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娘亦十分坐得住,没有人理她,干脆拿出路上买的棉花与料子,先做了两双鞋孝敬婆母与丈夫,而后再给儿女做些衣裳。
她现在时间多正好慢工出细活,绣累了起来走动两步,家里地不用她扫,饭不用她煮,这日子倒也安适。
范溪有时跟安娘在家,有时跟她长兄出去逛,他们手里有钱,逛哪里都逛的,一时之间,范溪增长了不少见识。
这日,范远瞻过来,喜道:“我们那书卖出一套了。”
“当真。”范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凑过来,小声问:“大兄,一共卖了多少银钱?”
“三百六十两。”范远瞻压低声音道:“我说那书收来不容易,我们一路过来一路找人打听,方买到这样多书,那客人便爽快地买下来了。”
“那亦不错了。”范溪感慨。
皇都东西贵,要比他们老家贵出一倍,去不过有个几千两傍身,日子便能过得不错了。
范远瞻笑道:“还有一套,我慢慢寻摸,找合适的人卖出去。”
范溪用力点头。
范远瞻又道:“溪儿,我见这边女学盛行,我与那人说一声,送你去女学罢?”
范溪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脸上的表情有些呆,她挠挠脑袋,小声道:“不用了罢,我不是会认字了么?认得还不少。”
范远瞻笑,轻轻弹了她脑袋一下,“叫你去上女学又不单指会认字,琴棋书画都能学着一点。此外,有些同窗,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好。日日都闷在家里,人都快闷傻了。”
安娘亦赞同,她用牙齿咬断手中的针线,笑道:“反正不缺钱,你便去读读女学,学到了本事,总归是自己的。”
重来一世还得跟着小姑娘去上学,范溪有些为难,“那我再想想。”
安娘摸摸她柔嫩的脸,应允:“成,你再想想。”
去还是不去?范溪心里有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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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敲打
范溪一时未想好是否去女学, 她不大想与一群十来岁的小女娘一道念书, 亦不放心将安娘一人留在内宅。
范远瞻亦不催她, 此时已十月二十七, 还有两月余便要过年, 今冬或明春去女学都无分别。
这日用过晚饭,范甘华对安娘道:“大后日我同僚胡副尉大儿娶妇,中午你与我一道去吃酒。”
他这话一出, 一桌人目光都望过来,曼娘的小女儿惠娘更是嘴唇撅起, 肉嘟嘟的白嫩脸上挂着不满。
范甘华有些头疼地望了曼娘一眼,曼娘忙轻轻拍了女儿的背一下,示意不许作怪。
曼娘有些委屈, 碍于父母的威严,低低头不敢再说话。
牛角娘开口,面无表情道:“去了可莫丢范家的脸。”
安娘朝牛角娘那边轻轻拧转了身子,柔声道:“您放心,我先前在皇都住过, 规矩都熟。”
说完,她转向范甘华, 问:“老爷, 若要去做客,我是否再裁两身皇都里时兴的衣裳?”
范甘华瞧她朴素的打扮,颔首道:“确实该置办起来,曼娘, 你帮着张罗两样首饰,再陪安娘去扯两块布。”
曼娘银牙暗咬,却还是笑应,“我明日便陪夫人去扯布打首饰。”
牛角娘不满地撇撇嘴,道:“做新衣裳便算了,还买什么新首饰?巷子口不是有首饰租?租一两样便成了。”
范甘华:“娘,若租首饰去宴饮,被人瞧出来了,丢脸的可就是您儿子了。”
牛角娘看他一眼,“若是打了首饰,日日戴同样的首饰出去宴饮,那才叫寒碜。”
牛角娘自小就进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对内宅比范甘华熟悉得多,她道:“有不少大户人家死当的首饰,去租些出来,戴几回再还回去,轮着些。”
安娘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同样柔柔地应了声是。
既然说起这些事,范甘华转向范远瞻问:“你秀才已考上,不知你有何打算?”
范远瞻道:“我想从军。”
“嗯?”范甘华有些惊讶,抬头皱眉打量长子,“你不是刚考了秀才?”
范远瞻谨慎道:“我读书不及积蕴,若要考上举人,恐怕得要十年八年,不如从军来得快。”
范甘华多少知晓自个儿子,儿子文韬武略,却是武学方面更胜一筹,小时候跟的武学师傅都盛赞他根骨好。若是这般,从军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你若想,我让人去活动个位置,你便从巡防队干起罢。”
“老爷。”曼娘期期艾艾叫了声,瞧了眼在座诸人,有些迟疑地开口,“若是增添了衣裳首饰并活动等支出,家中这个月银钱便不大够了。我们六月方来,又是置办宅子,又是送远晗去念书,过两月新年应酬又得备下一笔银子……”
范甘华皱眉,“我不是上月刚交与你三千两银?”
曼娘道:“我先前问过您和老太太,两千两拿出去放利子钱,剩一千两吃穿花用,冬日备的东西多,还得走人情,着实不剩多少。”
范甘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自个娘一眼,叹口气,“既如此,那便明春再活动罢,左右不差这两月。”
范远瞻未说话,只点点头。
第二日,曼娘便陪着安娘去扯料子,范溪也跟着。
安娘一路跟范溪说着话,曼娘走在前头,心里暗恨没带个小丫鬟来。
家里人手不够,仆从只三人,看门喂马做粗活的老周,洗涮见照管厨房的簪娘,还有小丫头红梅。
他们在旭城之时人手倒多,蕙娘身旁都有乳母与小丫头跟着,来到皇都后,牛角娘称多养人费嚼口,不让买丫鬟仆从,他们只好作罢。
安娘带着范溪来到铺子里头,先要了一身湖蓝偏暗的绸布,又要了棉花等。
曼娘见这阵势,忙道:“夫人,老爷与老太太这季还未做新衣裳,我们扯些布罢?”
安娘听了,应声,“那便扯两块,你去扯罢?”
“这哪能?”曼娘笑,“这新衣裳乃您的心意,我哪能与您抢功?”
范溪诧异地瞧曼娘一眼,这挑布料做衣裳还真是个难点,买得便宜遭人嫌弃,买贵了又得落下个大手大脚的名声。
曼娘依旧笑眯眯。
安娘看柜前的伙计,沉吟道:“现今老爷们与老太太都喜穿什么样的布料,你与我说道说道。”
伙计一瞧是个大生意,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弯着腰弓着手小跑过来,指指一旁的布,“太太,这些都是老太太们最喜爱的衣裳。您瞧,这五蝠献寿的纹路,多喜庆。还有这莲纹、带子纹、之云纹……”
范溪陪安娘一样样看过去,这些都是好面料,就是价格贵了些。
安娘眼神在稍便宜的那几块布上打转。
范溪看了曼娘一眼,低声道:“娘,选贵一些的罢,做过年新衣正合适。”
安娘便选了绣锦纹与五蝠献寿纹两幅面料,结结实实地花了八两多银子,才回去。
范溪看她娘这样,略有些忧心接下来曼娘还要放大招。
安娘却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着急。
回到家中,曼娘忙将给范甘华与牛角娘买的布料交还给安娘,道:“夫人,您买的布。”
安娘按女儿教的,道:“你且去将老爷与老太太的衣裳裁出来,过后送来与我过目。”
曼娘盯着手中的料子,面上一僵,道:“我且管着家,恐忙不过来。”
安娘柔柔笑了笑,“你慢慢做便是,又不催你。”
曼娘还待说什么,安娘道:“你若不会,我明日过来教你便是,女红不难,慢慢学着便是。我还得做新衣裳去赴宴,正好一道教你了。”
曼娘想将布料塞回去,却见对面一大一小盯着自己,咬咬牙道:“我倒不是躲懒,这料子太贵,我未做过衣裳,若做坏了该如何?夫人您还是收回去罢。”
“不打紧,多做几回便会了,正好我那有多余布料。”
曼娘抿着嘴不说话。
当晚,曼娘跟着范甘华到房中歇下,范甘华望着灯下美人,心中意动,他伸手过来,拉过曼娘的手,让她坐自个膝上,同时低声问:“我怎么瞧着你今晚兴致不高,如何?有甚不舒服的地方?”
曼娘勉强笑笑,细致描画过的长眉微微蹙起,“倒未有甚不舒服之处,不过碰上了道难题,正愁着呢。”
“嗯?”范甘华随口问:“有何难题,你说出来便是,我瞧瞧能否帮你想些法子。”
曼娘伏在他肩上,“这不是我今日陪夫人去扯布么?夫人给您与老太太也扯了块,说是让我做成衣裳给她过目。您又不是不知,我这手笨得很,哪会做衣裳呐?”
范甘华听她这话眉头就是一皱,“她怎不自个做?”
曼娘幽怨地望范甘华一眼,“说不得在敲打我呢?”
第48章 管家
范甘华真未想过一向老实死板的原配也学会了支使人。
灯下出美人, 曼娘原本便白, 那昏黄的灯光更是为她肌肤添上一层薄薄的柔光, 她凝眉轻嗔, 满腹愁绪的模样更显娇美, 范甘华心里立即热了起来,他执起曼娘的手凑上去,在一片火热中轻喘道:“你不必管这事, 明日我与她说说。”
曼娘手扶在他胸膛上,欲拒还迎地嘤咛一声, 室内气氛便火热起来。
第二日,范甘华晚饭之时终于记得此事,随口对安娘说道:“曼娘平日里忙着管事, 衣服你裁罢。”
安娘抬头去看曼娘的脸,曼娘嘴角噙着一丝矜持的笑,波光流转之间不无得意。
安娘瞧一眼便收回目光,刚想开口,范远瞻便淡淡开口:“既然姨娘忙着, 不若让母亲管事,姨娘去裁衣裳罢。纵观整个皇都, 也无哪家姨娘管事, 主母做针线的理,传出去没得令人笑话。”
曼娘那点小得意立即消失不见,脸僵住了。
谁也未想到范远瞻会在饭桌上说起这事,当即举座皆惊, 连牛角娘那双掩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眸子都射来如电眸光。
范远瞻神色淡然,看向范甘华,等他做决定。
范甘华看看安娘,又瞧瞧长子,狐疑问安娘:“你何时学会了管家?”
安娘在乡下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撑起这个家,本就不容易。去岁大病一场,鬼门关闯过之后,她人也变了些,后又是卖饭又是上皇都,人早不像之前那样怯懦。
儿子已将梯子搭起来了,闻言她只好道:“学着学着便会了,家中银钱往来不算多,想来上手应当不难。”
范甘华沉吟,“这般说来……”
曼娘心惊肉跳,顾不上突兀不突兀,忙打断他,“老爷,老太太,家中人情往来这样多,一个不慎弄出差错,可要得罪人。”
范远瞻看也没看她,淡淡说道:“家中正头太太尚在,让小妾出面往来人情,那才叫得罪人。这家纵使不由母亲接手,也该由祖母来管。”
牛角娘深恶安娘,连带范远瞻兄弟也不得她的心,此时听范远瞻这般说,她倒是难得点头,“皇都规矩多,让妾室出面确实失礼。”
范甘华不远千里让安娘母子上来正是为让她出面处理人情往来,他们男子在外头拼,内宅之事亦不忽视,不然那少一分助力,在外头容易吃亏。
范甘华看看端坐在上首的牛角娘,又看看安娘,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牛角娘多少看出他的心思,坐在一旁并未说话,若能管家,她还是宁愿管家。
范甘华犹豫半晌,终究没做个决断,他犹豫道:“娘年纪大了些,管事太费神,安娘又欠缺些经验,此事过后再说罢。”
安娘自不会主动去揽他那一烂摊子,闻言当作甚事都未发生,接着用饭。
牛角娘也收回了目光,她年纪大,不好主动去与儿媳争管家权。
用过饭后,簪娘与红梅上来收拾,其余诸人皆回房。
牛角娘住后院北房,既后院正中那房,范远晗与范蕙陪着。
范甘华住前院北房,曼娘边住旁边厢房服侍他,说归这般说,不过来皇都之后,曼娘还未与他分过房睡。
范远瞻住前院东厢,安娘与范溪则住西厢。二进的院子已颇大,关起门来,谁都扰不着谁。
范远瞻打着灯笼先送母亲与妹妹回房,安娘低声问:“怎么今日忽然提起管家一事?”
“顺嘴提提,免得曼姨娘以为家中她能做主,成日吹耳旁风作怪。”范远瞻随口道:“能成自然好,不能成也无妨,娘不必将那个放在心上。”
安娘这方点头,“我们自个过自个的,家里的事不必过多掺和。”
范远瞻温和一笑,“娘,我知,您放心罢。”
安娘亦笑,“那娘便不多说了,你回去早点歇息,莫温书太久,省得将眼珠子熬坏了。”
范远瞻瞧妹妹一眼,心知多半是她先前做了提醒。
范溪冲他一笑,露出一排漂亮的小白牙,看起来得意莫名。
范远瞻大掌揉揉范溪发顶,“你们也早些睡,莫做针线。”
说着他在心底遗憾叹口气,妹妹长高了那样多,揉着头发都有些不顺手了。
那厢范甘华与曼娘亦回了房,曼娘素手添香,先去给范甘华倒了茶水,伺候着他吃了一盏,又接过红梅倒的水让范甘华洗脚。
范甘华泡着脚,眉间还挂着心事。
曼娘柔声问:“老爷烦恼甚?”
“还不是管家之事?”范甘华一边眯着眼睛享受曼娘的按捏,一边思量,“你瞧,娘与安娘,谁合适些。”
曼娘听到这里,停下了手,坐在一旁,委屈道:“还说呢,大少爷一开口便夺了我的差事,纵使他嫌弃我管得不好,我没有功劳,总归有些苦劳罢,这般在饭桌上说,远晗与蕙娘都瞧着,我多下不来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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