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从有一回,她从树上跳下来惊到了言成简,就有点不一样了。
原本她上树这件事吧,是从小做惯了的,姿势熟练角度精准,没有任何问题和障碍,然而岑氏始终觉得姑娘家家的不好叫人看到做这个,便也懂得避着人,横竖只要往树枝丫上一躺,树叶遮蔽下也没什么人能发现她。
好巧不巧有一天,她在树上睡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觉,睡得神经松泛就没有仔细观察四周,打个呵欠就跳了下来。
脚刚一落地呢,就听到旁边传来“啪嗒”一声。
她猛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一脸惊诧的言成简,地上还掉了几本经卷。
此处是连接几个院子的小径,想必他原本只是捧着书经过,不曾想从天而降一个姑娘,还是个认识的。
庄采薇顿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殿下。”
言成简淡淡应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书重新捧好,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眼,忽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了句:“原来是你,果然是不一样了。”
之后丢下一头雾水的庄采薇就走了。
从那以后,言成简虽然在人前没什么变化,私下里遇到她总爱挤兑调侃几句,起先庄采薇还顾忌他的身份有些委屈就闷头吞了,后来时间长了也死猪不怕开水烫,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回敬回去,结果言成简似乎兴致更加高昂了,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成了著名的不对盘的冤家。
然而庄采薇根本就没搞懂这前因后果是咋回事,最终只能归结为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在欺负老娘没文化?
怎么滴?没文化碍着你了?
这么一想就越发生气,她索性也鲜少去上课了,全心全意开始投入到武艺之中,大概天赋使然竟然十分有成效,可见人就是应该扬长避短。
那会儿言成简虽然也跟着庄修然习武,但庄采薇这个小可怜是庄君源带着的,因而两个人见面就有点少,只听庄采娴提起过他常常留下来与她一道谈诗论赋,两个人十分相合。
每每说起这些的时候,庄采娴脸上都有些不自然的神采,眼中的光和平时全然不同,是庄采薇不曾见到过的俏丽颜色。
庄采薇也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空落落的,好像自己原本也能试着去争一争的事,突然就没有了理直气壮去争取的理由。
但她骨子里是个洒脱性子,不愿在这种事上多做纠缠,从小她娘就教导过她,感情的事,强求来的都不算数,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像她爹娘一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感情,若是掺了别的进来,那便不要了。
毕竟这世上谁还没有一两段实现不了的懵懂憧憬呢?
若是二姐和他有戏,那她也能笑意盈盈地祝福一声百年好合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谁都爱看。
偏偏好死不死……先帝赐了个婚。
一时间全城哗然,毕竟庄家七姑娘打马游街的凶名在外,谁不知道她耍□□是一把好手,但要娶回家当娘子……怕是有多半数的勋贵人家都敬谢不敏,谁家不想要个庄二姑娘那般秀外慧中端庄贤淑的女子当家啊?
先帝爷这是瞎了眼吗?这么坑自己儿子?
哦庄二姑娘其实是个庶出的,那就难怪了。
看来先帝爷的眼神还健在。
再仔细一想,言成简横竖是个当闲散王爷的命,配个庄七就庄七吧……
彼时庄采薇接到消息时也要吐血了,花了许久才消化了其中含义,后来又听她爹和她大哥分析了很多当下的形势,点点头默认了这个安排。
只是理智上或许能够理解,感情上却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世间的夫妻有千千万,好的坏的什么样的都有,她已经见识过心目中最好的那种,却也知道不好的那些有多么痛苦。
她也想让他得到一生的幸福,而不是和不喜欢的人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一辈子,把日子都过成了炼狱,变得面目狰狞,初心不再。
可是喜欢这种事,有时候太容易,有时候又太难。
就在她兀自烦恼的时候,言成简那边却送来了小定文书,正正经经地走起了定亲流程,且每一桩每一件,都安排得妥当周全,甚至是用心至极。
庄采薇那会儿多少还是有些动容,看到他把这些事——其中有些是要他亲自去办的——每一件都做得那么好,有那么一瞬间不禁觉得言成简是不是有那么点喜欢自己,哪怕是一点点也好,那自己也可以试着努力一次。
直到她在庄采娴手上看到那把她想要的匕首。
宛如兜头一捧冰水淋下,嘲笑她那些无趣的芳心萌动,以至于彼时她能做出的唯一一个选择,就是离开凤中,去到没有言成简的崇天。
崇天很好,就像不曾被任何人染指的雪白画布,高朗的天空,广阔的群山,即便偶有战乱,也依然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开阔。
要不是言成简意外登基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呆在那里不用回来,毕竟一个闲散王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吧?
唉,恨就恨在敌人太上进!
……
就在庄采薇搬到偏殿的第二天,庄采娴被贵太妃招进了宫。
与此同时,传来消息,贵太妃有意将庄采娴纳为言成箫的侧妃。
当青竹小心翼翼地一边看着庄采薇的脸色一边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之后,庄采薇拧着眉头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这事,只觉得来得未免太巧。
但是此刻最重要的却不是琢磨这个,而是庄采娴既然进了宫,那她离开之前势必要来觐见一下后宫的女主人,也就是皇后庄采薇。
自打从崇天回了凤中,庄采薇是越来越不想见她这位二姐了。
然而没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乱来,她也不愿叫人看了自己的笑话去。
果然到了离宫的时辰,外头就有人通传庄二姑娘求见。
庄采薇吩咐将她引到花厅去,自己收拾妥当又磨磨蹭蹭了一番之后,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然而还没走到花厅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主要是庄采娴的声音,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哪位庄采薇没听过的大才子最新的诗作如何辞藻华丽言过其实,与其才名不符。
庄采薇眼角一跳,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加快了脚步过去,一脚踏进花厅,果然见其中已经有人了。
坐在上首的是言成简,他正撑着头听庄采娴说话,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在言成简右手边隔两个位置坐着庄采娴,整个人都靠在一边凑过去说着话,还时不时用帕子掩着唇笑两声。
这满室的笑语欢声——庄采薇自以为的——就在她踏进来的一刻戛然而止。
庄采薇这心头的小火苗啊,蹭蹭蹭地往外冒,手指下意识地往衣袖里一蜷,很好,摸到了那把匕首。
这时言成简也看到了庄采薇,他站起身来,对着她伸出手,笑道:“薇薇,你来啦。”
瞧瞧,竟然还想拉她的手。
庄采薇忽然觉得身为老庄家的一个好苗子,这般不顺心不如意地委屈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她爹不是说了吗?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啊!
于是她就也笑了笑,说:“是啊,我来了。”
说完,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嘣”地一下就插在了言成简方才撑着脑袋的地方,留下“嗡嗡”的余音。
“言成简,你这个狗东西!”
丢下这句话,庄采薇头也不回地跑了,一跑出去就招呼青竹鹤语。
要什么狗男人,老娘回娘家了!
天高海阔任鱼跃,这破烂小皇宫谁爱呆谁呆,这心盲眼瞎的糟心男人谁爱捡谁捡回去吧,老娘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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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庄采薇扔过来的那把匕首十分有震慑力, 吓得庄采娴直接尖叫了一声。
言成简倒是挺镇定的, 只是被她惊了一下, 还有些莫名,等他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庄采薇已经跑没影了。
偏偏这时候高福来报,清勤宫那边有不少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商议,他想着这鬼丫头这些年脾气越发古怪了, 动不动就对他吹胡子瞪眼的,这回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干脆晚点回来花时间好好地审审她!
于是他转身回偏殿里取走了庄采薇扔过来的匕首,扫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发白的庄采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等言成简处理完手头最急的事转回头去承和宫寻庄采薇的时候,却发现承和宫主殿门口没什么人,就一个人高马大的壮硕侍女守在那。
言成简努力想了想, 这似乎是庄采薇训练的那群宫女太监里面领头的,记得叫小花……还是小蝶来着?
他边想边走过去, 就发现这侍女“哐当”一下拦在了自己面前。
新鲜,在这个宫里竟然还有敢拦他的人。
言成简眯了眯眼, 道:“什么意思?”
小蝶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娘娘叫奴婢守在这,没她的吩咐谁也不能进。”
言成简看得好笑,便故意肃着脸道:“在这宫里,便是你家娘娘也要听朕的, 朕就是直接把你拖下去斩了她也拦不住。”
小蝶神情一凛,却还是半步没让,只道:“一仆不忠二主, 是娘娘赏识奴婢提拔了奴婢,奴婢只听娘娘的。”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直到高福接了手下人迟迟送来的消息,一脑门冷汗地赶紧过来回禀道:“陛下,娘娘不在这,娘娘出宫了。”
“出宫?去哪了?”
“去了东二坊。”高福垂着脑袋这般含糊地说道,毕竟他也不能直接就说娘娘回娘家了呀。
言成简抬头看看天色,倒是还早,庄采薇之前也偶尔有休沐日回去看看爹娘的时候,不算稀奇,虽然他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毕竟身为一个皇帝平日里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一星半点的多,也不能随时想走就走。
言成简思前想后了一番,便吩咐高福:“皇后回来了立刻通报朕。”
然而等他从一天的政务中脱身出来,已经到了日暮时分,高福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对着满桌子佳肴的晚膳,言成简的眉头微蹙:“皇后还没回来?”
高福十分忐忑地点了点头。
庄修然居然留了女儿用晚膳,实在是十分罕见,便就再等一等吧。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晚上过去了,庄采薇并没有回来。
……
此时的庄采薇,正在东二坊庄府里自己的听霜院中,心旷神怡地坐在院子里大树下,开心地喝着小酒,品着小菜,检验着那些留在家中的仆从有没有乖乖练习武艺,别提心情有多舒畅了。
不然人家怎么说,还是出嫁之前的日子最好过呢?
虽然刚回来的时候岑氏很是狐疑地过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庄采薇自然不好说那些感情上的小心思,就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番在宫里过的多么憋屈她实在是不能忍了只想回家来松快几天,重点还抹着眼泪强调了一下她和言成简至今也没圆房的事。
岑氏原本很不赞同她回家的举动,一听这话顿时就猛地一拍桌子,气呼呼地说陛下欺人太甚,叫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爹那边有娘搞定。
看来这么多年在她娘身边养大,庄采薇的演技也是日益精湛。
哎,这要假以时日,她想做什么不能成功呢,干嘛非得看言成简那个狗东西的眼色过日子。
其实非要说起来,她选在言成箫很有可能对言成简发难的当口离开皇宫回到庄府暂住,也不是一件坏事。
一来言成简不用花精力每天和她你来我往的斗智斗勇以及斗嘴,可以更好地集中精神对付言成箫,妥妥的事半功倍,二来她正好可以近距离看住她二姐防止对方在背后搞鬼,毕竟宫里到家里也不近,真出了事消息都来不及传。
就凭这几点冠冕堂皇的理由,庄采薇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住下了。
她抿一口钟爱的果酒,兴致来了惬意地三两步往树上那么一跳,刚刚好卡在一处极为舒适的枝丫中间,当真是快活似神仙,金山都不换啊!
不一会儿,青竹在树下喊她:“姑娘,大少爷二少爷往这边来了。”
庄采薇一激灵,从树叶间伸出脑袋一看,果然就见她大哥二哥远远过来的身影,赶紧从树上跳下来,把桌上的酒菜点心收拾一番,等着他们。
庄君安进来时十分气愤激动,见着庄采薇就嚷嚷道:“薇薇,听说陛下欺负你!这口气不能忍,真当我们老庄家没人了?”
庄君源倒还挺冷静,只脸色也不好,一边拦着气呼呼的庄君安一边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跑回来?”
庄采薇收起方才那番轻松模样,故作愁苦地叹了口气,道:“别问了,我也不想说。大哥,二哥,我好想回北方。”
这话不是作假,她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有太多的原因让她回不去而已。
然而庄君源却并没有被自家妹妹这自诩成功的演技给骗到,他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遂面若冰霜道:“你嘴角的油没擦干净。”
咦?糟了,是刚才的下酒菜!
庄采薇赶紧伸手去擦,擦了半天却发现两位哥哥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场面也是一度非常尴尬。
“咳咳,”庄采薇赶紧清了清嗓子,道,“大哥二哥,你们听我解释。”
“行了。”庄君源倒也没计较,只道,“看你这样,我大概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了,没出什么大事就好,陛下要是找过来了我替你应付。”
庄采薇顿时热泪盈眶,大哥你真是我的亲大哥!
庄君源说完就拎着还没搞懂状况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义愤填膺的庄君安走人,不过走到院子门口又想起一件事,回头说道:“哦,既然最近你要回来住,那早晚课还是跟着我做吧,我看你这技艺怕是又退步不少。”
庄采薇:“?????”
……大哥你可真的是我亲大哥啊!!
……
第二天一早,来的是高福。
约莫是宫门一开他就出来了,人到的时候,就连要去上早朝的庄修然都还没出门,亲自把人给迎进来的。
然而高福压根没能见到庄采薇,在庄修然这里就被他客客气气地给挡过去了,甚至还在去上朝的时候顺道把他送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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