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薛可蕊对猜测赤术与薛可菁的关系毫无兴趣,薛可菁是赤骁的女人,她再怎么折腾也只能做赤术的“小嫂子”。薛可蕊只关注她腹中的孩子,只要赤术还愿意当这孩子的“爹”,她的这颗心就可以放下了。
薛可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垂向薛可菁那平坦的腰腹,心中暗自为早逝的唐纪不平。可怜唐将军勇武了一辈子,就因为眼前这蛇蝎般的女人,在生前最后一刻自毁英名,却也没能保得住自己的一脉骨血。
第一四八章 王妃
有宫娥来报, 宴席开始,花厅内的众人三三两两开始往大厅走。
薛可蕊低着头,默不作声走在人群的最后。来到宴会大厅,薛可蕊发现这里是原来冯驾的议事堂,契丹王把它改作了宴会厅。她正想缩小身子, 走到大厅的角落去, 却被一名宫娥堵了个正着。
“夫人请随奴婢来。”小宫娥垂着手,毕恭毕敬地延请薛可蕊。
薛可蕊无奈, 只得跟着走。小宫娥将她领到大厅的上首, 薛可蕊看见赤术正朝她招手。
“小娘子过来, 坐我身边。”赤术拿手拍拍身侧一张小几。
薛可蕊颔首,侧身坐下, 便低着头拿眼冲那赤术使眼色, 想问他契丹王的意思。
赤术不说话,只垂着眼下意识把玩手中的一只酒樽。
“小娘子莫怕, 往后无论你在哪儿, 本王都会尽全力照顾你的。”
心瞬间荡到了谷底,薛可蕊直起了身。她知道契丹王不是傻子, 她是冯驾的未婚妻, 如今怀了身孕。这样趁手的人质, 契丹王不亲自守牢了,怎么可能听凭那赤术把她留在八王府?
薛可蕊再不说话, 只皱紧眉头, 垂着眼, 盯着自己面前这一尺三寸的案几发怔。
赤术也没有像平日那样再拿她寻开心,二人都只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不多时,契丹王携妻眷到场,宴会开始。
契丹王迪烈是一名有着一头羊毛卷发的高大男人,虽已年过不惑,但那一身栗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健壮又精神抖擞。迪烈的身后跟着一名女子,或许是见惯了汉俘的下场,薛可蕊对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周采薇,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周采薇跟在迪烈的身后,浓妆艳抹,一身花团锦簇,她似乎比从前在冯府时更加光彩夺目了。比起薛可菁的婉转娇媚,周采薇更有一种霸气外露的美,她肆无忌惮地綉蓄起了她原本浓长的眉,搭配那双狐狸似的吊梢眼,竟透露出一股迫人的英气。
周采薇高昂着头,她的目光只虚虚地在薛可蕊的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便不着痕迹地再次挪开,依旧一副睥睨天下的傲然神色。
薛可蕊望着上首的周采薇有些神思惘然,这名被冯驾自青楼赎身出来的女子,曾经试图勾引冯驾未果,被她赶出冯府不知去向。如今凉州沦陷,此女操持起旧业来,倒是如鱼得水,竟一举成为了契丹王的女人。
她或许是她们这群俘虏中最幸运的一个了吧……
薛可蕊在心底暗暗地想。
宴会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开始,席间觥筹交错,人语喧哗。赤术恢复了往常的爽朗,他热情洋溢地与自己的兄弟们说笑,毕恭毕敬的向上首的契丹王敬酒。
迪烈或许已经在私底下同赤术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没有再提薛可蕊,薛可蕊甚至不知道今晚她会在哪里过夜。所以薛可蕊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她只自顾自坐在赤术身边默默地夹菜吃,连赤术盘子里的菜都是他自己夹的。
直到耳畔响起薛可菁那慵懒又轻浮的声音:“三妹,今日是你第一次见咱们高贵的可汗,你是不是应该也端起酒来,跟我一起向可汗敬一杯酒?”
薛可蕊回神,抬头看见薛可菁那双挑衅的眼,淡淡地说:
“不过被人俘虏的女奴,有什么资格跟人敬酒?”
薛可蕊有身孕,她本就没想过要向谁敬酒,更何况在她看来,在座的都是该下地狱的人,怎能可能给他们敬酒。薛可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激她喝酒,摆明了没安好心。
薛可蕊只是想把薛可菁撵开,薛可菁自然清楚,她怎会如此轻易就放弃,薛可菁口中轻笑:
“三妹如此妄自菲薄,就算不敬酒,也该端起酒壶去伺候可汗喝一盏吧。”
薛可蕊烦躁,正想回敬她要伺候她自己去。却见薛可菁就那样立在堂中央,大声对着上首的契丹王说话:
“可汗在上,可菁的妹子薛可蕊对奴婢说,咱姐妹俩想给您敬酒,望可汗切莫推辞。”
话音刚落,便见上首的迪烈以手托腮望向了薛可蕊的方向。迪烈的眼中尽是玩味,他笑眯眯地点头,口中回答着薛可菁的话,“你们能有此心,自是甚好。”眼睛却看着薛可蕊,等着她向自己来敬酒。
薛可菁对赤骁的攀附,迪烈看在眼里,在他心里,像薛可菁这般“有眼力见”的女俘做他儿子的妾侍,他自然愿意给她应有的厚待。只是那薛可蕊……
迪烈的心里充满了期待,薛可蕊曾经与冯驾有过婚约,他很希望看见冯驾的女人被他们契丹人给驯服在身下,这不仅是对冯驾的侮辱,更是他契丹人的荣光!
薛可蕊沉默了一瞬,便直起身来。
给杀了自己家人的仇人敬酒,这让薛可蕊心底对薛可菁的仇恨更加上了一层楼。可是眼下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薛可蕊依旧走到了堂中央,只手端着茶盅,一只手捧着自己的大肚子,颤颤巍巍地冲上首的迪烈跪下:
“可汗在上,奴婢薛可蕊因有孕在身,实在不好饮酒。今日便以茶代酒,祝愿可汗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说完,薛可蕊再不看上首的迪烈,只抬起手中的茶杯,兀自咕咚一声喝干了,便默默地保持着初始的姿势,垂首跪着,等迪烈呼她退下。
如此没有诚意的敬酒,这让观者无不侧目。
赤术愣住了,不过脑中一个回转,他便直起身来,自己也来到堂中,挨着薛可蕊跪下。
“父汗。”赤术冲上首的迪烈恭谨行礼。
“可蕊怀了儿臣的孩儿,喝不得酒,她的酒便让儿臣来替她喝了吧。”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酒碗,冲迪烈一个示意,便一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赤术亲自下场替薛可蕊撑腰,一旁的薛可菁看着,再不说话,只一脸鄙薄地瞥着依旧跪地的薛可蕊,自鼻腔里轻轻哼哼,别过了头。
上首的迪烈并没有生气,他定定地看着跪在堂中央的八儿子与薛可蕊,心中愈发舒坦。他懒懒地靠上身后的椅背,禁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我的儿,难为你了,如此护着她……”
言罢,迪烈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起来吧,别跪着了!回去坐着,好好喝酒!”
赤术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抬手扶薛可蕊起来,却听得迪烈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他吩咐:
“薛可蕊怀了术儿的孩子,那八王妃也是个没生养过的,不会照顾人,不若就让薛可蕊留在王庭,让你母妃亲自照顾吧。”
赤术的心里一沉,知道事情已无法回转。父汗不仅在打冯驾的主意,也在打他的主意。
薛可蕊有孕,迪烈当然明白那孩子不可能是赤术的。一方面,控制了薛可蕊,迪烈便能钳住冯驾,人质的威力有时候甚至能大过数十万军队。
另一方面,迪烈能看见赤术对薛可蕊的维护,眼下政局初定,正值选立太子的关键时期。迪烈想立赤骁为太子,可赤术于朝中实力不容小觑。也是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薛可蕊的孕事竟从天而降,成了赤术的软肋,迪烈将薛可蕊控制在王庭,基本也就控制住了赤术这一派有可能生出的任何隐患。
宴会前,赤术用尽了浑身解数与迪烈周旋,想要说服迪烈,让他把薛可蕊留在八王府。迪烈不同意,他虽不直接点破赤术上赶着“喜当爹”这桩糟心事,却对将薛可蕊留在王庭的态度甚为坚决。
赤术知道,父汗能不纠缠薛可蕊肚子里孩子的血脉问题,已经是很给他赤术面子了。他清楚自己拗不过迪烈,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于是赤术便松开身侧的薛可蕊,冲迪烈再度俯首:
“儿臣谢父汗恩典,只是就要辛苦父汗、母妃了……”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采薇靠在迪烈身旁低低地开了口:
“可汗,薛可蕊乃汉俘,就算有孕,怎能劳烦宫里的王妃照顾,岂不折煞了可汗您的威名?”
周采薇低着头,也不看堂中央的薛可蕊,只一脸谨慎地向迪烈建议:
“如若可汗放心,可以将照顾薛可蕊一事交给采薇,采薇定会替可汗将她照顾得妥妥贴贴……”
迪烈转过头来,望着身边千娇百媚的周采薇,心下柔软,他抬手揽上了周采薇的腰,眉开眼笑:
“爱妃如此为本汗王着想,当真暖心啊……”
周采薇低头,声音糯糯的,“可汗休要打趣,这也是臣妾应该做的……”
薛可蕊侧目,从前因着那王老头的事还对周采薇另眼相看,破例送她这样的青楼女子两百两银,权当送给她一点心理上的补偿。都说婊.子无义当真不假,如今凉州沦陷,她便迫不及待地另攀高枝,再转过头来同契丹人一道对付可以称得上是她恩人的自己了!
不等薛可蕊再多想,便听得那迪烈笑眯眯地问:
“爱妃,本汗王记得你也曾在冯府住过一阵,那么爱妃与那薛……”
周采薇讪笑,娇呼着抬手捂上了迪烈的嘴。
“可汗!”
周采薇小脸通红,媚态十足攀上迪烈的肩,口中嗔怨:
“可汗休要混说,彼时臣妾乃他家家奴,人可是贵人……臣妾是想,臣妾与她都是汉人,照顾起来或许会更衬手一些,也好让八王殿下放心啊……”
说着那双狐狸似的吊稍眼朝堂中薛可蕊的方向一瞥,千般幽怨万种风流,换得迪烈又是一阵仰天大笑。
“爱妃莫要多心,本汗王也是为了术儿才多问两句。爱妃体贴,本汗王可是看在眼里的,把术儿的姬妾交给爱妃照顾想来我术儿也是满意的吧?”迪烈只手搂紧周采薇腰,满脸含笑望着下首的赤术。
赤术哪敢拒绝,当下便再度叩首感谢父汗隆恩。
薛可蕊垂首,心中愈发荒凉。她其实并不介意自己被这群契丹人关在哪里,她只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再保不住腹中,她与冯驾最后的那丝联系……
第一四九章 飞鸢
周采薇将薛可蕊安排在了最偏远的落英院, 这里紧靠临时王庭的最西北角,是原节度使府衙的库房区,远离迪烈居住的后殿。
赤术有些不高兴,觉得落英院太破,他想去寻迪烈给薛可蕊换一处住, 却被薛可蕊拦住。
她虽不愿意住在王庭里, 但是能摆脱赤术每日不休的纠缠,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所以无论住在王庭的哪里, 都差不离了。薛可蕊甚至觉得落英院甚是合心意, 那迪烈也不是个好的,能住得离他远一点, 最好远到迪烈想不起, 也是对她自己变相的一种保护。
有仆妇们把薛可蕊的东西送进了落英院,都是王庭里迪烈的宫女与嬷嬷, 可是在人群中, 薛可蕊却看见了几个八王府的熟悉面孔,其中便有常年伺候赤术饮食的贵婆子。
“小娘子放心, 你吃的用的, 本王都会替你照顾周全。”赤术拉着薛可蕊的手, 一脸颓色,却面带郑重。
“唔。”薛可蕊点点头, “奴婢谢过殿下照拂。”
虽然是自己的仇人, 可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契丹王庭, 就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上,薛可蕊认为赤术还真是唯一一个值得她信赖的人。
为着赤术的顾虑周全,临别之际,薛可蕊怀着满心感激主动将自己臃肿的身躯蹭入他怀中,俯首于他的胸前轻声地说:
“殿下辛苦了,为着可蕊的事,操了如此多的心……”
此时月光如水,播洒在二人的身上,四周静谧,空气中有莫名的温柔与安好荡漾。赤术俯首,看见薛可蕊如白玉般优雅光洁的蝤颈。
赤术展眉,他破天荒没有嘴贱招惹薛可蕊咒骂,却只抬手轻轻拢住她的圆滚滚的腰。他俯首于她颈间,温柔又多情:
“小娘子暂且安心待几日,为夫尽快来接你……”
薛可蕊俯首于他怀中,并不抬眼,只自喉间轻轻挤出一声:“嗯……”
……
住在落英院的日子果然静谧又安好。没有赤术那三五不时蠢蠢欲动的试探,也没有原来预想中契丹王迪烈无处不在的不知名威胁感。
迪烈似乎忘记了他曾经把薛可蕊扣留在了落英院,他没有派出超过其他宫殿配置的侍卫看守落英院,也没有来落英院“提审”薛可蕊。
薛可蕊就像被人遗弃在了落英院,虽无法出宫门,却也无人打扰。
听出入的宫人们说,近日来可汗难寻极了,不止后果的妃嫔们见不到他,就连辅臣们找他也甚是艰难。因为他被他的汉女侧妃迷住了心,那名汉女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勾得可汗成日里颠三倒四的,得空便往她宫里跑,就连惯来受宠的大妃也许久不见迪烈了。
薛可蕊暗笑,周采薇的沁欢楼头牌可不是白当的,区区契丹大妃,怎能是她的对手?
这样想着,薛可蕊在心底把那周采薇再度狠狠鄙视了一番。薛可蕊知道,周采薇把她安排在落英院,可是用心良苦的:
为避免出现同上一次类似的落败,周采薇这是把她“看”起来了,藏到这鸟不拉屎的落英院,只为杜绝任何意外发生的可能。这样她周采薇就能占据主动,立于不败之地了。
为了自己的虚荣,屈从蛮夷就算了,就连自己这样腹大如鼓的孕妇,周采薇都如此防着,迪烈后宫的那些女人们,往后怕是都得吃苦了……
周采薇的“护食”行为,无意中替薛可蕊分担了不少压力,而贵婆子为了薛可蕊的饮食,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则让薛可蕊更是放心了许多。
除了腹中的孩儿,薛可蕊已放下了自己的一切,赤术深知她的担忧,尽他的全力,给予了她以不同于所有战俘的待遇。薛可蕊知道,赤术若要掠走她的一切,易如反掌。他能做到如今这地步,作为自己的仇人,就连薛可蕊也不得不赞叹赤术一声:真君子。
薛可蕊每日都缩在这远离王庭政治中心的一方角落,吃吃睡睡,没有让她恶心的人,也没有让她糟心的事儿。
薛可蕊觉得,这是她自凉州沦陷以来,过得最舒坦的一段日子。
直到这一天的午后。
她看见了悬挂厢房屋角的那只纸鸢。
她其实一直都记得这只纸鸢。只是搬入落英院搬得如此突然,赤术的管家把葛园的东西都搬来了,浩浩荡荡十几驾马车,数十名婢仆足足收拾了一整日才归置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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