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术背着手望着那匾额,气顺神清,他对这块匾额很满意,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油然而生,连带心情也瞬间大好起来。
你叫灵均,我叫正则,咱们依然是一体的……
第一六八章 议和
冯驾来势汹汹, 他似乎等不及了, 他的体内充满着洪荒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冯驾让满头包的西番叛军首领迅速为他让出了一条通往凉州的道。
冯驾领着数十万人马,气定神闲地穿过了羸弱又混乱的西番地区,抵达了珙门关关门下。
赤术端坐凉州的王庭内, 他的身前围坐着他即位后所剩无几的三个兄弟, 一个个神色各异。
赤冒一脸不高兴,扯着嗓子率先站起来发言:
“可汗!咱们才建国不久,呆在这凉州也才一年。凉州原本就比不上咱们的上京,距离中原太近,压根儿就不适合咱皇族居住,臣弟早就说过,这凉州呆不得, 呆不得, 看看看,这不报应来了吗!”
话音未落, 自侧旁伸出一只手猛然拍到赤术的头上:
“啐!九弟瞎说什么呢?什么叫报应?有这样诅咒自己的吗?我看如果有报应, 也是得首先报应到你头上, 谁叫先父忘记给你生个脑子!”
“你……”赤冒转头,死死瞪着自己的七哥赤彦, 目光如炬。
“行了行了!别吵了!”赤术沉着脸打断了自己兄弟们的无谓争执。
“都来说说吧, 你们觉得怎么办才好。”
“可汗。”
七王赤彦冲上首的赤术一个拱手, 开了口:
“那冯驾从江南一直打到了凉州,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如此契而不舍究竟是为了什么。冯驾纵横漠北十余年,他的手段咱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河西是他的老巢,咱们趁他走占了他的窝,他这是来寻仇了。
其实这河西距离中原太近,距咱上京又太远,眼下咱们的军队的布防至远都去了波斯,留个河西吊在中原的入口,还得另拨人马来守,怎么着都是个累赘……”
赤彦皱着眉头,轻叹一口气:“依我的意思嘛……何不把这河西还给冯驾,与他议和,咱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各自在各自的地盘里转悠,也别再打了。”
赤彦的说辞引得赤冒一阵赞喝,他早就想走了,就怎么对付冯驾这个问题上,他从来都主张“避其锋芒”。
“三哥呢,你怎么看?”赤术转头,目带询问地看向另一边的赤司。
赤司却不正面回答,他望着自己的这位可汗兄弟点点头:
“可汗,臣的领地从来都不在河西,臣对河西向来不熟悉,这场仗应该怎么打,臣还是听可汗您的。”
赤术默然。
赤司说的,实际上也是他所担心的。他们才来河西一年多,清扫流匪的事也还没彻底完成,根基还没扎牢,冯驾便回来了。看冯驾这副气吞山河的气势,他们要想守住河西这一大片地,一定得是恶战连连。
更重要的是,这一年多来,契丹一直在扩张西线,无论兵力还是财力都有些捉襟见肘。除非河西对契丹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战略作用和战术意义,死守河西,的确有些意气用事……
赤术心头难捱,便又张口相询一旁的国师玄玉。
“国师,你的意见呢?”
听得点名,玄玉手摇拂尘站了起来。
“可汗……”玄玉冲赤术深深一拜。
“可汗您不是早就有了决断吗?不过碍于心头不舍,才会如此牵肠挂肚。其实就算我们建议您死守凉州,您也是不会听的,不是吗?”
“……”
赤术语迟,望着玄玉半天不能说话。
玄玉笑,其实自赤术册立吉雅公主为大妃开始,他就放下了,他已经做好将薛可蕊还给冯驾的准备了。
对这个如此心念念的女人,赤术其实能有千百种法子将她带走。为何他依然决定留下她?
可不就是为了这凉州吗……
冯驾屯兵于珙门关外,声势浩大,绵延数里,大有将珙门关城楼上的契丹守将碾为齑粉之势。
当天夜里,魏从景领着一名契丹兵卒来到了冯驾的面前。
“启禀南蜀王,此乃珙门关守将呼力邪派来送信的传令兵。他说他带来了契丹可汗赤术的亲笔信,赤术想与王爷议和。”
……
赤术派了他的三皇兄赤司前往珙门关与冯驾议和。
冯驾其实不想议和,他更想把赤术这个乘人之危的给揍趴下。直到赤司自怀中拿出来一本厚厚的名帖,恭恭敬敬地捧至眉间:
“王爷,这是我们可汗向大人您提交的汉俘清单,包含原河西藩镇高官家眷一万,藩镇军将士三万,及其家属五万人。”
心中咯噔一声响,冯驾定定地看向对面的赤司,他面无表情地冲身侧的副将抬抬手指:
“给本王拿过来。”
副将自赤司手上接过那名帖,细细展开了,给冯驾摆在面前。
开篇一个斗大的名字印入眼帘,冯驾便快要绷不住,几欲崩溃。
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
凝重端庄的唐楷工整严谨地描述出了那个人的身份:内庭女使。
这是一个比较受人尊重的女官职位,主要从事对可汗后宫的协调工作,并不干重体力活,也不直接伺候某一个贵人,反倒还会有人来伺候她。
这说明了契丹人对她的看重,并没有给她太多难堪。
冯驾的心像卷进来一股飓风,内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他脑子里一团浆糊,除了眼前的那个名字,他什么也不能想,也不会想。
大厅内一阵死寂。
“你们的条件。”终于,冯驾开口了,他没有抬头,名册也没有被翻动过,冯驾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一页纸,面无表情。
赤司看向冯驾,眼底有一线光芒闪过,又迅速掩去。他恭恭敬敬地冲冯驾行了一个礼:
“回王爷的话,可汗不需要太多,只想跟节帅商量,咱以凉水河为界,凉水河以北归我契丹,凉水河以南原封不动还给王爷您……”
话音未落,一旁的魏从景憋不住了,他脸色一变,就想开口说话,突然想起冯驾还在这里,便将溜至口边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河西藩镇共七州十屯,凉水河贯穿东西将藩镇一分为二,凉州城便在凉水河的南端,凉水河以北尚有三个大州,从来都是河西藩镇的组成部分。
如今赤术拿薛可蕊的名字,就想让冯驾让出这三大州的地盘,手中握着如此有底气的把柄,怨不得赤术会舍不得与冯驾血拼。
赤司说完话后便恭谨地垂手站着,小卒给他送来了椅子他也不坐,一副伏低做小的谦恭样,说出来的话却狂妄又嚣张。
冯驾终于舍得将自己的眼睛自那名帖上拿开,他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赤司:
“你们可汗很精明,他或许猜到本王想要什么,驾不否认你家可汗的睿智,可是你们知道吗?这做生意也得讲究一个分寸,如若你们不讲章法,信口开河,不给对方留余地,那么对方便会来个破釜沉舟,你们可汗自己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冯驾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直起身来,再不管让他神魂离舍的那本名帖,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昂首挺胸地站着。他冲赤司冷笑:
“回去告诉你家可汗,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冯驾的大刀吧!”
说完这句话,冯驾转身便要往外走。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就像对着自己想得却得不到的珍宝,浓浓的失落感包裹住了冯驾,四肢百骸都脱了力。
他说出来的话,其实是他最拒绝说的。当冯驾看见那个名字时,他就知道,无论契丹人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口里虽然很想应,可心里却很清楚。他知道,赤术的这个要求他不能答应。凉水河以北是广袤的黑土地,那里的土地最肥美,种出来的粮最优质,那里住着逾十万的汉人百姓,他们世代在河西耕种,繁衍生息。
凉水河以北,是整个河西的大粮仓,也是河西能维持安定的最坚固保障。丢了这三个大州,河西便不能再成为河西了,或许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荒漠……
他想,他可以亲自上阵做先锋军,趁夜潜入凉州王庭,一个殿一个殿地寻找他的蕊儿。他没有资格放弃凉水河以北的土地,但是他可以用自己的血汗向他的蕊儿请罪。
冯驾走得气势昂扬,心底却一片狼藉,知道她还活着,喜悦不及泛起,他便被浓烈的担忧裹挟得神魂颠倒。
他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契丹人可有打骂她,驱使她干她无力去做的活?
他舍不得走,却不得不走。
就在冯驾绷着最后一口气,让自己能走出雷霆万钧的步伐时,刚至门口的他听见自身后传来赤司热情的挽留声:
“王爷且留步!”
冯驾心头一紧,僵直地立定。
赤司一脸讪笑地追了过来,他仰起头,不住地对着冯驾拱手作揖:
“王爷请息怒,王爷请息怒。您知道,咱们契丹人生活苦,穷怕了,好容易吃上了一次米饭便馋渴得很。在下那皇弟向来眼界窄,就想着要让契丹百姓们都能吃上一顿好的。
在下就曾多次同他讲,人南蜀王的地就不是你能打主意的地方。要吃粮,便好好给咱南蜀王进贡交束脩,向王爷您学种地治国的本事,可不兴这样打啊杀的。王爷且回来,咱再好好议议?”
冯驾费力地转过自己僵直的脖颈,看见赤司那张热情洋溢的脸。
心中蒸腾起的竟然是大难不死的感觉,冯驾用尽全力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点点头:
“好,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一六九章 重归
冯驾最终与赤司达成了协议, 双方从此止戈, 并以从前河西藩镇的地界分割线划分彼此的区域。冯驾归还从前自迪烈时期夺得的燕支山一带,既不多占, 赤术也不能少拿。
在第一次击溃迪烈大军后,冯驾曾一度打过了契丹人的燕支山。这是契丹人的传统草场,水草最为肥美, 赤术此番重夺河西也是因为想为这燕支山地区重建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
除了彻底解决燕支山地区的归属问题, 赤术移交所有汉俘与冯驾,作为回馈,冯驾开放北线铁门关与契丹经商。
议和完毕的赤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兄弟赤术的确是他们契丹最优秀的可汗:
赤术的底线便是守住这燕支山,赤术夺了凉州,俘虏了冯驾的未婚妻,最后却换得了燕支山的回归。
燕支山紧靠河西北线, 长久以来深受汉人帝国威胁。经赤术此一番运作, 获得冯驾画押议和书的契丹,从今往后便有了冯驾这一变向的守门神。有冯驾堵在南, 赤术再也不用担心朔方的王良辉会仗势欺人了!
而冯驾自己呢, 竟也不觉得亏。毕竟最开始契丹人要的可是整个凉水河以北, 如今一切不过重回原点。
至于把燕支山归还契丹,虽然他觉得就算打, 他也不一定就会吃败仗。但是为了那数万汉俘, 能兵不血刃, 和平解决双方战事自然最好。燕支山是契丹人的传统牧场, 赤术肯放人,他把他们的牧场归还赤术也不是不可以。
赤术善用话术,在他安排下,赤司甩出那本名帖后,第一轮要以凉水河为界划分双方地盘的“强取豪夺”,成功让冯驾体验了一把大起大落的精神刺激,狠狠打压了冯驾的心理期待。
冯驾被“盘剥”得太狠,自然不干。赤术也知道,冯驾不是元帝,怕是做不出那种舍地求安稳的事。虽然赤术从未想过冯驾会真的把凉水河以北的地区都给他契丹,他的狮子大开口也只是想诈冯驾一诈,万一这冯驾真应下了,也算是他们契丹运该发达。
总之,这一切不过是在刺激冯驾,毕竟他打仗厉害,在他眼里,赤术就是给他填牙缝的餐前小食而已。
赤术要赤司第一时间甩出那本杀伤力惊人的名帖,再用此种话术对冯驾既诱又压,将冯驾拉下心理优势的神坛,才能大大增强谈判成功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这次议和是成功的,议和双方都很满意。冯驾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驻凉州,他与赤司约好了,明日一早,双方互挂白旗,契丹军队三日内撤离河西各大关隘。冯驾要赤司保证:
一个月之内,所有没有他冯驾颁发的手实的契丹人,统统离开河西地区。如有滞留者,杀无赦。
……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薛可蕊依旧很晚才醒。天气已经渐热,她也换上了轻薄透气的绢纱裙。只是今日却甚是不同,翠烟给她拿来了一件汉人姑娘的襦裙:
藕合色的襦衫,窄袖右衽。搭配烟紫色的纱裙,腰间施褶裥,裙腰系绢带。
薛可蕊暗自吃惊,她一愣,随即抬头望向翠烟,目含询问。
翠烟知晓薛可蕊的疑问,便笑嘻嘻地开口:“夫人别意外,这是可汗让奴婢给您穿的。可汗要奴婢转告夫人,他走了,再不回来了,让奴婢就跟在您的身边,伺候您,照顾您……”
薛可蕊惊呆了,她定定地望向翠烟,发现翠烟身上穿的也是一身汉人的对襟袄裙。
心头有诡异的情绪翻涌,压下了对赤术溃败的喜悦之情,薛可蕊突然有些害怕——
她知道,冯驾回来了。
……
薛可蕊要翠烟收拾行李,她要离开这灵均宫。
翠烟很惊讶,她不明白薛可蕊为何要走,他们汉人的战神冯驾回来了,可不就是她薛可蕊幸福生活的重新开始?
可是薛可蕊依旧不说话,她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手边成堆的绢花、络子,与布偶。
翠烟无奈,她知道再问薛可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便也不再逼问她,只自顾自不停歇地把薛可蕊的衣裳,箱笼统统寻出来摆了一屋子。如今冯驾回归,想必大家也该改穿汉服了。可是薛可蕊在赤术身边呆了这么久,甚少汉人的衣裳,这些胡服也都得带走,先慢慢应付着,往后再慢慢添置汉服。
“夫人,这个还要么?”
薛可蕊抬头,看见翠烟自箱笼里翻出来一支拨浪鼓并两只响铃——
那是在偶遇冯予的面馆门口,赤术给他“儿子”买的玩具。
“要烧给小小姐么?”
翠烟挠挠头,问得一本正经,她有些犹豫,这响铃是铁做的,怕是不好烧化……
薛可蕊死死盯着那只拨浪鼓和响铃一脸诡异的表情,让翠烟猜不到她心中所想。
终于,薛可蕊直起身来,她走到翠烟身边,抬手拿过这拨浪鼓与响铃,将这几只玩具塞进了床头雕花的小柜里。
翠烟明白,薛可蕊这是要把它们扔了……
那拨浪鼓是木头加羊皮做的,上边描着彩漆,还画着一个胖娃娃抱条鱼,好看极了。翠烟觉得有些可惜,响铃烧不化扔了可以理解,可是那拨浪鼓如果烧给小小姐,小小姐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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