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道,“太子来找过你。”
一声尖锐的瓷片声划过石板桌,尔后稀稀拉拉的摩擦声不停,新棠震惊道,“什么时候?”
陈阿生伸手把那晃动不止的杯子按住,从容的和她对视,慢慢道,“一个月前,在我家门口。”
......
大军约还有五天到幽州的时候,耿自忠换了匹快马,打算先去和太子会合。
太子和应缓、杨副将三人在他的必经之地上等着他,见面之后,才知道太子并未进幽州城。
幽州的守将王衍是耿自忠在军中拜的把子,见了耿自忠如同见了自家亲兄弟,两人一阵久别重逢的感慨之后,王衍这才细细到从进门一直静静站在边上的年轻人,那人自出现起虽未置一词,却有着十足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疑惑道,“耿兄,这位是?”
耿自忠向他使了个眼色,王衍会意,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下去了。
待人走了,耿自忠才道,“王兄,这位是当今太子殿下。”
王衍一惊,他戍守幽州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皇亲,忙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臣幽州守将王衍,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在进门的时候,把这座府邸粗略的打量了一遍,地方虽大,却分外简洁,院子里除了日常练兵的兵器架子,便是一盆盆雄雄燃烧的火,心里对这人的作风大致有了个评价。
眼下,太子已经落了座,对王衍道,“王将军不必多礼,此番行踪乃机密,王将军还是莫要声张,只当我是耿将军的副将便好,还有一事,我那几个随从,还劳烦王将军费用安置,记住,越不打眼越好。”
王衍余光看了看耿自忠,随后道,“殿下放心,臣这就下去安排。”
太子点点头,已经落了座,手上随意拿起一个茶杯,摸到手上却有些硌手,抬起来一看,原是底部缺了一块瓷。
王衍不好意思的挠头,脸上已现了红色,“北边儿地势艰险,各方物资运起来多有不便,是已臣这府里没什么好东西,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没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门一开,应缓正背着包袱站在门外,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一步。王衍身上穿着盔甲,身份一看便知,应缓侧了侧身子,“将军请。”
王衍握拳致谢,大步往外去了。
耿自忠见应缓来了,起身道,“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殿下先歇着,有事只管吩咐人叫臣。”末了他又加了句,“将军府日夜都有士兵把守,殿下只管放心住着。”
第86章
一大早, 临安王刚起身, 府上的管家来报, 外面有一位自称“新棠”的女子求见。
临安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天才蒙蒙亮, 看来这是得了什么消息,赶早来堵人来了。略思索了片刻,对管家道, “请她进来。”
管家听着这个“请”字不由得一愣,能让王爷用“请”字的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莫他竟有眼不识泰山?脑中这样想,脚下却没含糊着,转身一溜烟的走了。
到了王府门口, 守门的护卫还在和新棠斥责纠缠,管家从他身边经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新棠道,“姑娘, 您这边请。”
新棠不在意那护卫迷茫的脸色,匆匆踏上台阶, 对管家道, “多谢,烦请您带路。”
一路跟着管家到了正堂,里面临安王正在用早膳,见新棠来了, 和蔼的招招手道,“还没用早饭吧,坐下来吃点儿,我这里食物虽不如宫里精致,味道却是还能入口的。”
新棠忍了一路的话,急需临安王解答,现下哪有吃东西的心情,但是又不能打断人家,只好道,“王爷客气了,玉盘珍馐、粗茶淡饭皆为裹腹,在新棠这里没有高低之分。感谢王爷的好意,用饭就不必了。”
临安王放下了筷子,侧身打量这个能说出“玉盘珍馐皆为裹腹”这种恬淡静界的女子,见她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面容平静却又从眼睛中透出一丝焦急,心里隐隐有了一杆称。
“年轻人何必慌张,有什么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说,事情再大,人总归是要吃饭的,我看你这么早就来敲我的门,定是没有用过早膳的,殿下虽不在眼前,若是听说了想必也是不痛快的。”
这半调侃的话里面已经给了新棠想要知道的答案,她冷静了下没再拒绝,在临安王对面坐了下来。下人熟练的布起了饭菜,新棠有自知之明的谢过,顺便接过了筷子自己安静的吃了起来。
食物是吃进了肚子,但是却味同嚼蜡。
好不容易等临安王用完早膳,下人上来收了残羹,临安王又移步了书房处理公务。管家把新棠引到了花厅里小坐,“姑娘且先等等。”
新棠这会儿已经镇静下来,既然已经知道太子的下落,也不急这一时了。伸接过管家递来的茶,镇静的开口,“王爷公务繁忙,理当以大事为先,管家先忙,不必费心照料我。”
本想着临安王顶多半个时辰就会出来,岂知这一等竟到了快午时。
临安王还在书房里批阅昨日的折子,太子的字极有风骨,不是那么容易仿写,需得费上一番功夫,但是他也没忘记外面候着的的新棠。
眼见着小山似的折子矮了下去,临安王才收了笔,对旁边的管家道,“那丫头还在外面?”
管家接过临安王的笔放回到笔架上,回道,“可不是,一直等在外面呢,端端正正的,茶水也没见喝两口。”
临安王是存心让新棠在外面等着的,太子和这个叫新棠的女子之间的故事,他也有听过一耳朵。太子虽是储君,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男子,小儿女之间的□□说到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谁让太子是南岐未来的皇帝呢?身分既尊且贵,闹别扭也应该适可而止。
从建安帝再到周怀柔,他们这三人的情路都颇为坎坷,私心里,临安王希望太子在孤独的帝王之路上,能得一个知心的女子相伴左右,毕竟他太苦了。水满则溢,太子深情他知道,新棠的他却不知道,如此这般矛盾之下,只好借此机会看看了。
新棠知道临安王要出来了,在听到推门声的时候,就缓缓站了起来。
临安王坐在花厅的石凳上,直言道,“新棠姑娘,方才本王已经告知你,太子现下不在京中,以你的聪明,想必也能猜到殿下现在在哪儿,你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何必还要在这里蹉跎时间。”
新棠想笑,这临安王看着温和亲近,可一接触便知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这皇家之人身上果真不知道有几个心肝。
“王爷又说笑了。”她跳过了文字游戏,毫不客气的进入正题,“王爷让新棠在外边坐了那么久,想必以您的慧眼,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了。新棠大胆猜想,您不让管家送客,定是有什么需要新棠去办,不知道新棠说的可对?”
临安王一怔,随既抚掌大笑,看新棠的眼光多了几分赞赏,“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还留下了。”
新棠抿了抿嘴角,“若是您要说的事与殿下有关,我等多久都会等,若是与殿下无关,那便只当是欣赏了王府的美景了,这么一点时辰也只是时辰了。”
临安王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思索了半晌,对她道,“实不相瞒,殿下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本王对外散播的消息借了你的名头,宠妾回宫由此来转移视线,所以,你今天若是方便的话,今夜就随我进宫吧。”
新棠陡然听见“宠妾”这个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这是在说她自己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临安王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直觉她不会拒绝,毕竟她今天来到这儿的一言一行,都已经说明了是把太子放在了心上的。谁知下一秒,新棠却给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王爷,您既然能把这个幌子扯起来,那承安宫里的“宠妾”不论有没有人,想必您都能让她变成货成价实的人。新棠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恕新棠不能从命。”
临安王本来就已经安排好了,若是新棠肯去锦上添花也再好不过,不去影响也不大,顶多是占用了兵力来守卫承安宫罢了。他得了拒绝的话,也不再劝说,倒是好奇会有什么事比太子的事更重要。
新棠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临安王面前,明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坚定,“新棠明日便动身去北境,烦请王爷告知殿下的行踪。”
第87章
从临安王府出来之后, 新棠马不停蹄的去了银匠铺子, 之前和掌柜商量好的事情没来及做完, 只好让陈阿生过去接手。
新给的样式已经打出来了, 看着效果还不错, 陈阿正在和铺子里的掌柜谈价格,少量的首饰打起来贵不划算,要是成批的来, 肯定要比现在的价格便宜才行。
银匠师傅起先一直是跟新棠谈的生意,她随和好说话两方的价格谈得都十分顺利, 到了陈阿生这里,五成利也能被他谈到二分来,那师傅有些招架不住, 眼下两人正谈到重点,冷不防新棠突然破门而入。
那师傅眼睛一亮,拍子拍身上的银屑子,对陈阿生道,“陈掌柜, 我还是和你家娘子谈吧,一事经一人手, 全须全尾的也不费事不是?”
他做生意见过的人多, 最初和新棠一打照面,便知道她是个女儿家,只是见她一人出来跑生意,想当然的以为她和夫家感情不好, 也没说破。
陈阿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新棠一把抓住胳膊拉到了外面,她眼睛亮睛睛的,里面仿佛有光在流动,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喜悦。陈阿生被她的情绪感染,不自禁的笑道,“一大早的不见你人影,这是出去捡了银子了,这般高兴。”
新棠道,“陈阿生,我要离京一阵子,铺子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若是有人上门滋事,你就去临安王府找临安王做主,他会帮忙的。”
陈阿生一顿,心头微动,连鼎鼎大名的临安王都被他跳过了,“离京?你要去哪儿?”
太子行踪乃是机密,新棠不会多说,只道,“昔日故人有难,我放心不下,得去看看。”
陈阿生对她嘴里的这个昔日故人有些不屑,她在外落难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故人来寻,反倒现在日子如意了,故人又出现了。这种人情冷暖,陈阿生自小也经历的多了,但也总归硬不下心肠拒绝,听新棠这么一说更是心有戚戚,“要去多久?”
新棠在心里算了算大致的路程,“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月余。”
“竟要这般久?”他心里有些忧虑,“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实在是危险,我不太放心,不如这样,我同你一起去,待把你送到,我再回来如何?”
新棠内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出门在外,最喜欢的是快刀斩乱麻,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代表着不方便,更何况,她还指着陈阿生好好经营生意,“可别忘记你对我的承诺,到时候银子没赚够,我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东家。”
这温言软语的威胁更像是在玩笑,但陈阿生也明白京里是离不开人的,想了想,得出个两全的法子,“那我找人雇一队人马护送你。”
新棠朝他笑笑,应了下来。
她没说的是,临安王已经派了王府里武功高强的侍卫路上保护她。
新棠的行李不多,在外面住了这么久,也不过添置了几件男装。她没领略过其他地方的风物,更不知道这一路上治安如何,保险起见,还是扮成男子妥当。收拾衣服的时候,一抹宝蓝色从眼前划过摔在床上发出一声叮咛脆响。
定睛一看,原是那支宝蓝色的发簪,新棠弯腰拾起,手中的流苏一晃一晃的,上面宝石还是一如既往的耀眼精致。或许珍贵的东西,无论把它放在哪里,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蒙尘,反倒会越发的历久弥新,新到那夜太子的面容还能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没做多想,新棠把它放在了包袱里。
临安王派来的人已经等在客栈下面,一辆马车并一队精锐侍卫,为首的那个人与新棠有过一面之缘,她曾在他手上得救。陈阿生雇的人也来了,他花重金请了城里有名号的镖局,放在平时看也是响当当的,只是和王府精卫站在一起,便弱了那么几分。
陈阿生的脸色不怎么好,见到新棠下楼的时候又缓了缓,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又叮嘱了几句,眼看着她上了王府的马车才作罢。那镖局的头儿见状问道,“陈掌柜,我们送还是不送?”
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吹着晃了又晃,陈阿生看了半晌,反问道,“送,为何不送。”
第88章
耿自忠虽然先于大军一步到了幽州城, 但是要做的事情并不少。十万大军要驻扎在幽州, 随之衍生出来的军晌、住处, 还有天气干冷而不得不提前预备的棉服等等都需要再增加, 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王衍和他有旧, 两人配合之间尚算默契,已经和幽州城里的几家老字号粮商达成了一致。
等他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喝口茶喘口气的时候,马不停蹄的就去见了太子, 但是却只见到了他的副将。
耿自忠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房间,问杨千, “殿下人呢?我不是交待过你,要寸步不离的护着殿下吗?”
杨千作了一揖,有苦说不出, “将军,殿下晚膳时候说出去一趟,不让我们跟着,我们哪敢不从。”
以太子的身手,耿自忠倒也不太担心, 只怕这城里有蛮夷的暗探,起了疑心便危险了, 不由吩咐道, “殿下若是回来了,你记得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天黑的时候,太子还没回来, 耿自忠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抬步走向同样坐立不安的王衍身边,语气凝重道,“这幽州城里最近可有异常?”
自从幽州以北被蛮夷人的铁骑踏过,这幽州便成了北边百姓的避难所,也正因为如此,城里爆发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难民潮,官兵曾出面制止过,收效甚微,便不了了之。
耿自忠听完,脾气又上来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了了之?”万一一个稍不注意,酿成了大患,到时候看怎么收场。他再次强调,“这不是平常,眼下太子在这城里,所有的小事和人,都要放大了看,太子身份尊贵,要是个三长两短,你我一家子脑袋也不够掉的。”
个中道理王衍当然也明白,但他有他的难处,“那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难道还能杀了不成?万一激起了民愤,流民变成了流兵,扰得城里不得安宁,那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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