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程母的面,周正昀就开始酝酿如何将自己真心实意的赞美宣之于口,酝酿到这会儿才说出来。
“我们家基因好呀,”程母笑着说,“而且小昀这么漂亮,以后就是锦上添花。”
程继文笑了出来,无奈地说,“我们能聊点儿别的吗?”
周正昀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等到晚饭吃完了,又坐回客厅,才懂得程母的言外之意,让她很不好意思,又终是安下心来。
为着庆祝新的一年到来,程母开了一瓶珍藏已久的红酒,可惜,程继文晚上还要开车,只有周正昀可以陪她小酌几杯。一边看着电视里的跨年晚会,一边喝着红酒搭配新鲜的水果,不知不觉的,时间走到了十一点,加上酒精的作用,周正昀已经困得把头靠在程继文的肩上,程母轻轻搁下红酒杯,柔着声跟他们说,“很晚了,你们也该回家了。”
然而这时,玄关处传来一阵响动,居然是程父回来了。
程父今晚的衣着很正式,头发也显然经过严谨地打理,活脱脱是从某个大型宴席撤退的大企业家,因为他一走进客厅,即可闻到他身上带着的酒气。
程母一改低柔的嗓音,欣喜地说着,“哎,你还真来了呀!”
程父脱了厚重的外衣,往沙发上一坐,“帮我倒杯茶。”
程母拿起他的外衣挽进身前,一边作势往厨房走一边说着,“我还是给你盛碗汤,喝点儿醒醒酒。”
程父点了点头,随后目光笔直地落到这个客厅里,唯一让他感到陌生的女孩子身上。
周正昀不需要喝汤,酒意也醒了不少,正打算起身问候程父,可是程继文把她按住了,她只好坐着问候道,“叔叔好。”
第67章
“你是……”程父的茫然中若有所思, 好像这个问题不是问她, 而是在问他自己, 周正昀仍然下意识地准备自报家门,不巧, 家里的阿姨送来一杯热茶打断时机。
程父从阿姨手里接过茶杯,还没呷上一口,居然先记起她的名字, “小昀?”
对于程父知道她是谁这件事情, 叫周正昀平白地涌上几分惶恐,可能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是见过程父的——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真正的成功人士是很难隐藏起自己做个世外高人的,当他在某个访谈中不经意说出一些颇具黑色幽默的话语, 比起励志的言论更容易吸引大众的目光。所以, 周正昀不止一次在短视频app上刷到过程父, 如今他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感觉不太真实。
程继文感受到她的紧张, 正要出言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一道影子,突然扑上程父的膝头, 程父惊得差点儿打翻手中的茶水,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摇着尾巴的柴犬。
眼前这一幕,让周正昀禁不住笑场了,又立刻低头忍下笑意,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相形之下,程继文笑得光明正大,不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笑她的反应。
程父拨开一个劲儿贴上来的小柴犬,放下茶杯,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今晚我有应酬,没赶得及回来,你不要介意。”
程父这话是看着周正昀说的,使得她当即摇头应道,“不会……”然后,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以她的社交能力面对程父这个级别的人物,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
幸好此时,程母端着一碗热汤而来,“我看你今晚是喝了蛮多,也真是不怕头疼。”
今晚饭桌上的汤水好像所剩无几,但程母端来的这一碗,汤底清鲜,里头有一颗海参,想来,是特意为程父预留的。
不知为何,看着程父顺从地开始喝汤,周正昀因为紧张而吊起的心稍稍落下些,然而程继文却将她的外套递来,很明显是示意她穿上,也是意味着他们可以告辞了。
果不其然,等到周正昀穿好外套,程继文也拿起自己的大衣,对他的父母说着,“你们早些休息,我和小昀先走了。”
虽然程父才刚刚回来,但是时间确实不早了,两个孩子也没有留宿的打算,程母便不作挽留,只是拉上程父一起送他们到家门口。
“要多休息,别老忙着工作,”程母苦口婆心地说着,又定定地凝视着周正昀,轻轻地抚一下她的头,“有空常来家里坐坐,我都有时间的。”
“嗯,阿姨也多注意身体……”周正昀说到这儿,是有想顺带关怀程父几句,迫于程父的气场还是没有说出口,跟在程继文的道别语后,冲着程父恭顺地点了头,就让程继文牵着离开了这一幢新里洋房。
第一次登门见家长,周正昀觉得自己表现尚可,除了最后在程父面前,甚至都没有说上两句话。为此,她既为不用与程父打交道而松一口气,又不禁有些担忧,一坐进车中,就说着,“叔叔才回来,我们这么着急走,会不会不太好?”
不曾想,程继文说,“你不是困了吗?”
见她明显愣一下,程继文一笑,才说,“我和我父亲平时很少见面,见了面也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么,他也习惯了,没事儿的。”
周正昀感觉得到他是故意的轻描淡写,因为她的脑子里已经串联起很多事情,比方说,程父有名至此,却似乎没有人将他与程继文关联到一起,以及,程继文曾经说过,他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
“阿姨和叔叔是……再婚的?”
“他们没有结婚。”程继文把这个不轻易示人的答案,回答得直接而坦荡。
其实周正昀心中已有预判,因此并不诧异,似有若无地回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程继文倒是说着,“不好奇?没有什么想问的?”
她沉吟一下,老实说,“想不到怎么问。”
他笑了,一边开着车一边跟她讲起,对于他们而言都很遥远的过往——
那个时候,程父与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已分居数月,在友人的婚前聚会上,见到了程继文的母亲。至于那些相恋的细节,是不大好意思讲给孩子听的,程继文自然不得而知。
因为程父没有隐瞒自己已婚的实情,所以,程母与他交往时,并没有哪一刻是真正感到幸福而平和的,不欺暗室的负罪感,始终折磨着她,越是难分难舍,越是痛苦。她日渐郁郁寡欢,使得程父终下决心,与他的发妻协议离婚。后来,种种原因的阻挠下,婚没有离成。
程母知道埋怨也无济于事,便想要与程父有个了断,却在这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割舍不下腹中的孩子,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于是,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她常说,很对不起我,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我总觉得是我对不起她,我来的不是时候。”
听到他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周正昀却很不是滋味,许多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打网球,一起登山,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子一样,他也没有对不起我,只不过,后来他又有了一个女儿,让我突然明白,我不能跟他做一对寻常父子,不能让他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忘了我母亲的让步和屈辱……”程继文顿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道,“这个世上很难有一件事,可以让大家都开心,我们总要在痛苦中找到生活的平衡。”
在行车路上依然可见夜猫子三三两两,但是回到家中,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所见到的城市,显然已是午夜的寥落和沉静。周正昀拉上窗帘,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入锅中小火加热。她和程继文玩石头剪刀布又输了,所以程继文得到优先洗澡权,即使家里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浴室。
关上厨房的灯,周正昀带着两杯热牛奶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打开手机开始默默地算起账来。
明天是元旦假期,他们约定要出门看电影,因为是周正昀提议的,也由她提前几天买了两张电影票,又预订了气氛极佳的观景餐厅,餐厅人均两千,再加上,她还要交下个月的物业和水电,又因为正在学习理财,有一部分存款是不能动的,而且这个月没有接平面拍摄的工作,所以下个月的愿望(购物)清单,基本上实现不了了。
程继文从浴室出来,看见她坐在床下发着呆,遂走到她身旁坐下,“想什么呢?”
周正昀端起床头柜上的热牛奶,递到他的面前,顺便说着,“怎么才能一夜致富?”
程继文接过温热的牛奶,笑着道谢,然后说,“养成买彩票的习惯,老天会看到你的诚意。”
“我认真的。”
他还没有喝到一口牛奶,先诧异于她说出的话,“认真的想‘一夜致富’?”
确实是异想天开了。周正昀也清醒过来,想着,下个月还是要安排时间接一些拍摄和推广。
这时,程继文的胳膊越过她眼前,将牛奶原封不动地放回床头柜上,起身走向衣柜。
周正昀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动作,他似乎是从抽屉里拿出什么,接着又坐回来,递给她一张信/用卡。“可以绑你的支付账户,没有限额。”他说着。
周正昀愣愣地接过这张信/用卡,没有在手心焐热,就还给了他,也不是推拒,她说,“我想要有限额的。”
他感到疑惑,“为什么?”
“不小心刷过头,怎么办?”
程继文笑了笑,“没关系,我来还。”
周正昀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摇摇头,既然他不接走,就干脆地把信/用卡放在他的腿上。
第68章
她这一举动, 让程继文很是不解, 因为她不是拒绝, 只是嫌弃这一张信/用卡它不限额度。
很久不曾有这样不理解她的感觉了,他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共处, 息息相通的他们完全可以理解彼此了。程继文并不为此而感到新鲜,却是有些难以言喻的不甘心,这样的情绪太奇怪, 他选择尽量温和地说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尽可能地让她开心,不为钱财所困,至少他有这个能力。
“我知道, ”周正昀当然懂得他的心意, 仍然坚持将他打断, “我有我的理由,还不能跟你说……起码等到明天再说。”
程继文更是一头雾水, 但周正昀随即紧紧拥抱他,仿佛企图埋进他的身体,她的头发上残留着类似话梅的味道, 那是香水,最近她正在将品牌商送的香水轮番试用。他们的拥抱总是能够消除疲劳,又带来安定的倦意,好像除了彼此,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能给予他们同样的安慰。同时, 她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成为化解一切的符咒。
即便留有疑问,今晚亦如之前的夜晚一样,安然度过。
电影是下午开场的,纵然生物钟不分日子把他们唤醒,还是可以在床上躺到躺不住为止,慢条斯理地吃一顿早午饭。考虑到看电影的时候,和晚餐必然要摄入的热量,他们的早午饭是两杯锡兰红茶,一碗分量十足的凯撒沙拉。然后换上一身外出的打扮,即可出门享受难得的假期。
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严寒似乎化作一种点缀,越是冻得人打哆嗦,愉快的气氛越是浓烈,商场底下的停车位都没剩下几个,商场里用人山人海形容不为过,很多商店的圣诞节装备还没有卸下,已经播放着熟悉的歌曲,“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
距离电影开始还有一个多钟头,利用这个时间,他们先是买了一杯摩卡可可星冰乐,接着逛起商场里的品牌服装店。星冰乐是周正昀要喝的,在拨开那些衣架时,多有不便,顺手将其交给跟随自己身后的程继文拿着。只见他走着走着,无意识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饮品,冰得他瞬间皱起眉头,让那张好看的面容跟着生动起来。
周正昀只是笑,没有打算将她的星冰乐拿回来。自从知晓程继文对任何饮料都不感兴趣,并且很排斥碳酸汽水之后,她再也没有劝他尝试各种饮品,是他自己总忍不住好奇,从她手里拿来尝一口,如今即将百无禁忌,只剩下汽水的坎儿了。
搭配着爆米花看完电影,是傍晚六点一刻,他们一边滔滔不绝地聊着电影的情节,一边驱车前往餐厅。
到了开在一幢公馆里的餐厅,落地的天鹅绒窗帷,悬挂的水晶吊灯,桌与桌之间相距甚远,保证谈话的私密性,还有西装革履的现场演奏乐队,翻开仅仅两页的菜单,看到上面的标价,程继文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何她突然苦于入不敷出。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程继文就望着她,问道,“昨晚你想说的是什么?”
周正昀正在辨别桌上的玫瑰是真是假,听到他的话,稍有一怔,收回抚摸着花瓣的手,“……突然不想说了。”她有些为难地说着。
“为什么?”程继文稍微睁大些眼睛,又用略带埋怨口吻地说着,“你害得我快要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因为我觉得应该让你来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周正昀情急又无奈,还是说着,“你仔细想想。”
餐厅的灯光暧昧得如同一块正在融化的黄油,仍然看得清程继文的眉头皱得就像他喝到星冰乐的时候。
从他的神情中,周正昀解读出他的茫无头绪,暗自叹气,然后颇有些郑重地说,“我跟你说过的,我是一个不懂怎么为将来打算的人,也因为是这样,我才有一个优点,就是会尽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而且我生活习惯良好,你也知道的。虽然没有什么厨艺可言,但是时间还很长,我可以慢慢学,所以,我的意思是,我……”
最后半句话至关重要,又令周正昀难以说出口,陷入懊恼中,因为已经说到这里了,没办法半途而废,早知道不起这个头了。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剖白,程继文仍是一脸茫然的,却仿佛有种预感笼罩下来,就像是有人捂住他的眼睛,他却清楚地知道,睁开眼睛后,一定是惊喜。
周正昀默默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尽最大努力含蓄且认真地说道,“我想和你一直、一起生活下去,如果你也想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
尽管已有预感,程继文还是彻底呆住,眼睛直视着她,眨也不眨。
瞧着他这个表情,周正昀不禁笑了出来,也有一种终于把话说出来的顺畅。
程继文飞快地眨了眨睁到干涩的眼睛,才慌忙说道,“确实,确实……应该让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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