,正拿着灯笼一点点的逐一排查,脚上声越一越近,很快就会查到她藏身的这块石头后面。
新棠把头上可能反光的珠花一把扯了下来紧紧的cha进土里,揪着身前的衣服大气不敢出一声,斑驳的树枝把月影凌乱的定格成一幅画,她想,若是让她逃过这次,此后一定好好跟着太子、不再多管闲事。
老天爷像是听到了她的诉求,身后正在满园子找人的禁军中忽然间出现了阵阵的骚动,接下来就听见整齐划一的叩拜声,“属下参见将军。”
“都在这儿什么呢?这么多人。”
这声音新棠听过,正是那夜船上的耿自忠。
“回将军,属下刚刚见有一人脸生的宫女突然间出现在这附近,身份可疑,遂带着手下在这里排查。”
耿自忠手里还拿着刚刚从殿上抓出来的花生,闻言毫不见外的分给了那个禁军头领几颗,嘴里说道,“巧了,我来时刚刚见着有个宫女往康元殿去了,是不是穿着绿色夹袄?”
那头领看着他给的花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先老老实实的回道,“回将军,是绿色夹袄没错。”
耿自忠拍了拍手里的花生皮屑,张着大嗓门吼道,“还还愣着干什么,追去啊!”
“是,属下这就去。”
说着,一群人脚步声极有节奏的退出了花园,往康元宫那边去了。
新棠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她一只胳膊往后撑在地上,准备慢慢的坐起来从另一边悄悄溜走,却不期然撑到了一片触感温热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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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耳边极轻的传来一句,“别怕,是我。”
新棠刚刚挺直的脊梁又瞬间软了下来,抖着手撑在来人的胳膊上,哑着嗓子说了句,“殿下,你来了。”
只这五个字像便耗尽了她一晚上的心力,眼里的泪水像是开了闸,疯狂的往下掉。
太子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把她从树缝中抱了出来,往承安宫的方向走去。
“太子殿下,用完臣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不太合适吧。”
耿自忠背着手,站在新棠刚刚藏身的那个地方,一动不的看着几步外太子的背影如是说道。
太子如他所愿的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怀里的新棠从上到下被他用披风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不知是今天的月色太凉,还是太子的眼神太过冰冷,耿自忠只觉得太子身上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过于浓烈,让他忍不住小幅度的往后退了半步。
太子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耿自忠将要出声,便听太子突然说道,“本殿下欠你这个人情,来日必定偿还。”
说完便抱着人消失在夜色里,徒留耿自忠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而在他走后不久,地上渐渐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就在刚刚他站的那个位置,影子蹲了下去捡起了新棠刚刚cha在地里的珠花。
应缓在承安宫门口久候太子不至,正打算派人去康元宫探探消息,却见太子抱着一个人急匆匆的进了宫门,身上的锦袍还沾着泥。应缓栓了门,小跑着追了上去。
太子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的吩咐他,“去请李太医。”
都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李太医还在不在宫里,应缓见太子脸色冰冷,也不敢多说,只好亲自去了太医院。
太子疾步进了行安殿,把新棠往贵妃榻上小心的放了下去,披风取下,才发现她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这会儿已经有些青紫。
细看之下,还不止如此,她的耳后和手背上也被荆棘划拉出了好几条口子,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一条条细细的血丝和青紫的痕迹在她洁白无暇的皮肤上异常惹眼,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新棠这人说娇气也不娇气,骨子反倒有点皮实,她一旦脱离了刚刚那种危险又绝望的境地回到了安全的承安宫,便把刚刚经历的那点子难过和惊吓全抛在脑后了,看起倒格外精神,比寒着一张脸的太子要自在的多。
她扯了扯太子的衣袖,还有心情聊天,“殿下,您和耿将军是怎么找到我的?”
在花园的时候,她听到耿自忠和太子的对话了。
今日康元宫的宴席太子被人绊住了脚,往日里那些人虽不至于对他完全视而不见,可也不像今天这样,像突然间约好了似的,齐齐的来敬他酒。
上首的建安帝今夜似乎特别钟爱太子,对此情景不但没有不悦,反倒还兴致高昂的赐了御酒来助兴。三皇子见太子被酒包围,好心的挤进来帮他挡了几杯,奈何酒量小,一喝就醉,最后不得不提前离席。
太子是在小候爷段无忧来敬酒的时候,才意识到新棠这透气的时间有点久,久得不太正常。
他环顾了大殿一圈,贵妃在、小侯爷也在,各自身边的婢女侍从也未见少人,心下稍安,可却还是忍不住起身出了康元殿找人,人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总是怕她会出什么事。
如他所料,殿外除了来来回回端碗托盘的宫女太监,没有新棠的踪影。找完康元殿四周,依然没见人,太子的心狠狠的往下一沉。
耿自忠在殿上向建安帝述完职之后,是跟着太子的步子前后脚出来的。他今天醒来意识到昨晚说得那些话是在犯上,今天特意准备跟太子认个错。
哪知他刚刚叫了一声太子,却见太子忽得转头,眨眼间,原本在十步之外的人瞬间移步到了跟前,大掌毫不犹豫的掐上了他的脖子,语气是他从没见过的危险,“耿自忠,我劝你别一而再的挑战我的底线,你要是敢动她,我会让你后悔回到扶临。”
耿自忠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一身本事竟然完全撼动不了太子卡着他咽喉的手,心里震动之余,又生出了一点点雀跃。他憋红着脸摇头,示意太子先把他放开。
待到手上的力气挪开,他才捂着嗓子粗声解释道,“殿下,可是昨夜里那丫头不见了?您先别急,今日里当值的禁军正是臣离京以前的部下,一定帮忙把人给您找出来。”
好在找到人的时候,还为时未晚。
太子见她肿着额头还一脸的巧笑倩兮,似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危险的场面,抿了一路的嘴角稍微放了放,终是沉着声音说了句,“下次不会了,黎新棠,我保证。”
新棠今天哭得有点多,薄薄的眼皮上蒙了一层淡粉色,杏眼到现在还微微有点肿,她把双手盖在脸上捂住发热的眼眶,嘟哝着埋怨太子,本来就没事了,谁让他突然间这么感性,倒弄得她多脆弱似的。
可好像她确实有些脆弱啊,不然为什么她见到雪烛背叛她的时候会哭、见到太子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也会哭呢。
“殿下,多谢。”她捂着眼睛,哽着声音道。
多谢你数次在我危难之际,向我伸出援手。
太子静了静,把身上的玉佩解了下来,撩起她外面的衣服把玉佩系在上面,而后淡淡道,“黎新棠,若是你真的想谢,那便好好休养,本殿下的衣食起居已经习惯了你经手,若你病太久可不妥。”
新棠觉得好累,都脆弱成这样了,资本家太子还不忘记剥削她的未来价值,早知道谢谢的话就不说那么早了。她一时间连伤春悲秋的情绪的都顾不上,顺从的依着自己的意识,睡过去了。
应缓小跑着去太医院没见着李太医的人,整个太医院空空荡荡,无一人当值。正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头顶上却突然间砸下来一只杯子。他哎哟一声捂着头,跑到院子里却见房顶上睡着个人,从屋檐那里伸出了半只胳膊还怪吓人的。
应缓试探的叫了一声,“李太医?”
那人又扔了一个杯子下来。
这可把应缓气的,他挽着袖子在四周找了找,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张梯子通往房顶。
太医院经常在房顶上晒药材,所以这里的房子构造和别的宫都不太一样,墙要稍矮,房顶也没那么平。
应缓顺着梯子爬到了中间,房顶上躺着的人可不就是正得闲的李太医,身边放着一两壹酒不说,酒壶旁边还有一个杯子,合着刚刚若是他再叫一声的话,最后这个杯子的他约摸也是逃不掉的。
“李太医啊,火烧眉毛了,快赶紧跟咱家走吧。”
李太医以为应缓今日是来找他喝酒的,闻言赶紧坐了起来,“可是太子身子有什么不好?”
应缓摇了摇头,再一想,刚刚太子回来的时候,可没见着新棠姑娘啊。他拍了拍脑门,“坏了,是新棠姑娘不太好。”
李太医对新棠有印象,上次可不也是他救的来着,当下利索的爬下梯子拿着药箱跟着应缓走了。
两人一路互相搀着小跑到了承安宫,待到行安殿门口,便见太子俯下身去撩新棠的衣服。
李太医一马当先的后退,顺便把应缓也带了出去。
应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李太医,我刚刚明明见着殿下在里面,为何不进去?”
李太医看着他欲言又止,索性把药箱放在了地上,拿出一张子趴在箱子上开始写起了方子。
应缓伸过头去看,只见上面写得是:附子三钱、鹿茸五钱、川断二钱......
李太医把方子拿到他前面,一本正经道,“今日宜大补,这病不治也可痊愈。”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子乱写哒,俩人也是时候该补补啦,颇有深意的笑.jpg
第34章
话音刚落, 两人身上俱是一痛, 应缓不和他废话, 捂着嘴跑进殿内了。
李太医毫不在意的揉了揉被棋子击打的膝盖, 把刚刚那张方子妥帖的收好放在袖中, 然后拎着药箱跟在后面进屋了。
榻上的新棠形容狼狈,面色一片惨淡,李太医着实吓了一吓, 这女子长得一幅金贵样,也不知是谁屡屡对她痛下狠手。
“李太医, 快看看她怎么样?”
太子在人前一向是清冷而矜贵的,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蜷起的手指爆起了骨节而不自知。
李太医这会儿已经诊完了脉, 又翻了翻新棠的眼皮,安慰道,“殿下不必惊慌,姑娘只是大悲大喜之下,心力交瘁昏睡过去了, 待老臣开一剂安神的方子,醒来之后服下便无碍, 只是这外伤有几分骇人, 还需好好调养,免得留了疤。”
太子“嗯”了一声,复又坐回床边,把新棠身上的被子盖上, 小心的用帕子把她脸上的血迹和泪痕擦掉,低着声说了句,“有劳。”
这句有劳听得李太医感慨万分。
这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太子已从当初那个身体羸弱的小皇子,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看着太子这一路小心隐忍,逐渐把心锻炼的坚若磐石,可实则在那最深处,依然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殿下。
应缓见李太医那惆怅的样子,便知他又在那里兀自感叹上了,牙一酸,便扯着他往外走,小声催促道,“李太医,您快把安神的方子写出来,奴才好给跟您一起去太医院抓药啊。”
说着,还不断的用眼神示意他看太子和新棠,意思是有点眼力见,别在这儿不知趣儿的干杵着。
事实证明,李太医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那他就不会混到现在也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当值太医了。
可作为挂念主子安康的臣子,他无疑是再合格没有的了。
太子太医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太子跟前,缓缓道,“殿下,这男女自古以来对应的是阴阳,所谓阴阳,皆需调和,一旦失衡,则神思不安,若是有意压制,极有可能影响气运。 ”
太子握着帕子的手蓦的一顿。
李太医以为他是听进去了,当下有些欣慰的开口,“殿下,不知不觉间,您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只是您身子自那一次病后便伤了元气,男子不同于女子,元气多半源于精血,一旦精血有亏,于子嗣不利呀。”
应缓壮着胆子听完这句话,麻利儿的踮着步子溜了。
太子慢慢扭过头来,漆黑的眼睛没有情绪的望着他,冷冷道,“哦?那依太医所见,可有何破解之法?”
李太医许久没听到太子用这种求知心切的语气说话了,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了那张被他妥帖安放的药方,甚是恭敬道,“殿下,这是老臣刚刚在外面写下的药方,若是您按时服用,再让老臣初一十五来请平安脉,要不了多久,殿下便无心头之忧。”
太子看了一眼那规规整整的药方,没接,掀了掀眼皮凉凉道,“最近时常叨扰李太医,本殿下心中实在有愧,既然这药方上面的药材对男子有如此奇效,莫不如本殿下就把它赐给太医如何?”
李太医手一抖,不可置信道,“殿下,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殿下身子仍虚,不要讳疾忌医啊!”
太子额头青筋猛跳,头一次有想把人丢出去的冲动,他抬声叫了句应急,应急的身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恭敬道,“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去库房,按着这方子上面的药材挑上好的包起来,给李太医带回去,每日一副。”
“是,奴才遵命。”
......
新棠这一睡便睡到第二天的黄昏,醒来的时候率先入眼的便是头顶古朴的雕花床帐,身上手感丝滑的绸被以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子。
不对,这是太子的寝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她。新棠下意识的摸索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触手也是一片光滑,那面料一摸便知道是上好的绸缎。
她有些呆滞。
太子还睡着,只是梦里的他也好像过得也不太如意,眉头紧蹙,甚是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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