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一玎跳下台,伸手抓住她的后衣领,硬将她抓回来,他表情扭曲地向着愤愤不平的众人道:“各位,给大家介绍下,她叫江敏,是一高的尖子生,没错,就是那个少年杀人犯尖子生。”
江敏在他的桎梏下吓得直哆嗦,她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一直向后撇着脑袋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顾子午俯身压着机械键盘,整个人汗涔涔的,像刚刚被人从水里打捞出来。章章着急地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试图帮助他保持清醒,但根本没用,顾子午绝望地发现自己甚至渐渐感觉不到剧烈的头痛了。
章章眼睁睁看着顾子午低头喘息了两分钟,再抬头,就是眉眼冷冽的顾午。顾午前两步没有走稳,差点摔倒,但及至走到人群,那生理的头痛就不翼而飞了。
谭一玎依旧在耀武扬威,他长得高大结实,再有后来跟过来的两个同样高大结实的朋友在一旁嬉笑助威,没有人敢挑头上前,大家只能或惊愕或不忿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把矮他一头的女生拉来扯去。女生在绝对力量前跟个小鸡仔似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出国了,就没人收拾你了,嗯?江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后出门有我在的地方你得自觉回避?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断你一根手指头不够?”
“喂。”有人突然叫他。
谭一玎满脸戾气地骂:“我他妈看看是哪个多管......”正要转身,那人一脚就踹到他腰上来了,毫不姑息的一脚,奔着踹断他的腰椎来的,谭一玎整个人摔出去半米,带累得江敏也跟着趴到了地上。
是个眼神里晃着刀芒的灰发男生。
谭一玎的朋友葛程认出了灰发男生,不可置信地叫:“顾子午你他妈有病吧?!”
顾午只用眼角的余光带了带他,显然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上前将江敏拎起来,往人群里一塞,稍微活动了下手指,问被他一脚踹倒就再也没爬起来的谭一玎:“你断的是她哪一根手指?”
谭一玎眼睛里萃了毒,显然是想一口口咬死顾午,他愤愤挥开朋友试图搀扶的手,几度欲自己爬起来,几度失败。
顾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也并没有任何挑衅的动作,也并没有加重语气,只是耐心而平静地重复问:“你断的是她哪一根手指?!”
葛程警惕地挡在谭一玎面前:“顾子午你要干什么?”
顾午屡屡听不到答案,再有葛程苍蝇似的一直嗡嗡,突然就发作了。他一脚踹开葛程,抓起一旁的机械键盘狠狠朝谭一玎脑袋上砸去,“咔吧”一声,价值上万的键盘利落折成两截,立刻就有细小的血珠顺着谭一玎的脑门儿往下流。顾午却还不罢手。他嫌弃地扔了不经摔的键盘,伸手拽住谭一玎的脖领子,直将他的脑袋往台阶上磕——刚刚在谭一玎手下,江敏是个小鸡仔儿,如今在顾午手下,谭一玎也是个小鸡仔儿。
一切的暴力都在电光火石间,不及人反应,所幸谭一玎自个儿在脑袋距离台阶只剩下险险两寸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求生的本能,剧烈挣扎起来,给了他的朋友们回神及向顾午挥拳的时间。
章章刚扶着江敏坐下,一回头就看到三打一的局面,他骂了句脏话,毫不犹豫返身加入战斗,再过一分钟,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胖男生胡乱挥舞着棒球杆也加入战斗。
最后就是顾午在警察赶来之前,当场刷了七万块堵上了电竞馆主人的嘴,然后不依不饶地拖着谭一玎一行出来,在清塘街街角无人的巷子里继续打,直到打得敌方三个人全都站不起来,己方也都挂了彩。顾午临走给谭一玎撂了句格式相同的狠话:以后有我在的地方,你自觉回避下,我卡上的余额还够我打你十二回。
四个人深更半夜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人主动开口。当下的组合搭配实在是太奇怪了,谁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全程只会吱哇乱叫并不太会打架的胖男生——江敏的同桌“胖大海”——打破了沉默。
“胖大海”:“额,虽然按理是应该由男生送女生回家的,但前面我就到家了。”
顾午、章章、江敏:“......”
“胖大海”敛了调笑的神色,望着江敏,由衷称赞道:“江敏,我觉得你特别勇敢,独自熬过一些不好的事儿勇敢,独自面对傻.逼勇敢,独自生活勇敢......我棒球杆掉地上你捡起来趁乱敲人的时候也勇敢。”
江敏闻言眼眶一红,倏地低下头,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胖大海”伸手在她胳膊肘上轻拍了拍潦作安慰。“胖大海”一直想当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但他越长大越发现,他不给世界添堵就不错了,拯救是轮不到他来拯救的。然后高二第一天上课,老杜将风云人物江敏安排给他当同桌。他当然知道江敏,一高没有人不知道江敏。他想,给江敏一个人当个英雄也不错。但江敏干什么都比他强,成绩全年级第一,跑步女生组里前十,他当英雄的方式只能是不断示弱,在江敏面前本色出演“怂包”,让她知道狗屁的“绝对力量”,绝大多数人都是外强中干的银样蜡枪头。
“胖大海”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区门口停下,切换回不正经的模式,道:“如果我也能考上B大,我真想追你,但我考不上,这事儿只能黄了。”
“胖大海”的追求和放弃实在太草率了,江敏有点想笑,她不自在地轻咳了咳,道:“那你也努努力,上课不要......”
顾午突然黑着脸赶人:“喂,你赶快回家吧。”
一头雾水的“胖大海”和一头雾水的江敏:“......”
第15章
“胖大海”大半场都在挥舞他的棒球杆,敌方近不了身,所以几乎没怎么受伤,就胳膊肘蹭破了一点油皮。顾午和章章的伤就严重些。顾午下巴落下个斜长口子,流了不少血,章章替顾午挡了一棍子,后脑勺肿起个大包,两人其他擦伤淤血伤不计其数。
距离“胖大海”家小区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就有一个小诊所,大约并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只是刚好有人的吊针没有打完,就一直没有歇业。在章章的坚持下,三个人在小诊所里各自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然后继续出来压马路。
——章章是再次得到了顾午妥协的原谅,有点感动,也有点愧疚,愿意陪着顾午彻夜压马路,直到他消失。
——江敏是情绪激荡,激荡于顾午、章章、“胖大海”的仗义出手,也激荡于谭一玎原来不过如此,他在别人手里,也只有被收拾的份儿,就跟她一样,跟条狗似。
——顾午只肯承认自己不过是在配合章章和江敏。章章是个只能聊以慰藉的朋友,江敏是个不小心杀过人的、成绩比顾子午好的、免费给过他奶茶和热狗的怪脾气女生。
章章跟江敏不熟,所以一开始并不太说话,只听着江敏和顾午说,自己偶尔附和两句。
顾午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在江敏这里笑点很低,就好像江敏口中的标点符号都是有意思的——章章听着顾午声音里抑制不住的笑意,忍不住数次转头看他,一度怀疑他是第三人格。江敏也跟章章印象里那个成绩好到逆天却整天独来独往的沉郁女生形象有不小的区别。她紧握着棒球杆砰砰砰敲人,尖声命令敌方不许打我方的模样,居然有些可爱;顾午每每弯下眼睛笑,她遮遮掩掩看一眼又看一眼的行径,也跟他周围每一个生活无虞成绩平平的普通女生没有区别。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就悬挂在大道的尽头,此时已经差不多要到市郊了,没什么来往车辆,只有呼呼的风声。三个人并肩走着,不知谁起的头,突然聊起了恐怖故事。结果最嚣张的顾午最没有胆量。章章根据剧情翻出一个硕大的白眼,直接吓得他倒退中“砰”地撞到江敏身上,再惨白着脸反身躲到江敏身后。
章章很是无语:“顾午,你是个男生。”
江敏不着痕迹地挣出自己的胳膊:“也不是多吓人的故事。”
章章立即不服:“那你来个。”
江敏也没做推辞,给讲了个“鬼新娘”的故事。她的叙述能力特别好,只是寥寥几句就将故事的背景和场景交待的很清楚且很有画面感。章章和顾午很快就被带了进去。两人都没留意到江敏娓娓叙述时不起眼的一些小动作,于是当听到江敏绘声绘色吐出“鬼新娘”那句惊悚的“嘻嘻,你回头看看我,你认不认识我呀”时,两人回头往江敏面上一扫,俱是直着嗓子“啊”地惊跳——江敏不知何时拆了马尾,将头发全部糊到了脸上,她桀桀一笑,自黑漆漆的头发缝里露出白嫩嫩的两腮和弯弯的唇角。
顾午心跳漏了一大拍,章章也是,两人互相看一眼,各自藏起对自己胆量的心虚和对对方胆量的不屑。江敏恶作剧成功了,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淡然将头发别到耳后,道:“我去前面骑车回家了。”
顾午一愣,下意识抓了下她的胳膊,他抓得快松得也快,以至于江敏都不能确认他是看见她脚下有个易拉罐怕她踩上去,还是......不想跟她分开。
章章面不改色道:“江敏再见。”
跟江敏刚刚分开,顾午捂着脑袋蹲到了马路牙子上,他的情绪平稳下来了,顾子午就要回来了。很多学术期刊上写,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的转换,要有什么什么条件,但根据章章这些年的观察,也许是个体差异,总是,似乎并不需要什么条件,或者说,顾子午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情况下偶尔会转换,在情绪没有波动的情况下也偶尔会转换——只不过情绪波动下的转换生理反应比较大,而且通常只持续一小段时间。
有辆小破车鸣着笛开过去,然后一脚刹车在十米开外停下,车窗刷地降下来,一个寸头长长伸出了脖子,用山海关的口音扯着嗓门儿问:“喂,哥们儿?什么情况?需要帮忙不?”
章章摆了摆手,也扯着嗓门儿回:“喝多了,谢了哥们儿,不用。”
小破车离开以后,顾子午徐徐直起了腰,他轻轻“嘶”了声,不由伸手去碰触下巴上的纱布,问:“什么情况?顾午打架能输?”
——顾午如果愿意能知道顾子午在做什么,但顾子午却对顾午的行径向来一无所知。
章章十指交叉扣在后脖颈上,跟顾子午一起背对着大道尽头的圆月往来时的路走,他没有立刻回复顾子午的问题,只轻声感慨道:“老顾,我今天突然再明确不过地发现,顾午是一个人,是一个独立于你之外的人。”他说着,转身倒着走,以便能跟顾子午毫无保留地面对面交流,“他性格傲娇暴躁,但比你好哄,他有自己喜欢的食物,有自己喜欢的姑娘......跟你真的是哪儿哪儿都不同。即便同样是玩儿游戏,你偏好手机游戏,他偏好电脑游戏,你擅长竞技类的,他擅长射击类的。”
顾子午依旧耿耿于怀于自己下巴上的伤口,虽然听进耳朵里了,却懒得搭理他,只偶尔出声,不轻不重地提醒他看好脚下的路。
章章习惯了顾子午不肯好好表达关心,所以并不往心里去,只顾自瞎叨叨着:“而且虽然你们长着同一张脸,但我只是顾午一个人的颜粉。嗯,就是这样,今天开始,我是他的颜粉。他跟江敏在一起,两只眼睛一直是弯弯的,笑得非常生动、非常有感染力、高糖分、直击心灵......来,你也笑个我看看,你不能比他差了。”
顾子午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章章。
章章转回来跟顾子午肩并肩向前走,他问:“喂,即便顾午不出来,你是不是本来也要打谭一玎?”
顾子午默了默,轻描淡写地爆了个粗口:“太他.妈欠了。”
章章回之以肆无忌惮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敏第二天上课数次主动给“胖大海”讲题,“胖大海”不听还不行,她就跟个苍蝇似地一直叨叨叨叨。“胖大海”一个上午第六次被她故作不经意地用胳膊肘撞醒,再被杵一大堆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终于哭丧着脸嚷嚷开了。
“江敏啊,你就不要再羞辱我了,没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你以为你自己的演算步骤已经很详细了对不对,你以为你的讲解已经鞭辟入里了对不对?我真不懂啊。来来来,你摊开咱俩的卷子看一看,你成绩147,我成绩67,我要能理解你的思路,我何至于考67?真的真的,我求你了,我不想考B大,我就考个大都本地的学校就特别好。”
江敏咬着笔杆子看着眼前鲜红的“147”和“67”,半晌,再把令狐苗苗的“87”展平并排一摊,在两人忍无可忍暴起之前,若有所思道:“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我回去买张画画的大纸,给你们做个知识树,你们可以从树根的基础知识看起。”
“胖大海”和令狐苗苗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一人握住江敏一只手。
“胖大海”:“江敏,以后要砍谁你说话。”
令狐苗苗:“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前情提要,但是有需要你说话,我也能砍。”
“咚”书本的棱角杵在课桌上的声音。是不知何时从后门进来的杜沛。
三个人就跟被烫了似的火速松手,各自伏在自己桌上,抠眼屎的抠眼屎、翻卷子的翻卷子、借笔的借笔。却依旧没能逃过杜沛幽幽的毒舌:哟,什么情况,个位数都是7,感觉特有缘分,上课前就地结个义?
江敏是成绩最好的那个,能吃得下这样的埋汰;“胖大海”没脸没皮惯了,也能吃得下;只有令狐苗苗一个,性格使然,跟杜沛的舅甥关系使然,给杜沛在人前一顿嘲讽,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二和高三之间的暑假,总是开始得晚,结束得早。历届如此。因为众所周知暑假结束以后高三在即,而高三是人的一生里所知的为数不多的兵荒马乱的一年,这一年的好与坏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接下来数年的命运和际遇。
江敏的成绩依旧稳稳排第一,年级第一和班级第一,但这骄人的成绩并不能激励她此时再接再厉继续做题,她烦得甚至恨不得将卷子暴力团一团,用砸铅球的力道砸到对面张楚楚的脸上——江大川毕竟是亲爹。
“敏敏,这张卡你收着应急用。”江大川将自己刚刚折腾出来的一堆旧物搁在地上,自钱包里翻出一张卡递过来,“爸爸经常出差,你多点钱傍身我比较放心......你下周考试结束就暑假了,兼职就做到暑假结束吧,高三收收心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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