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看了眼文劭帝的神情,似乎在欣赏他脸上的变化。
文劭帝确实没想到他会提起阮氏,闻言眉头微蹙,但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晋王道:“我虽然身在彤郡,但对这位顾少夫人也是有所耳闻。听说国公府待她非常好,不仅将她养在自己府上,还把她视如己出。可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来养吗?”
“若是镇国公夫妇膝下无子,或是阮氏父母双亡,那我还勉强能信。可他们自己已经有了六个孩子,阮氏的生父也还在世,他们对一个隔房的侄女这么好,就不怕这侄女养不熟,到头来拿国公府的东西去孝敬自己娘家吗?”
文劭帝皱眉:“镇国公夫妇一直想要个女儿,但他们膝下都是儿子,所以才会把阮氏养在府中。”
晋王脸上笑意越发深刻,甚至带着几分讥讽:“陛下信了?”
文劭帝不语,晋王继续道:“陛下对国公府信任有加,故而不曾怀疑,可是我对他们此举却很是不解,便找人好好查探了一番。这一查才发现……阮氏的生母身份竟然有异。”
“当年阮老夫人,也就是镇国公的母亲,做主将自己的一位外甥女秦氏娶进门,嫁给了她的次子,镇国公的二弟阮劭安。”
“秦氏生的花容月貌,深得阮劭安的喜爱,跟阮劭安成婚后一年便有了身孕。”
“可惜红颜命薄,她生产时血崩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阮氏。”
“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寻常的,不过是阮老夫人给自己的孩子定了门亲,这儿媳又命不好,难产死了而已。”
“但奇怪的是……我后来去查秦氏的娘家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家人都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秦氏是阮老夫人亲自选的儿媳,又是她的外甥女,按理说阮老夫人对秦家的家世应该非常清楚才是,不然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定这样的亲事?”
“我深感不对,让人继续追查,终于找到了一个当年曾经伺候过秦氏的秦家旧仆,并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秦氏当年嫁去阮家时,庚帖上写的是十八岁,与阮劭安同龄。但其实……她已经二十有四,比庚帖上写的,大了整整六岁。”
“而镇国公与阮劭安之间刚好也是相差六岁。也就是说,秦氏并非与阮劭安同龄,而是与镇国公同龄。”
晋王说到这再次停了下来,两眼泛着诡异的光,像等着猎物掉进自己陷阱的猎人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文劭帝。
文劭帝眉头拧得更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晋王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陛下年纪小,有些事可能不大清楚。大齐在四十多年前曾爆发过一次夺嫡之争,比你父皇那时的争斗还要惨烈。”
“当时最有可能登基的原本是宣王,可惜他错信了人,最后竟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你的皇祖父,围困在了归云山上。”
“宣王眼见逃脱不了,自己带人引开了追兵,他的部下则拼死将他的两个孩子送了出来。”
“那两个孩子……正是一对龙凤胎。”
座上的文劭帝眸光一凝,放在椅子上的手渐渐握紧。
晋王看着他紧绷的脸色,笑道:“当然,龙凤胎虽难得,但也不是绝无仅有,若是仅仅以此就断定镇国公和秦氏便是宣王遗孤,未免太过武断。”
“但臣当年有幸参加了那对龙凤胎的满月宴,曾亲眼见到其中那个男孩的手臂上有一块胎记,形似真龙。”
“当时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少人私下里都觉得宣王才是太子的第一人选。只不过这话大家不敢放在明面上说,所以只说那胎记形似麒麟。”
“后来你的皇祖父登上皇位,生怕哪日宣王余党带着那个孩子回来抢夺皇位,便派人四处追杀。”
“数月后,那些人暗中带回了一个孩子的尸体,经验证,正是宣王遗孤。”
“按理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成王败寇,宣王生前不管曾经离皇位多近,败了就是败了。即便他这一脉还有个女孩流落在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的那些旧部总不可能扶持一个女孩来争夺皇位。”
“但巧的是……三年前,臣查访一些旧事时,无意得知阮家长子,也就是如今的镇国公,手臂上竟也曾有一个麒麟胎记,只是在他两岁的时候不慎因为烫伤而消失了,只余一块疤痕。”
“更巧的是,这阮家长子未满一岁时曾被人拐走,下落不明,直至一年后才被找回。”
“阮家确定这个孩子是自家孩子的原因便是他手臂上那胎记,以及养育他的人还留着当初把他买来时他所穿的衣裳。”
“丢失的长子失而复得,阮家上下都高兴异常,从没想过这孩子会是假的。”
“可是同样的胎记,同样的年纪,这孩子偏偏又是在宣王遗孤被送入京城时失踪的,怎么看……都像是戏文中的狸猫换太子。宣王部下用阮家孩子代替了宣王遗孤,让他去送死,等一年后又将真正的宣王遗孤送到阮家身边,代替了阮家长子,给了他一个便于隐姓埋名的真实身份。”
如若是年长些的孩子,要做到不被发现是很难的,因为每个人的相貌都不尽相同,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之间就算有相似的胎记,也不可能长的一模一样。
但宣王遗孤被送走时还是襁褓婴儿,那些追杀他的人过了好几个月才追到他,过去了这么久,除了那些整日把他带在身边的宣王旧部,谁还能从五官分辨出这到底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孩子?
所以要瞒过宫里其实很容易,只要有那胎记就够了,反而是瞒过阮家比较难,因为在那之前阮家人是看着他们自家孩子长大的。忽然间换了一个,别人不说,孩子的亲生母亲不可能分不出。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失踪”的一年。
这一年宣王旧部把年幼的小主子暗中养育着,一年后才送到阮家面前,让阮家自以为找到了当初丢失的孩子。
但他们不可能自此就对小主子不管不顾,真由着阮家来教导他。
晋王想到这,笑意更浓,一边欣赏着文劭帝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一边丢出了最后一记重击。
“刚才那些如果都只是猜测,不能算数的话,陛下不防去查一查镇国公当年的师父。”
“此人姓吴,是阮家在长子失而复得之后专门请来保护他安危,并教导他武艺的。”
“阮家很多人都叫他吴师父,但并不清楚他具体姓名。”
“他的卖身契上写的名字是吴洲,而当初宣王身边有一亲卫,乃太宗亲自为他挑选并赐名的,名唤‘五洲’。”
“十几年前,您和先帝被宣王余孽围困在归云山上,正是这五洲在背后一手安排。而他们之所以选在那里动手,并不是巧合,而是为了复仇。”
“因为四十多年前,你的皇祖父,就是在那里,杀了宣王。”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出了点BUG,前面个别章节我要改一下~剧情没有变动~大家可以不用翻回去看~就按照新章的时间线来就行~
今天太晚了我先睡了~明天再修改前面的~大家看到修改提醒不用点进来~是我在改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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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意外
文劭帝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确定晋王要说的都已说完, 才道:“你刚才说的这些,还有谁知道?”
晋王本以为他会质疑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提出许多疑问, 没想到他最先担心的却是这个。
但他也明白他在担忧些什么,便回道:“陛下放心, 知情人本就没有几个,在臣入京前就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臣这一脉, 如今只余一个孙儿, 臣可以自己去死, 但绝不会拿我孙儿的命开玩笑。只要我孙儿无恙,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将这件事说出去。”
“但臣的孙儿若是不能平安长大成人……那臣留在外面的部下便会按照臣留下的地址去取出一封信,届时……可就不能保证会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了。”
镇国公的身份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必然天下大乱。
现如今就已经有很多人担心国公府功高震主,若是知道阮劭东是宣王遗孤,国公府上下都有宣王血脉, 那怕是 会立刻弹劾逼迫他们交出兵权。
若国公府愿意交还,朝廷也就此放过他们, 与他们相安无事,那还算是好的结局。
但这层窗户纸一旦捅开, 又怎么可能真的相安无事?
文劭帝听了脸色果然稍稍缓和一些,微微颔首,又问:“可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全都是国公府的事,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的封地离京城千里之遥, 你与国公府素来也没有什么瓜葛,为什么会忽然去查他们?”
晋王嘴角的笑意僵硬几分,眸光也变得阴沉,恨意转瞬间便溢了出来。
“原本跟臣是没有关系的,臣也不关心镇国公到底是什么身份。宣王遗孤也好,阮家长子也罢,都与我无关。”
“臣这一生老实本分,从未想过要去争权夺位,尤其是十一岁那年看过诸位兄长为了皇位而彼此戕害,血流成河之后……我就只想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当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那时他作为年纪最小的皇子,又是庶出,是最没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所以压根也没想过要去争抢,只希望能在兄长们的争斗中保全自己。
后来安王拔得头筹,战胜宣王登基为帝,他便立刻递了折子,主动请求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又过了二十年,先帝那一代人陷入同样的夺嫡之争中,他这个皇叔为了避嫌,数月未曾踏出王府一步,没有接触任何朝廷中人,更没接触任何兵马,直至京城尘埃落定,他才重开王府,并给京城的新帝送去了请安的折子。
他一生没有大志向,只求做个庸人,守着自己的妻儿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人生短短几十年。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还是没能达成……
“陛下应该记得吧?臣如今已经年近六旬了,膝下却只有一儿一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二十年前的一场意外。我的两儿两女,和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儿媳,都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着火那天,我携妻儿一同去位于城郊的温泉山庄避寒,结果当天夜里,我那已经出嫁的长女忽然早产,且有难产之势,情况危急。”
“我和王妃心急如焚,带上府里的大夫匆忙赶回城中,没有惊动已经在庄子里歇下的孩子们,想着等他们长姐平安了,就回来继续陪他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开春了再回去。”
“可就在我们离开之后,庄子却失火了……等我们又匆匆赶回时,山上已是一片火海……庄子里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我几次想冲上山把我的孩子们救出来,可是不行啊,火太大了……火太大了!”
山火滔天,别说是冲进去,只是靠近都会被那热浪灼回来。
他的衣裳被烧焦了,下人怕他出事,死死地拽着他不让他再往里冲。
下人们徒劳的从附近的河里打水来灭火,不过是杯水车薪,半点用都没有。
妻子哭晕在他边上,他跪在山下撕心裂肺地呼喊,喊自己的儿子,喊自己的女儿,直至嗓子被浓烟呛的发不出声来,也未能得到一声回应。
“那场火烧了很久,很久很久……等火势终于熄灭时,山上已经一个活物都没有了。我……我跟下人一起去寻找自己的孩子,可到头来却连哪具尸体才是我的孩子都分不出!他们一样的满身焦黑,一样的形如枯木,连个人样都没有了!没有了!”
即便时隔二十年,晋王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旧是心痛如绞。
那庄子里除了他的家眷还有许多下人和农户,火烧起来时显然惊动了他们,他们仓惶之下全都冲了出来想要逃跑。
可下山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到处都是大火,他们像羊群般被火舌驱赶,最终除了靠近山脚的几家农户及时逃脱,其余人一个不剩,全都死在了这场山火中。
“我最终……只认出了一个是我儿媳,因为那庄子上当时只有她一个妇人有孕,而我那还未出世的孙儿……就这么死在了娘胎里!”
他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声音极低,但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
文劭帝听说过这件事,皱眉问道:“那不是……意外吗?”
虽然他当时还年幼,但还隐约有些印象。
晋王府一下死了那么多人,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父皇。毕竟晋王素来为人亲善,从不与人结仇,没有谁会这么深仇大恨地杀他全家。
最有可能的,也就只有先帝了。
因为当时先帝已经登基,他的兄弟们又在夺嫡时几乎死绝,算起来反倒是这个素有贤名的皇叔可能会对他的皇位产生威胁。
大齐皇室为了争夺皇位而同室操戈已不稀奇,几乎每隔几十年都会发生一次。
到先帝时,他子嗣凋零,登基多年膝下只有一个皇子。朝中有传言说他身子不好,注定不能像前几任天子那样多子多孙。
这虽然能很大程度的避免将来再次发生夺嫡之争,但也有个问题,就是如果小皇子不能平安长大,先帝又真的生不出别的孩子,那就只能从旁支里过继一个,或是直接禅位了。
当初因为这个,还曾有人劝先帝小心堤防晋王,万一晋王对小皇子动了什么手脚,那这皇位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他们夺去了。
在当时那个情形下,小皇子出了事,最先被怀疑的就是晋王。
而晋王府出了事,最先被怀疑的就会是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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