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去的那家铺子正是“明月妆”。
新棠看人看得不错,陈阿生确实是有经商天分的,他做了大掌柜之后,把三家铺子风格做了一个简单的规整。
“银想容”以卖金银玉饰为主,“明月妆”以玉檀木的首饰居多,加以其他的一些精致的小木质物件,“冰肌阁”就主要卖胭脂妆粉了。
有意思的是,每一家铺子都会放上另外两家卖得最好的招牌货。
明月妆的招牌是檀木骨簪,纤细的一支骨簪在尾部镂空成榆叶梅的花形,镂空的沿边钉上一圈打磨光滑的晶亮碎石,一眼看去,“莹花落月、碧影琼琼”也不足以形容其美感。
这支簪子被陈阿生摆在店里的当日,便被人花五十两银子的高价买走,给了隔壁的段家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这只簪子是新棠定的价,五十两银子,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卖。
这支簪子成了明月妆的活招牌,不少官家小姐爱它精致,心甘情愿的往外掏银子。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种骨簪每月只出三支。
三支分三家店,一支在朱门桥下、一支在临南大街,一支在花柳湖边,出新货的日子不定,若是真有意要买,得时时过去逛着,不然晚一步,就不知被京里的哪家小姐抢了先,常常会有贵人府上的丫鬟坐在门外翘首以盼的。
如此这般,竟造就了京里的一大奇景,有府上已经在明里暗里打探制这骨簪的人了。
新棠开了个头,陈阿生顺势而上,干脆把凉茶铺子给盘了下来,找了两个厨子,一个专门熬制汤汤水水,一个专门做吃食,挣的钱和老伯一人一半——老伯一直催他的钱,却从来没收过他一个子儿,他想好了,得把那一半钱攒着,将来给老伯养老送终。
这日天擦黑,陈阿生把店交给了伙计,自己踏着月色绕到城东豆腐摊上买了一把人家晒干的豆腐,拎着豆腐从原来那条街出来,又进了条小道来回的乱着方向拐,估摸着绕的时辰差不多的时候,才从另一头出来直奔家而去。
他的破房子从外面看还是那么破,进去之后的布置却和以前大不相同。
新棠半躲半藏的在这里住了下来,把他原来的屋子都收拾了个底朝天,这屋子里就两间房,陈阿生娘生前怕过了病气给他,住东边一间,当时还小的陈阿生住着西边那间小屋子。
眼下,那间小屋子里住着新棠。
两间屋子相对着,新棠把他之前惯用的那张雕刻的大木桌横亘在堂屋里,堂屋是那种长长窄窄的格,这样一来,门一关外面只剩桌子,谁也别试图妨碍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少,假期我会补回来的。(郑重脸.jpg
第69章
陈阿生推开门, 新棠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面前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碎木屑, 有的甚至飘到了她的发间, 乍一看像是染了胭脂的雪花, 不妆而殊色毕露。
木门过于老旧,稍稍一动便把人从浅梦中惊醒。新棠迷蒙着眼坐起身才,眼睛还有点呆, “你回来了,今天店里生意如何?”
虽说给陈阿生立了军令状, 新棠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但她总是做不到不闻不问,不过她有分寸, 只是很偶尔的会给点意见,不会去插手他的生意方式。
陈阿生拎起手里的豆腐晃了晃,一幅调侃的口吻,“如今京里都在猜那可遇不可求的榆叶梅骨簪是出自何人之手,抓心挠肝的想一睹风姿, 却不想真人却是个手伤未愈的妙龄女子,且偏爱城东那家的老豆腐干。”
他探手把她发间的木屑摘去, 笑道, “你若是以这幅面貌出去见人,必定能惊掉那些人的下巴,那可比天天闷在屋子里与木头为伴有意思多了。”
新棠一偏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趁机把他手上的豆腐夺了过来, 毫不谦虚的回道,“也恰好是我胳膊不方便,不然以我这拜师学艺的天赋,一个月何止雕出三支簪子,到时候她们好奇的就是不我的人,而是心疼她们的荷包了。”
原本两人说好了是要陈阿生来雕这些首饰,但三家铺子要重新改头换面,必定会分去他大部分的精力,新棠便自己琢磨着弄了起来。她藏在这里不出门,不必费心应酬,有用不完的精力,只是手上的力度不够,花纹浅了些。
陈阿生也乐得教她。
新棠把他拎着的豆腐接了过来捏了捏,很满意手中的触感,“谢了。”说着,起身往厨房走去。
厨房比新棠住的那间屋子还要宽敞一点,她把豆腐一块一块的切成小小的碎块,凭着记忆中的步骤焯水,加上八角和茴香下油锅。
香气慢慢飘了出来,新棠坐在灶前守着火,陈何生循着味道过来了,摸着下巴赞道,“倒看不出来你还会弄这个。”
新棠不会下厨,只是心中的执念作祟。
以放在承安宫的时候,偏爱郑大娘的手艺,现在不在宫里,与承安宫相关的人和事倒越发的惦记起来,这豆腐粒是唯一简单又没有什么难度的记忆枢纽了。
然而想象毕竟是想象,能成真的极少,新棠煮出来的豆腐,依旧是硬的,嚼起来分外费劲,加进去的料也没有入味,新棠尝了一颗,默默的放下了。
陈阿生用手抓了一颗放进嘴里,给面子的嚼了两下硬吞了下去。他见新棠坐在灶台前,静静看火的样子有几分失落,插科打诨的安慰道,“看来是你这胳膊不想让你这么费事儿,别丧气,明天打烊的时候,我去城东问问那掌柜能不能做出来你想吃的那种,为这点小事难过不值当。”
灶里的火明明灭灭,新棠眼中的光也跟着暗了下来。外面做的再好,可能也不是她想的那个味道,也与她心中的那个人无关。
她想他了。
这世间的人活着本就不易,多忧思、多纷扰是大忌,新棠甩甩头,把心里的那点惆怅压了下去。
她把灶里的火弄熄,擦了擦手,问道,“今日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没有,喜事倒有几桩。
“你之前让我把簪子每家都放一支,我还觉得多事,现下看来,倒是我短视了。一家店能打三家的招牌,这买卖着实划算,照这个势头下去,赚到你说的那个数目,不是问题。”
这个效果是在新棠预料之中的,不过她想听不是这个。
“没其他的了?”
陈阿生转着眼睛想了会儿,“外面倒是有人开始好奇你的身份了,我担心这样下去那些人会嗅着风声盯着你。”
这榆叶梅骨簪确实有些打眼。
新棠一双眼睛静静的,淡淡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是我做的。”
陈阿生一愣,“话虽如此,但这确实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你就这样凭白隐名错过?”
新棠微微一笑,又恢复了之前的灵动,反问道,“谁说隐名错过了。若是有人问,你便直接明说是出自你之手,反正之前你满大街的卖那些小玩意儿,后又接着大户人家的零碎活儿,这样说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她接着道,“如此一来,你声名鹊起,铺子日进斗金,我乐得逍遥,岂不是一举三得?”
陈阿生差点信了她说的这天花乱坠的说辞,翻了个白眼道,“那骨簪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你是糊弄我呢还是糊弄谁呢。”
“没人亲眼看见,你说是你便一定是你。”
新棠打量了他一眼,蹙了蹙眉头,“怎的你比之前那个蹭我凉茶的陈阿生胆子小了许多?”
陈阿生心说他这是怕树大招风,后来一回味觉得这词用的不对。
他仰天长叹一声,昔日的他确实是渴望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可不知为何,眼下对新棠的安危的重视竟渐渐压住了从心底窜起来的野心。
他怕活得太打眼,万一那伙人顺着他挖到了新棠那就坏了。
最后陈阿生还是按新棠的说法做了,他脑子灵活,善于取长补短,推陈出新,店里名声大噪,生意也趋于稳定。
这晚陈阿生将近子时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看着有些骇人。新棠唬了中跳,忙站起身来去扶了他进门,又找了帕子拿给他擦脸上的脏污。
待他坐定了,方忍不住皱着眉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却也在意料之中。
昨天是七月半,所以家家闭户,到了今天人又多了起来,忙了一晚上,陈阿生见时间不早了,便跟着店里的伙计守到了最后,直到店门上了锁才往回走,谁知刚转过凉茶铺,迎面便是一张黑色的布袋兜头砸来,接着便是一顿狠狠的拳打脚踢。
陈阿生本以为是追杀新棠的那伙人,想着定是没活路的,被打了一阵子之后,索性装死了。那拿着棒子领头的人以为他昏过去了,停了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直言若是他再敢抢生意下次便不客气。
他趴在地上好一会儿,等那伙人的脚步声听不见,才蹒跚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嘴角拖着步子往回走。
陈阿生用帕子沾着酒捂着嘴角,疼得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的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说了。其实听到最后那句警告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定然是段家所为。
新棠的三家铺子重开之后不如段家所料的那般萎靡,反倒欣欣向荣一派红火的样子,着实让段家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本以为是太子接了手,到底忌惮,所以最开始只是观望了一阵子,后来派去查陈生的底细,发现这人只是一个从小在皇城根儿底下长起来的破落户,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新棠自然也明白过来了,看着陈阿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岂有此理,没想到段家的手段竟如此不入流,之前的生意一家独大,莫非也是用的这种手段?”
做生意的人,胆子要大,心要细,耳要听六路,眼要观八方,这样才能躲得了暗算、保得了平安。他确实有疏漏,没有防备段家突如其来的报复。不过他从小到大挨过的打多了去了,也没把这顿打放在心上,心态倒也平和,“生意场上有竞争就难免发生这种事,不过他们的手段不入流而已。”
他笑得龇牙咧嘴,“越是这样威胁,我陈阿生越要好好干,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把我的小命拿走。”
新棠:“......”
新棠怀疑他脑子被人打出了个好歹来。
陈阿生讲究和气生财,但这口气新棠没忍下去。
且不说她出宫就是想堂堂正正的过随心所欲的日子,该出的气绝不会像在宫里那样忍气吞声。就拿陈阿生来讲,他的遭遇很大程度是因为她才造成的,若是她没被人追杀,他便不用替她看着这铺子,也就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几天后的清晨,新棠趁着陈阿生出门之后,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把头发绕成一根盘在了头顶用木簪固定住,又在脸上和脖子上抹了些锅灰,这幅打扮把姑娘家的白净气全掩了去,看起来倒像是个日常混街头的小混混。
新棠的手臂可以小幅度的活动了,她揣上了那支闲来无事的时候磨的一支细细的木钗,出了门。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新棠乍然出现在阳光底下,一时有点晕眩,好在只是一小会儿,扶着墙缓一缓便好。
段家新开的铺子也有三家,新棠琢磨着给他们来点不那么明显的教训,想来想去,挑了一家离“明月妆”最远的。
无他,陈阿生最近常去“明月妆”,她要使坏的话能把他摘出去,至于使什么坏,还得视情况而定,反正不能太明显的被看出来是同行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会在日更的基础上不定时加更,具体在哪天,我也布吉岛,反正会有......
第70章
她想了想, 从另一条道去了离“明月妆”最远的花柳湖。
“银想容”在花柳湖这头, 隔着滢滢湖水坐落在那头湖边的就是段家为了和她们打擂台而新开的店, 店名也是仿着来的, 叫“人想容”。
严格来讲, 这也不算仿,毕竟之前那名字也是段家起的。
新棠站在湖边的柳树下,看了看自家的生意, 又看了看对面的,人流都不少。但她不知道的是, 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都是傍晚天不那么热的时候,才会出来逛一逛,那才是“银想容”人最多的时候。
眼下, 她只觉得这段家真的是欺人太甚。略一思考,就着汗又抹了把脸,确定自己现在的样子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之后,才堂而皇之的往段家的店走去。
段家富的流油,新开的“人想容”足足有之前的两倍大, 前面是铺子,后面还有一整个小院延伸出去好远。
果真是财大气粗, 有仗势欺人的资本。
新棠目不斜视的从正门经过, 一副邋遢却又怡然自得的样子惹的门口的店小二好奇的望了她一眼。
待走进巷子里,新棠慢慢的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打量了四周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面前的院墙上。
怎么出气她还没想好,但不妨碍她决定爬墙进去探探环境。许是有护卫的缘故, 这里的墙不高,新棠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转身把别家墙角的烂木头拖了两块过来垫在下面。
在现代的时候,想要从一众白领骨干精英中脱颖而出,光有聪明的头脑是不够的,肩得能扛,腿得利索,这点小院墙的高度对她来说不是事儿,撑一撑就能借着力上去,但她现在胳膊还没恢复好,不敢硬着来。
新棠憋着一口气,垫着脚从院墙那里冒了个头,院子里不知为何,没有护卫巡逻,整个院子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建的倒是颇有意境,有钱人真的是什么时候都讲究享受。
她站着的这一边有一棵古树,枝繁叶茂,叶子伸展到旁边的一排房梁上,恰到好处的把她挡了个严实,真是出门大吉!
新棠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住了古树的一个枝条,用力的往前掖着,憋红了脸慢慢的把大半个身体拖了上来,腹部一阵刺痛,估摸着是擦伤了。
博一博,深吸一口气像吊秋千那样,整个人拽着那根枝踹一脚墙头,一下子抱住了那个树干。
新棠把自己这种神经病的行为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结果是自己可能在屋子里憋久了,所以才这般的跟段家杠上了。
正揉着肚子的时候,突然听的一阵哄闹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口出现了一群人。新棠急忙藏在了树后面,眼下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真的被逮住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巧的是,被护卫簇拥着进门的人,正是久不在京城出现过的段家少东家,段无忧。
“少爷,人已经按您的吩咐,一直好吃好喝着伺候着,可是他是个老顽固,不知足,总想往外逃,奴才自作主张,把他绑起来关在柴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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