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术一把捏住薛可蕊的腰,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嗓子:
“本王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听不到薛可蕊回答,赤术的手上愈发用力,“听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
自鼻腔内发出一声轻笑,赤术点点头,放开了薛可蕊。他弯腰将手中的大刀随意往地上的杂草丛中一裹,抹去多余的血迹,又直起身来,唰啦一声收刀入鞘,自顾自抄起袖子就往周采薇的身边而去……
……
那包蚕豆粉终是到了赤术的手上。
他拿着这满满一大包蚕豆粉,有了一瞬的错愕。只是他的脸上只震惊了一瞬,便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抬眼看向身前的周采薇,口中说道,“你胆子挺大,法子也很出色,只是……”
赤术顿了顿,他抬起手中的那包蚕豆粉,冲周采薇晃了晃。
“只是你没法将这玩意加入膳食司为可汗提供的饭食里面去,因为你无法往膳食司插入你自己的人,就连你自己,也无法靠近可汗的每一份饭食。”
赤术依旧说得平静,就像在同人议事般泰然自若,丝毫没有一点震怒,暴躁。这让抱着必死决心的,一脸决绝的周采薇禁不住有点懵,她不大能明白赤术的意思。
直到赤术那依旧平静的“善良提议”再度传来:
“本王,可以替你将这东西送进膳食司。”
犹如脑门炸响一道晴天霹雳,原本快要瘫坐在地的薛可蕊瞬间忘记了害怕。她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赤术,难以置信。
第一五四章 同盟
赤术带走了这包蚕豆粉, 他让周采薇放心,并向周采薇保证:
膳食司有他的人,这包蚕豆粉会在下个月可汗与他们几个皇子的酒宴上,被加入宴席上,迪烈最爱喝的羊皮花丝汤中。迪烈吃菜不一定都吃,可这羊皮花丝汤, 他每次都要喝下几大盅,把蚕豆粉放入羊皮花丝汤,绝不用担心失手。
薛可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敢相信赤术真的会出手杀死他的亲生父亲。
赤术当然明白她们的心中所想。他并不指望她们能相信他的话,他只要那个结果就行。赤术一边将蚕豆粉仔细藏入衣襟的深处,一边淡淡地说:
“下月的庆典筹备宴,除了我们几名皇子要参加, 还会有朝中众臣参与。这是一场十分重要的宴请, 将由二皇兄赤骁负责操办, 不仅要做出庆典安排, 可汗还预备在这场酒宴上向百官宣布他新选的继承人……”
薛可蕊恍然大悟, 不由得对赤术另眼相看起来:
此人心狠手辣堪称当世典范, 为了自己的皇位,不惜借刀杀父。在赤骁主持的宴席上用蚕豆粉杀死自己的父亲,如此一来,皇权空悬, 赤骁背负杀父之名, 此类一石二鸟之策, 也只有赤术这种六亲不认的人才能做得出来了……
周采薇也明白过来了,她愣怔了半天,才终于消化完了赤术话里的所有涵义。半晌过去了,她才干笑两声,冲赤术盈盈行了一个礼:
“那……如此甚好,采薇就静候八王殿下佳音了……”
赤术笑,眼里闪着光,躲在暗夜的背后,那阴阳莫辨的神态让薛可蕊想起匍匐在茂林中的狼,危险,又狠辣。
他经年蛰伏,只为等那最后的一瞬——
一击致命。
……
尽管得到了赤术的保证,薛可蕊依旧惴惴不安,她夜不能寐,食难下咽,就怕在迪烈宴请那天出了什么意外。
而赤术,在得到那包蚕豆粉后也好似失踪了一般,除了时不时会派管家朝王庭里送来供薛可蕊使用的各色用度、各式消遣,竟再也没来落英院看过薛可蕊。
就在薛可蕊心乱如麻、七上八下中,萧女使送来了迪烈的一道口谕:
明日酉时,王庭里要举办一场宴席,朝中众臣与所有皇子均会到场,迪烈要赤术的汉俘夫人薛可蕊也去参加,陪她的夫主赤术赴宴。
当天夜里,赤术终于来了,他是应诏来王庭议事的。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轻轻柔柔地安抚薛可蕊,让她放心,膳食司的事皆已安排妥当。
薛可蕊第一次没有为赤术在夜晚来看她感到紧张和厌恶,她满怀振奋和感动,破天荒主动为赤术斟了一杯茶,她笑吟吟地劝赤术在她房里喝茶休息一会再回去。
赤术端着茶,望着薛可蕊笑得一脸古怪:本王为你做了这么多,也就只配坐这里喝杯茶?
薛可蕊一噎,愈发为难,她知道他意有所指,心底竟然升起一丝愧疚。明日待迪烈一咽气,冯予便要带她走,在她滞留凉州这段时间,若是没有赤术的庇护,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薛可蕊便立到赤术的近前,冲他盈盈一拜,低眉顺眼,放软了声音道:“奴婢会将殿下永远铭记在心……”
赤术只手端着那茶盏,顿在了半空,他面上的神情晦涩,看不出喜怒。
或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薛可蕊正绞尽脑汁想再编一点好听的说给赤术听,却见赤术沉着脸直起了身:
“你且休息,本王先走了。”
赤术说得淡淡,似乎心里有事。
薛可蕊却是一惊,直觉是自己让他不高兴了,便张口想说话。
赤术却再不滞留,抬步便往屋外走,一边走口里一边撂下一句话:
“薛可蕊,你要记好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薛可蕊抬眼看他,看见他眼底闪着光,似有千言万语。可是薛可蕊哪有心思去猜赤术究竟在愁什么,怨什么,她只要赤术能记得他要去“毒”死他亲爹的承诺,不会坏了她与周采薇的安排就好。
于是薛可蕊忙不迭点头,一脸讨好的笑,张口说得肯定,“记得的,殿下,奴婢自然记得自己的身份。”
赤术点头,他面无表情,深深看进薛可蕊的眼,一撩袍,转身离开了落英院。
……
第二日才过了午时,薛可蕊便早早就穿戴好了。为着今晚迪烈的宴请,她特意换上了一身俐落的墨绿色胡服,因为胡服有着分叉的下摆,裙摆也够短,露出一截羊皮小彩靴。发髻高束,紧衣窄袖,实在是离家出走,漏夜潜逃的最佳必备装扮。
赤术第一眼看见一身墨绿色骑装打扮薛可蕊时,眼中那意味深长,又忍无可忍的笑将薛可蕊的脸熏得通红。
“你什么意思?”薛可蕊生气了,竖起眉毛恶狠狠地凶他。
“你知道吗?你这样露出四条细胳膊腿儿,就像一只穿着衣裳的大青蛙。”
“你……”薛可蕊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见她不高兴,赤术忙不迭道歉:“小娘子莫气,是本王眼拙,青蛙哪会穿衣裳,分明是我赤术的小娇娘才对。”
说着他兴冲冲地一把捞起她的手,握在手心,温情款款地说:
“今日怎的想起如此打扮?知道的明白你是去赴宴,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你是要去陪本王赛马。”
赤术问得随意,却叫薛可蕊的心跳瞬间漏了两拍。
“谁说胡服只能赛马穿?衣裳而已,我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
薛可蕊暴怒,装腔作势地喝斥他以掩饰心底的不安。
不过赤术对薛可蕊确实好脾气,他并不生气,只小心翼翼地扶着薛可蕊圆那滚滚的腰,将她扶上马车后,再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坐着,一刻也不肯放开。
沉默良久,就在薛可蕊愈发气急,用尽吃奶的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时,赤术再度开口:
“小娘子是本王的心尖肉,不过一件窄袖袍,哪怕你想要一件凤袍,我赤术也会上刀山下火海给你夺来。”
薛可蕊一愣,抬眼看他的脸,看见他眉眼淡淡,难辨喜怒。二人端坐车内,他却将她的手拽得紧紧的,说出来的话也奇怪。
薛可蕊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毕竟是自己心虚,她不再斥责赤术,也不再试图挣脱他的手。薛可蕊自鼻腔内发出“哼”的一声,便转过头去再也不看他。
迪烈的晚宴一派和谐又喜气洋洋,周采薇照旧坐在上首迪烈的身边,紧身的袍服勾勒出她千娇百媚的身段。
就像对所有宫人一样,周采薇并不看薛可蕊,也不试图与她说话,在有迪烈的时候,周采薇的眼里、心里似乎就只有这伟大的契丹王一个人。
一番酒酣耳热后,宫娥们鱼贯而入,端上来了一盅盅鲜香四溢的汤羹。
不等宫娥们将汤食彻底摆好,薛可蕊便振奋起来,她不着痕迹地看向身侧的赤术,她看见赤术暗暗对她一颔首。
薛可蕊了然,心中大定,她抬头看向上首:
迪烈身边的宫人接过汤盅后,照旧用银针探入盅内一试——
蚕豆粉又不是毒药,宫人自然试不出什么问题。那宫人进行完例行的测毒之后,才又将汤盅端端正正地放置迪烈面前。
迪烈似乎真的很喜欢这羊皮花丝汤,自这汤端上来他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好容易等到宫人检测完毕,他一把抓起匙,端起陶盅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起汤来。
而他身侧的周采薇照旧一副温柔的笑,忙不迭自怀中掏出一张绢帕,蘸上迪烈的嘴角,口里还无可奈何地劝诫:
“可汗您慢些,当心呛着……”
薛可蕊放心了,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低下了头,她用匙舀起一勺汤,慢条斯理地送入自己的口中——
唔……浓郁的鲜香充斥唇齿之间,鲜美的羊肉肆无忌惮地刺激着人的舌尖,挑逗人的味蕾。
好汤,好汤,果然是好汤!
薛可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仰起头……
直到耳畔响起她梦寐已久的杂乱呼号声——
“可汗!可汗!您怎么了?”
有重物噗嗤一声闷哼着倒地。
伴随周采薇撕心裂肺的尖叫,凌乱不堪的杯盏碎裂、桌椅推拉声,人们开始疯了般地朝上首迪烈的方向冲去。
赤术也冲了上去,他丢下了身边的薛可蕊,同他所有的兄弟们一样,仓皇无措地涌到迪烈的身旁,做出一副难以置信又惊恐万状的模样……
诺大个宴会厅乱成了一锅粥。
身后有人在轻点薛可蕊的肩。
薛可蕊转头,看见一名将帽檐压得很低的侍卫凑到了她的身后。
薛可蕊心下了然,她拿眼最后望了望身前这沸反盈天的宴会场,后退两步,再转过身,义无反顾地跟着那名神秘的侍卫匆匆奔出了大殿……
来到大殿外的一处角落里,薛可蕊果然看见了周采薇,她正与另外一名侍卫一起,匆匆往小巷的最深处跑。
一名引路的侍卫对薛可蕊与周采薇低声说道: “走,快些!咱们从荷塘背后的北墙出去。”
薛可蕊颔首,加快了步伐,四个人一路飞奔,朝落英院背后那方被废弃的荷塘奔去。
在荷塘的入口,薛可蕊再次看见了身着内侍服的冯予,他扛着一柄大刀自一面假山的背后转了出来。他示意四人赶快随自己走,他们要穿过那个废弃的小院,赶到王庭的最北面。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五个人才刚赶到荷塘前,自那浓密的桦树林深处竟乌泱泱冲出来一大群披坚执锐的契丹兵。
他们头戴皮毡帽,身披犀牛皮甲胄,一手执盾,一手执长.枪,呼啦啦堵住了五人的去路,再将他们团团围住。
薛可蕊惶惶然,她气喘如牛,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有人专门在这荷塘边等着他们?
眼前的军阵被人自后排开。
薛可蕊看见一个男人自那排开的军阵间走了出来——
他头戴毡冠,有珠玉翠羽为饰,额后垂金花,织成夹带,并与发辫合并为一总。熟悉的靛蓝色左衽窄袖袍,腰间金革带……
赤术沉着脸站在了军阵的最前面。
薛可蕊惊呆了,她不知道赤术究竟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他明明刚才还在大殿里哭天喊地地喊他的爹……
“殿下……”
薛可蕊口中喃喃,不知所措,冯予就在她的身边,她不能眼看着冯予被他们捉起来。
于是,薛可蕊自冯予的身后走了出来,她朝赤术奔过去。她知道他喜欢她,她要去求他放过冯予,只要赤术肯放了冯予,她什么都愿意听他的。
可是不等薛可蕊奔到赤术的身边,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声传来。自赤术的身后又转出来一个人——
皮帽幅巾,擐甲戎装,貂鼠作扞腰,精健强悍,虎体猿臂,不是契丹王迪烈又是谁!
第一五五章 斗转
迪烈很高兴, 冯予率领藩镇军残部骚扰他们契丹人的凉州驻军,折损了他好几员大将,连带文官也死了好几个,搞得整个王庭人心惶惶不说,让他这个可汗也颜面扫地。河西藩镇的治所都拿下了,竟然治不住一波流匪!
冯予的名字再度进入了迪烈的视线, 他很惊讶这个冯驾的侄子,在原本可以平安呆在中原的情况下,非要跑到已被契丹拿下的凉州来与他作对,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他们冯家的男人果然都是与众不同的!
迪烈的内心充满了激动。初次攻入凉州时,当得知留守凉州的指挥官是唐纪而非冯予时,迪烈心里还曾一度有些失望。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不仅有朝露般的美姿容, 还有让人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迪烈非常渴望能冯予一战!
今天, 就是他迪烈的幸运日!冯予正立在他契丹王的长.枪下, 只会一脸阴鸷地望着他, 却不能再反抗。
终究还是他的儿子赤术技高一筹!
迪烈满怀喜悦地来到赤术身旁, 抬手拍拍自己儿子的肩,狠狠搂了搂,以示鼓励:
“本汗的好儿子!”
迪烈的喜悦溢于言表,眉梢眼角都堆满了笑。若不是赤术机敏, 顺藤摸瓜、将计就计, 一通操作化腐朽为神奇, 他迪烈怎能如此轻易就擒得那狡猾的冯予,得偿所愿!
赤术反倒比迪烈淡然许多,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以手抚肩,冲迪烈行了一个礼:
“父汗,此次行动能够成功,儿臣的小妾薛可蕊亦功不可没。若非她赤胆忠心,替儿臣成功引出那反贼,儿臣怎能在今日生擒悍匪?”
迪烈忍不住又是一阵仰天大笑,他举拳轻轻捶上赤术的肩,口中啐骂:
“臭小子,见了那女人就走不动路了?这个时候也不忘替她邀功?”
赤术讪笑,对着迪烈愈发恭谨:“父汗说笑了,儿子只是实事求是……”
迪烈愈发觉得好笑,他抬起手来豪气冲天地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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