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第四十三章
李氏不喜欢云姝, 在云府上下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因有柏氏这块老寿山压着, 下人也没几个真的敢欺负到云姝的头上来。关于云姝的身世, 知道这个秘密还留在府中的人要不是被信得着的, 就是嘴巴牢靠的, 所以从来没有人摆到明面上来讨论这件事情。
此时云泊霖提起了这个话题,显然非常不合时宜。
李氏还沉浸在如何对云泊霖的解释之中,她这个儿子秉性正直刚毅, 对云姝又是格外的疼爱在乎。倘若汪泉没能信守承诺,将她指使的事都抖搂了出去, 那么李氏相信云泊霖可能会一辈子都难以原谅她的。
李氏内心正在疯狂的措辞,忽然就见柏氏冷哼了一声,命令抓着周姨娘的两个人道:“把她放开。下人都出去, 明月,付嬷嬷,你们也出去,在院外候着。”
“是!”明月与付嬷嬷齐声应了。
那抓着周姨娘的二人先看了一眼李氏的脸色,才松开了手, 后退了两步。与其余的一众下人退到了门外,轻轻合上门。
众人知晓老太太这是要关起门来清理门户了, 没人敢出声多言。
此刻主屋内只剩下老太太和李氏, 周姨娘、云姝、云瑶以及云泊霖六人。
柏氏发话道:“周氏,你过来。”
周姨娘急忙上前了几步,两手托着挺出一个尖儿的肚子,站在了老夫人的身边, 难免就会看到云姝的模样。
瞧着她嘴上都是血的趴在那里,明明半个时辰前两个人才在这院外见过,那时候还是个鲜活的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回想这段时间与云姝的接触,周姨娘心里万般不好受,像是压了一块沉淀的的石头似的。怀了身孕的人情绪波动的厉害,她一难受就想哭,当即嘴一撇,没忍住。却又怕哭声惊恼了老夫人,急忙抽了手绢摁在嘴上,肩膀抖动的厉害。
柏氏盯着周姨娘看了片刻,确定了她那动作是真的伤心落泪,而非看见“尸首”恶心的欲呕。柏氏略略满意,开口问道:“别只顾着哭,你来看看,这桌上的饭菜可是你亲手做的那份?”
周姨娘擦了擦泪珠子,瞧了一眼,点点头,“回老夫人的话,是妾身做的。”
柏氏又看向了李氏,“你说毒是她下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李氏回道:“是不是周姨娘下的毒,母亲只需派人搜一搜她的院子,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周姨娘一听这话不对,“万一是别人故意陷害我,提前放置了毒药呢?”
“周姨娘这话是在说我故意陷害你的吗?请问我为何要这样做?昨夜那样大的火,我这一身的伤你也瞧见了,自个儿都身心疲惫,无力自顾之际,还有心情去陷害你吗?”
李氏眼神愣愣的睨着周姨娘,“更何况,今日这餐是云姝与云瑶一同用的,赔上我两个孩子的命去陷害你?周姨娘也未免太过血口喷人,孩子是我的命根子,岂容你这般诬陷?”
周姨娘笨口拙舌,说不过李氏,急的直掉眼泪。无助的眼神看向老太太,有心祈求柏氏莫要听这些诬陷,可瞧着老太太黑沉着一张脸又不太敢开口。
李氏又道:“母亲明察,周氏院里的人可都是老爷亲自安排的,就连我屋里的嬷嬷从那院外经过都会有人立即去给老爷通传报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防着,我又能做什么?母亲只需要派人去她的院里搜搜看就知道是不是冤枉的了。”
周姨娘委屈万分的抹着眼泪,“若搜不到,大夫人该当如何?”
李氏讥讽反问,“若搜到了,你就会承认是你下的毒吗?”
柏氏听着那二人的争辩,淡淡的看了一眼云泊霖,“子元,你怎么看?”
云泊霖的目光原本落在云姝的身上,闻言回望向柏氏,不发一言,却先双膝跪了下去,朝柏氏叩首,声音里是惭愧万分的愧疚之情。
“祖母,母债子偿,望您……和姝儿,原谅她一时糊涂,给她留一条生路。”
俯卧在桌面上的云姝睫毛颤了颤,柏氏也挑了一下眉头。
云泊霖此举顿时惊了所有人,云瑶忍不住的上前几步,瞪圆了眼睛,“大哥,你在说什么?”
李氏也当即变了脸色,去拉扯云泊霖,“子元,你在说什么胡话!”
“母亲。”
云泊霖跪在地上不为所动,他昂起头看向李氏,声音哽咽的反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了哪些事,当真以为不会有败露的一天吗?”
李氏惊呆了,本以为云泊霖要揭她的短,正想痛骂他这个不孝子,却见柏氏拍了拍云姝的肩膀,冷哼一声,“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样一个糊涂的人,怎么能生出子元这般正直通透的孩子。有你这样的人做母亲,我都替子元丢脸。”
云姝见事已至此,也装不下去了,干脆抹了一把下巴上腥腻干枯的血迹坐了起来,回头望着李氏和云瑶。
视线又落到了云泊霖的身上,他侧对着她,低着头,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棱角分明的脸颊映出了哀伤悲痛之色。重生归来,云姝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可面对李氏的步步紧逼,她也是毫无办法。
云姝突然坐直了身子,李氏和云瑶脸上的神情明显受到了大惊吓。云瑶指着云姝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惊叫道:“怎么活了?不可能的,你明明被灌了毒……”
“瑶儿!”李氏急声厉喝。
云瑶倏地住了口,可是即便她不说全了这段话,其他人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柏氏冷眼瞧着云瑶,“果然,这里也少不了你。”
云瑶慌了神,心知这事没法善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残害血亲手足,还妄想嫁祸她人,你们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看不出你们的心机谋算吗?”
柏氏动了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云家竟然会出你们这样歹毒的母女,若传出去,云长和子元都不用去做官了,收拾收拾回老家去耕地算了!”
云瑶被吼的全身一抖,顿时吓得眼泪齐飞去看母亲。突然胳膊被用力一拽,云瑶跌跪在李氏的身边,抽抽噎噎间听到李氏认罪了。
“母亲,瑶儿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您惩罚我吧……”
瞧见那死了的人又坐了起来,李氏心底拔凉拔凉,知道一切都完了。
就算她不召罪,很快那些罪证也会被甩在她的脸上。柏氏既然关了门处理,显然是不想事情闹大,李氏现在也打着这个主意,她必须要保住云瑶才行。
这事坏就坏在云姝没死,否则在明显的罪证她都能抵赖不认,可这当事人还好好的活着……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她亲手灌下去的毒汤,怎么还能活着?且没事人一样。
难道吴嬷嬷骗了她,根本就没在汤里下毒?
不可能的,吴嬷嬷跟了她几十年,绝对不会骗她的。
李氏想不明白,本来筹划好的一切,怎么突然间就毁了,而且还毁的这么彻底。
——
事后,云泊霖对残剩的毒汤做了检查,银针放进去瞬间就黑的发亮了,从他的手上跌落进了碗底。
汪泉从昏死之中复苏时,发现自己手脚都毫无力气,正躺在一辆行驶之中的破旧马车内,身边坐着他那双哭红了眼睛的老父母。
汪泉没忍住,眼泪溢出了眼眶,咬住的嘴唇也被哭声冲破了,他悔不当初。
在云泊霖拿着被他遗弃在朝花苑的毒烟筒找到他时,汪泉本以为自己足够硬气的,可以抗死不说。
可当云泊霖看到他肋下插着的那根发簪时,突然就发狂了。一掌拍在他的伤处,当时就将发簪没顶而入,又生生的拔出,疼的汪泉七窍生烟,却又偏偏还有意识,最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将李氏指使她所做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接下来的两日,外界传出云家的大夫人因为在那场大火里受了伤,伤了根本,被送去乡下的庄子里修养去了。云家的三女云瑶因不舍母亲,也跟着去照料,孝心传遍上京城。
云家后院着火的事一夜之间上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惊动了宫里的皇帝,连郁南王都亲自带着御医奉命去云府上探望,李氏受伤也早已传扬开。
所以此刻送她去乡下“休养”正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样一桩腌臜的府门丑秘被有意的宣扬熏染过后,反倒成了孝心可见的佳话。
云府重孝的名声上又添了一笔浓墨,却没人知道,前往乡下庄子的那辆马车里,李氏与云瑶母女俩是被堵了嘴,捆着绳索强行送走的。
正如没人知晓十四年前,云府的三姑娘云玲珑并非死于为伤寒,而是珠胎暗结,难产而死。
玲珑是个活泼开朗,大胆又奔放的姑娘,她曾疯狂的喜欢过一个人,甚至还干出过强行绑人拜堂成亲的荒唐之举。
她有违大家闺秀的行径,违背父母兄长的意愿,口出狂言,所行荒诞,被云家上下看做是伤风败俗的异类,是不耻提及的污秽。她在外行走也从来不打着云姓的旗号,只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放弃了亲人朋友,抛开了与过去有关的一切,付出了那么多,可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
那个男人根本不爱她。
除了草草成亲的那一夜留下了一个子嗣,玲珑再也没有从那个人的身上得到过任何一样东西。
“若传扬出去,世人眼里她是未婚先孕,有辱云家的门楣,所以你外公才决定将她藏起来,直到肚子大了起来。岂料竟会难缠……最终她含怨而去,弥留之际还哭喊着来世再也不要遇见那个人,可想她心寒到什么地步。”
柏氏手中攥着那串玲珑留下的唯一物件——花青翡翠手串。回忆起十四年前的种种,仍难做到平心静气。
云姝平静的听完了关于她母亲的一生,仍旧没有得到有关亲生父亲的一丝一毫的线索。
祖母对那个人恨极了,只字都不愿意多提。她也并非多么想要知道那样一个狠心绝情的人长的是何模样,只是好奇,到底有何魅力让她母亲如此疯狂。
正说话间,明月撩起垂帘进来,快步上前行,“老夫人,二小姐,富河园里的那个吴嬷嬷刚被人发现死在了茅厕外。奴婢去看了,脸色黑的发紫,瞪圆了眼睛,瞧着不像好死。”
柏氏挑眉:“怎么不像好死?”
“下人都在传,说她是中毒了。”明月话音方落,忽一旁的云姝追问,“她身上可有伤处?”
“除了手臂处有一个齿痕印已经溃烂发黑,到没有别的伤处。”
云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没说话。
☆、第四十四章
“小姐, 您看什么呢?”
夜深了, 桃子端着温热的水来服侍云姝洗脸时候, 瞧见她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 手里还拿着一根草棍正在拨弄着什么。
桃子走上前一看, 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在一个浅显的小碟子里,躺了一只八腿朝天,肚子上还有个人脸模样的死蜘蛛。
云姝正在用草根把蜘蛛的尸体翻来覆去的拨弄。
小姐不是最害怕这些小虫子的吗?桃子惊讶的看着云姝, 忽然又注意到云姝手指上破了一道口子,血已经在伤口处凝成了结痂, 桃子顿时被转移了注意。
“怎么这么不小心,千万别是被住蜘蛛咬了,那东西有毒的!”说着抓了云姝的手来要给她清理。
云姝却飞快的抽回了手, 缩进了袖子里。
“小姐?”
“不小心破了,不碍事。”云姝起身朝水盆处走,低声吩咐,“桃子,你明儿一早你出去给我办点事。”
桃子应了一声, 服侍着云姝洗漱就寝。
隔日一早,天气很冷, 天空有些暗沉, 瞧着也不知是要下雨还是下雪的征兆。
桃子披着云姝命人给她新做的艳蓝色的厚厚夹棉袄子,从后府门出去的时候恰巧碰见了厨房打杂的雪姨。
雪姨和桃子沾了点亲故,桃子当年年纪小,能进云府也是靠了她这层关系管事的才把她买了。
雪姨这人有些势利眼, 从前她做了好些年的粗使丫头,没什么出息,雪姨没把她盼出个头来就懒得在搭理她了。如今她成了贴身大丫头,是二小姐身边的红人,在这之后偌大的府邸内就总能偶然碰见她。
雪姨这会话也多了起来,见了桃子拉着她就絮叨了起来。
“桃子,你头上的伤好点了吗?听说小姐给你用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能有多好啊,是不是敷上就不疼了?”
“二小姐对你可真好,还专门给你请医师来看伤呐。不像我们后厨的,上次我被临时喊去切墩,差点剁掉了半截手指头,也只能自己去医馆草草包扎一下,那疼的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回来还得接着干活,否则那黑心管事的就克扣你工钱。咱们这一个月累死累活才多少钱呢,不像你在二小姐身边,除了月钱还有一些打赏,平日给小姐们办事还能多捞一点是不是?”
桃子闻言斜了雪姨一眼。
雪姨没看出眼色,还在那东扯西扯,“当初你来这府上我就觉得你准有出息,瞧瞧如今,不干粗活之后这手都细粉水嫩了不少。”说着还动手来摸了摸桃子的手背,顿时惊呼了一声,“哟,瞧这嫩的,都快掐出水来了。”
桃子无语的抽回了手,插进了袖子里。到底是看在当初因她才进府邸的恩情上没有驳了面子,好脾气的微微屈身福礼,“雪姨,我身上还有二小姐吩咐的差事呢,等得了空我们在坐一块闲聊。”
“唉?这就走了啊?那有空常去雪姨那坐坐,可别有了出息就忘了雪姨……”
桃子笑了笑,“知道了。”
她逃也似的迈出了门槛,疾步朝主街走去。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雪姨还趴在门口和她摆手呢。桃子转过脸,叹了一声继续走。
说到头上的伤却是不怎么疼了。玉茭胆子小,根本不敢下死手,砸一下就吓得不行。那一下并不重,只是恰巧砸在了脉管上,崩了好多的血才瞧着吓人。小姐那会交代着让她一定要逃出去通风报信,让人来救她,可哪想她这一昏耽误了大事,等她醒来发现一切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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