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并未造谣,可佟孝贤毫不犹豫把矛头对准了彭家和一并相干的人。
孟月程看着他操着手走了过来,笑嘻嘻的眼中放着阴冷的光,佟孝贤抬手扶他起来,孟月程正要躲避,佟孝贤却手下极快地扶住了他,“孟大人,那边小清的尸体都到了宫里了,你还说他没死,就在你牢里压着,你说,皇上能信吗?”
佟孝贤的声音轻的既不可查,孟月程手臂抖了起来,他看住了佟孝贤,“原来如此。”
原来是佟孝贤提前告知了皇上,就等着看他为彭助遮掩,而皇上发怒,将他撵回老家!
不过佟孝贤甚是可惜地咂了咂嘴,“孟大人,你说你还能回来吗?”
话音落地,孟月程脸色青白一片。
——
被一个太监给耍了。
孟月程只趁着晚上偷偷去了张阁老家中,张阁老连叹失策,“竟然被一个太监给耍了!”
张阁老麾下左膀右臂,一个身陷囹圄,另一个竟然被撵回老家。
“皇上暂时没有说大理寺卿之位如何,又特特点了你二叔,看来只是对你提醒一二。”张阁老年事已高,原本指望这左膀右臂能助她一等那首辅之位,现如今竟然双臂全折,一日之内竟然苍老了许多。
孟月程看着自己的座师,也不住悔恨,“那佟孝贤出手,我早该预料到,眼下……”
他退了一步,普通跪在了张阁老身前,“还请座师搭救学生一二!”
张阁老扶了他起来,“你先回青州,就如圣上所言,好生伺候在你二叔床前,待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使人在皇上面前替你,便是挪一挪位置,也要将你唤回京中!”
孟月程得了这个话,大大松了口气,却又想到了彭助,“……边小清已死,这就成了悬案,当如何?”
张阁老扶了额头,“彭氏,不用再提了。”
话音落地,好像有冰棱砸在孟月程心头,刺痛了一时,他知道,张阁老这是要狠下心来断臂了!
——
圣喻悬在头顶,孟月程哪里敢耽搁,只是他如今既不是免职,也不是丁忧,皇上给他的名目古古怪怪,倒也算给了他意思喘气的机会。
孟月程好生叮嘱自己的儿子,好生在六部观政,除了下衙便回家读书,万不要出去耍玩,说些不当的话。
天子脚下,一言不合,即将倾覆。
尤其孟家现在已经走在了动荡的边缘,二老太爷那只颤颤巍巍的定海神针,还能管用几时,全然不晓得。
孟月程急匆匆启程回了青州,他前脚刚离开京城,关于彭家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彭助父子被锦衣卫重新提回诏狱,还不到晚上,人就死在了锦衣卫的诏狱里,是被毒死,到底是自己服毒还是旁人毒杀,全部可知。
听说彭久飞死的极惨,下巴骨完全被脱了下来,若说是活活疼死,也不无可能。
孟月程得到消息的时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前两日,他还轻轻松松地告诉彭助,假的边小清万无一失,罪责全部担了,彭家父子很快就能放出了。
可旦夕之间,他被驱逐返乡,彭助身死牢狱。
孟月程裹进了自己大衣,被北方的寒风吹着,一路回了乡。
——
有人也从京城折了回来。
再次见到边小清,魏铭已经都知道了。
边小清执意跪下给他磕头,“大恩大德,边某没齿难忘!”
魏铭将他扶了起来,“虽并没将彭家势力连根拔起,可那父子没了,想必你心中仇怨也已经消除。”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边小清眼中溢出泪来,“是考神开眼,让解元助我!”
魏铭摆手,问到了窦教谕的事情,说起这个,边小清深叹了一气,“此案成了悬案,窦教谕只是相干人而已,同彭家没什么大的牵扯,人已经放了。只是在锦衣卫和大理寺都受了刑,不知道还能……”
窦教谕本就年事已高,魏铭并不想多言,经了这一场,窦教谕也算受到了惩罚,倒是边小清,如今已经是个死了的身份,“接下来,你当如何?”
第423章 剔除
边小清真实身份已死,大仇也已经报得,他突然被魏铭问起,还真没想过自己要去哪里。
“山东只怕还有认识你的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去扬州,我有一位朋友,有一家书院,或许能给你找些事做。”
边小清满腹经纶,却碍于戏子的身份,没办法科举,就算现在没了身份,建立新身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甫一听说是书院,眼中不由泛起希冀的光芒,“是哪家书院?我去寻了,便是拿些钱出来帮衬,也愿意啊!”
魏铭笑了,“不用你帮衬,他有的是钱。”
边小清懵了一懵,还有不缺钱的书院吗?
魏铭开了口,“竹院。”
“竹院?!”边小清被施了定身穴一样,定在了当场,“竹院?!修竹书院?!”
……
边小清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导致他在魏铭府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捏着魏铭给他的叶兰萧的推荐信,还不知所措,一脚踩到了墨宝尾巴上,被墨宝狠狠咬了一口,待他出门,墨宝还挂在他腿上不松口,还是魏铭给抱下来的!
魏铭告诉崔稚的时候,崔稚哈哈大笑,难怪刚才墨宝一瞧见她,就团在她怀里,委屈巴巴的样子。
她问魏铭,“那孟月程回了青州,真是伺候二老太爷的?”
魏铭摊了摊手,“伺候是肯定要伺候,但是如何搅动孟家,就不知道了。”
想想可怜的孟中亭,还不知道要被他这位大伯父怎么寻事,不过岳氏应该能阻拦一二,可是岳氏身子越发不好了,崔稚说起来,连连叹气。
“大夫也说不清是个什么病症,现在什么检查都没有,生病了八成都是盲治。”崔稚问起岳氏前世,魏铭揉着脑袋好一番回想,“我不记得孟中亭守过孝,如果有,也是在孟家垮了之后吧。”
也就是说,岳氏还有好多年的阳寿。
崔稚大松了口气,“希望她不要受到孟月程的波及。”
“应该妨碍不大,”魏铭说,“小六的外祖父是中正的人,岳氏不应受到孟家过多的波及。”
——
日子过得飞快,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关于山东乡试,有人告发徐继成等人冒籍,以及副主考官白源泄题的案子,有了回音。
白源泄题的证据不足,但是徐继成水平在单独对他的重考中真实地表现了出来,这也变相证明了,白源有可能给他泄了题,导致他通过了考试。
白源被免职,徐继成被责罚十年不许科举,而这一审查连带着其他一杆冒籍考试的人,全都被查了出来,包括牛长恭,以及连祖上都迁了过来的冯启春。
牛长恭没有中举,可冯启春是中了的,这下全部取消了成绩,打回原籍,再三年再来考,人数竟有十几人之多,令人咂舌,为了补上这十几人的亏空,又把副榜上的人提了上来,这一提,温传竟然以倒数第三名的名次,成了举人。
温传大喜过望,一家人总算是读出来一个正经的出身,而桂志育麾下又添一员,学政上更添光彩,魏铭一行去济南乡试的四人全部中举,住过的院子在济南完全热了起来,不少人特意跑过去住上一晚,沾沾这样的考运。
只是青州府,孟家,因为这位孟大老爷的回乡,压抑了起来。
孟中亭被孟月程整整训斥了一天,然后罚他跪去祠堂,要不是岳氏晚间发了烧,孟中亭且不能轻易从祠堂里出来。
谁知道,第二日,孟月程竟然又将他叫到了祠堂,继续罚跪。
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岳氏借病维护了孟中亭,慈母多败儿,不能惯着!
可怜孟小六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责罚,连邬墨云都看不下去了,悄悄跟孟中亮道,“你去给四弟求求情吧!这么冷的天,跪在祠堂怪受罪的!”
孟中亮瞪她,“我傻了还是你傻了?这个时候去求情,大伯父让我一块过去跪怎么办?!我可没有人回护,说不定还要被父亲写信责骂!”
邬墨云于心不忍,“那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小六受罚呀!”
孟中亮说没办法,“等大伯父的气撒出去了,自然放了小六。你没见着母亲都没求情吗?大伯父这不是罚小六,也是敲打母亲呢!”
孟家的事过于复杂,邬墨云还是觉得他们邬家比较好,族里人听父亲的,父亲听母亲的,没谁和谁较劲,要说较劲,也就是那位梨族兄别扭,非要和母亲不对付……邬墨云不喜欢这些事,她最近安心吃药样身体,孟中亮没中举,也就不用明年春天进京赶考,她正好趁机生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就万事大吉了。
邬墨云不说话,更没有人在乎孟中亭了,孟中亭一连跪了两日祠堂,还是二老太爷那边发了话,让他过去西院考较学问,这才免于继续罚跪。
西院的风都比东院暖和许多,孟中亭被松烟扶着往二老太爷院里去了,松烟眼睛鼻子通红,“六爷,真是受罪了!早知道……”
孟中亭让他闭嘴,“就算早知道,也要有是非。那彭家分明就是咎由自取,早知道如今,我也会不会放了他。”
孟中亭清瘦了许多,拍了拍松烟的胳膊,“我没事,自己能走。”
他深吸一气,挺直了脊背,往西院去了。
大伯父和三伯父都在二老太爷身边站着,三人见着孟中亭来了,神色全不一样。
二老太爷一贯的冷清脸色,不知道怎么,孟中亭竟能在他脸上看到一点似有若无的柔和;三伯父跟他点了个头,面色温和;只是大伯父好像看到了什么厌恶之物,将一身好大的官威全都压在孟中亭身上。
孟中亭不免瑟缩,但他想到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又把脊背挺直了几分。
他跟长辈们行礼,二老太爷看着他点了点头,果然如来时说得一样,考较了他学问,又让三伯父出了一道题,让他现场破题出来。
孟中亭的举人可不是考试作弊来的,虽然答得并不出彩,可也衬得上举人的名头,孟月程要将他挑拣一番,不想二老太爷先点头,“嗯”了一声。
孟月程登时没了声响,二老太爷却又点了孟中亭,“以你这般,明岁春闱约莫也就是走个过场了。”
第424章 出仕
孟中亭是倒数名次进的正榜,就算后面把冒籍考试的人剔掉,他的名次也比较靠后,连魏铭这个解元,主考岑普都不能完全放心,还是以会试题考较他之后,才道可以春闱,孟中亭明年进京,肯定是走个过场了。
不过孟月程十分不同意,“以他腹中那几滴墨水,到了会试,名落孙山也就罢了,就怕考个同进士回来,白白丢了孟家的脸面!以我看,稳当在家中再学三四年,或许可以试试。”
连考都不让去考,八成是怕孟中亭再给他惹出来祸端。
孟中亭心里有些失望,可他也不想考同进士。
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实在不太好看。
孟月程这样说了,见二老太爷不说什么,暗自冷哼。
小六真是被岳氏养出来一个岳家人的性子!岳启柳在地方任布政使多年,到现在也没调任京城,入阁什么的,根本不指望了!倒不是因为岳启柳没这个本事,而是他孤立无援!
要不是有孟家这门姻亲,只怕岳启柳都未必能坐稳江西布政使,说不定哪一日,又因为仗义执言,被贬流放!
孟月程不喜岳启柳那一套自视清高的行径,对待这个出了严重差错,导致局面无法挽回的侄儿,也就尤其不待见。
他罚了孟中亭,实则就是在敲打岳氏,不要给孟家的子弟灌输他们岳家的那一套,孟中亭是孟家人,不姓岳!
孟月程一边敲打岳氏和孟中亭,一边去信泰州责骂了他的亲弟弟孟月和,孟月和远在泰州,又惯来对这母子两个宠溺,也不知道训斥有没有用!
孟月程心下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孟中亭清楚清楚孟氏门楣的重要性,二老太爷却开了口,“老三。”
他突然叫了自家儿子孟三老爷孟月秋。
孟月秋应是,二老太爷只低低说了一句话,“明年春闱,你下场试试吧。”
此话一出,院里陡然一静。
孟家四位老爷,只有三老爷孟月秋还是举人身份,倒不是他考不上进士,而是从来都没下过场。
关于孟三老爷的水平,孟中亭略有耳闻,说他这位三伯父文章做的漂亮极了,犹擅诗词,得过大儒的点评认可。只是从三伯父中举之后十多年,一直都在家中打点庶务,偶尔与文人一起小聚,也就仅此而已。
孟中亭曾经问过岳氏,为何三伯父不下场一试身手,当时岳氏并未同他深说,只是笑道,“万一考上了呢?”
“万一考上了,孟家不就四位进士了?那得是多大的荣耀?!”那时候孟中亭还不多十岁。
岳氏摸摸他的脑袋,“这么大的荣耀,连你小小年纪都知道,那能算是好事吗?”
他当时并未明白,今日突然回想了起来当年母亲的话。
他小心去看三位长辈的脸色,二老太爷仍旧冷清着,好像在说掌灯倒茶这样的小事,可他嘴巴微抿,说不出的坚定;三伯父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既没有狂喜也没有不愿,也像是听了个吩咐,不过比掌灯倒茶大些,约莫是出趟远门;而大伯父那张脸,说不出的古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僵持在了一起。
孟中亭将三人的脸色尽收眼底,心里暗暗琢磨是如何情况,二老太爷就摆了手,说要歇了,让他们散了,走之前,点了孟中亭一句,“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他这一点,孟中亭一时没明白,再一想,登时一乐,二老太爷这是替他解了禁,是不让大伯父再罚他跪祠堂的意思了!
孟中亭连忙正经行了礼,走了。
他如何高兴,孟月程没空搭理他,只是同老三孟月秋一道,将二老太爷送回了房里,这边出了门,便道,“这么多年,二叔终于答应你下场了!老三,不容易啊!”
孟月秋非常适宜的配合他笑了一下,“当弟弟的没什么不容易,倒是大哥这些年在朝为官,着实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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