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垂眸看着卡,半晌,道:“不用了爸爸,我钱够用。”
江大川紧皱眉头,露出了微末的不耐的神色。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江敏越来越不像他从小养大的贴心姑娘了。最近这半年,江敏越来越陌生的眼神、越来越抗拒的态度,仿佛他就只是一个不讨喜的叔伯长辈,而非爸爸。
张楚楚轻轻抚了抚微凸的小腹,笑道:“敏敏你就收着吧,我跟你爸爸在来的路上商量好的。也不希望你真有应急的时候,但钱多不压身。”
江大川闻言惊讶地回头望着张楚楚。他没有跟她商量,他以为给自己女儿钱是不需要跟她商量的。但他十分感激她的积极表态,他知道江敏介怀张楚楚。
“敏敏。”江大川做了个深呼吸。
“爸爸,”江敏瞪着张楚楚的肚子突然打断他,她感觉一股酸胀直冲脑门和鼻腔,她轻声问,“她怀孕了?”
“啊……”江大川闻言一愣,眼神些微闪烁,张楚楚的小腹不大,平常吃饱了也就这样,他不明白江敏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本来计划再过一段时间等张楚楚胎位稳了再告诉江敏,他尴尬地道,“敏敏,是这样的,就,也不是计划中的,但是,也不好打掉,你阿姨四十出头,再要个孩子也不是不......”
几股激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胸腔里翻江倒海,江敏感觉自己的面目可能都狰狞了,但在江大川和张楚楚看来,眼前的高中生只是有点恍惚,就像一口气上了四节特别磨脑子的数理化课,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前不留神精神松懈下来开了个小差。
江大川徒劳地继续解释:“敏敏,我们不是有意瞒你的,是你阿姨的身体吃不消,怕有个意外,所以目前谁都没说。”
江敏抬头直视江大川,虽然一再试图隐忍,却还是在一句话之间红了眼圈,“我知道了,爸爸,我的钱够用,你的给你的小孩留着吧。”
太阳像个鸡蛋黄,险险挂在河道对面,江敏一个人在河堤上坐着,目光没有焦距。江大川坚持扔下银行卡,带着张楚楚很不高兴地走了。他说他对她很失望,没有人对不住她,她到底是在犟什么。江敏也不知道自己在犟什么。当然,只是她思考的方向跟江大川不大一样。她是在思考,自己明明已经决定,以后跟江大川尽量切割清楚,最好能渐渐断了往来,但为什么在知道江大川要有新的小孩的这一刻,她还是感觉被深深打击,还是感觉很难过。
江大川曾经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的。他出差给她买裙子,生日带她去吃大餐,背着耿晓姝偷偷给她零花钱,手机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跟同事聊天一口一个“我姑娘”。也就耿晓姝去世以后短短几年的时间,他越来越让她失望。当然,在他那里,她也越来越让他失望。不然,他不至于遮遮掩掩不敢告诉她,他将有新的小孩。
江敏希望自己能是一个比较酷的人,但很显然,她一点也不酷。她甚至想打个电话跟江大川低头求饶,告诉江大川,她真的从来没有“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不要放弃她,不要有新的小孩。
但江敏到底没有打出那个电话。她知道那根本无济于事,她动摇不了江大川。江大川下半生里的重要角色是张楚楚,江大川的眼里似乎也只剩下张楚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会三更。
——没在写的过程中入过V,我想试试。
第16章
最后一科考试完, 杜沛交代了暑假的安全事项,就放大家离校了。缩水版的暑假, 总共二十四天。
江敏在陈小嫚的介绍下, 应聘去一个暑期辅导班当助教。她的成绩单实在太亮眼了,所以辅导班的负责人出手也大方, 一天四节课,一节课四十分钟五十块钱,薪水周结。
第一周结薪以后, 江敏拎了一箱奶和一袋水果上门感谢陈小嫚。陈小嫚嘴里客气着“你过得也不容易”,收得眉开眼笑。
“小嫚姐,暑假我的时间比较自由,所以如果你需要代班调班,都可以找我, 我平常挺麻烦你和曾辞哥的。”江敏道别离开前真诚地道。
“行,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不跟你客气。”陈小嫚解着围裙顺口应着,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露出不太自然的笑, “也正好赶上你暑假了,我这段时间可能确实得麻烦你帮忙代个班什么的。”
江敏之前从曾辞那里笼统地得知陈小嫚遇到点麻烦事儿, 跟她常常不在家的老公有关, 但陈小嫚不说,她也不好问,只捣蒜式点头, 表示只要陈小嫚有需要,自己会尽可能地调整时间配合她,不光暑假期间,高三开学了也行,翘几节课不影响她成绩。
“小敏,谢谢。”陈小嫚道。
陈小嫚知道江敏不是个热络的人——或许曾经是,但如今谁也不知道了——所以她但凡主动表示出点善意和亲近,悉数是出自真心。
江敏道了声“不客气”,没有再去看陈小嫚,她偏头跟陈小嫚正写作业的儿子挥了挥手,推门走了。
顾子午一觉睡到中午,饥肠辘辘下楼,跟柳笙的朋友曲淑媛迎面撞见。柳笙早年就有酗酒的毛病,这些年在名利场里日积月累地泡着,肝和胃能有的毛病基本一个没落下全泡出来了,虽然不致命,却非常折腾人。柳笙不喜欢曲淑媛这个朋友,嫌她木讷无趣,但曲淑媛医术好,且嘴牢,她也就跟她将将就就维持着朋友的关系。顾子午看到曲淑媛,就知道柳笙必然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曲淑媛下个月就满三十五了,跟柳笙一样的年纪,但柳笙的儿子都快要成年了,她却依旧单身。她有一点点社交障碍,即便跟顾初墨熟识十几年了,堪堪也算是看着顾子午长大的,但每每狭路相逢,只要这两个人不主动跟她搭话,她就自动隐身。
“媛媛姨,什么时候来的?”顾子午不讨厌曲淑媛,主动打了招呼。
曲淑媛局促地拧着矿泉水的瓶盖,并不是多难的问题,却延迟了数秒才回:“四点多......你妈妈胃疼。”
顾子午潦草地点头表示听到了,顺手取走曲淑媛的矿泉水瓶,毫不费力地帮她拧开瓶盖再递回去,他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你今天不用上班?”
曲淑媛紧抓着瓶身不自然地笑:“我请假了。没关系。”
顾子午道:“麻烦你了。”
顾子午带着“将军”跟章章一起消磨了一个下午和一顿晚餐,餐后回到家,柳笙正在二楼起居室里翻阅剧本,旁边的小矮桌上照旧醒着红酒,她眯眼一口一口喝得惬意,仿佛凌晨四点折腾朋友的那人不是她。
“小午,过来帮我挑个剧本。”柳笙看到顾子午,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顾子午原本不想搭理她,但转身的一刹那想起曲淑媛上午疲惫的笑容,不由皱眉停下,继而走过去在她身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矮桌上放着一摞剧本,他漫不经心翻看着,道:“你自己有一堆助理,你经纪人也有熟识的医生,没事儿不要老麻烦媛媛姨。”
柳笙不高兴道:“曲淑媛跟你抱怨什么了?”
顾子午顿了顿,道:“她是你的朋友,她是不是喜欢向人抱怨的人,你自己不知道?”
柳笙眼见他沉下了脸色,不愿意再招惹他,但听他向着她一直瞧不上的木讷朋友,又实在气不顺,不由有些气急败坏地道:“顾子午,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你这么不耐烦我?”
顾子午偏头看了看她,并不把她突然的脾气放在眼里,他低头继续翻看一个个剧本,半晌,微微扬了扬唇角,将一个黑皮本子推到她面前,道:“就这个吧。”
“你挑的什么啊?”柳笙做嫌弃状,伸出长指甲翻开剧本看大纲,然而只读了大纲第一段就竖起了头发,“是哪个王八犊子给写的一句话概括,是哪个王八犊子给我送的剧本......顾子午你什么意思!”
大纲第一段:女主角——一个勇敢上进的美艳蠢货。男主角——一个工于心计虚伪无情的超级混蛋!蠢货和混蛋相爱相杀的故事。
顾子午起身往外走,没有回应她。
江敏的暑假过得比正常上课时还要繁忙。陈小嫚在跟老公的情人搏斗,曾辞在追女团的老邻居,两人不约而同常常请江敏代班。但忙一点好,忙一点荷包鼓了,以往欠下来的人情还了,也没有时间再去纠结江大川就要到来的新的小孩了。
“姑娘,有没有□□芒果茶饮?”
“芒果的没货了,有蜂蜜柚子的,蜂蜜柚子的行么?”
“不用了,我蜂蜜过敏。”
似乎总是在加班的西装姐姐最后挑了瓶绿茶配着她老也吃不腻的杯面买单走人。江敏隔着玻璃望着她在黑暗中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地想,她总是不要命地加班总在午夜前后回家,是不是跟她一样家里没有人在等着?
辅导班里有个孩子连续两天没来上课,留下的电话号码是个空号。负责人要江敏上门看看。结果江敏来到联系簿里登记的“大域”小区,遍寻不到所谓的A座1503,她满头大汗地在小区里打转两个来回,跟路人老太太一打听,“大域”小区根本没有A座。小区的开发商比较迷信,当初建楼直接跳过了A,是从B顺下来的。
老太太轻轻摇着老式的蒲扇,给童车里正瞪着大眼吐泡泡的孩子扇凉,道:“你那学生姓什么?姓储?你去C座看看,C座14楼还是15楼来着有个老头儿的亲家姓储,也说不定是他外孙子。”
江敏挥了把汗,跟老太太道了谢,道:“我去看看。”
结果江敏好不容易在迷宫一样的建筑群里找到C栋,一进门堂就看到了顾子午的背影。顾子午跟顾午的背影也有稍许不同,顾子午的肩颈总是绷得很直,就像个一丝不苟的匠人,顾午的就比较放松,仿佛随时准备跃上滑板,来个高级的障碍跳什么的。
江敏只跟顾午熟,跟顾子午实在是交集不多,虽然他捎过她两程。她在叫不叫住他之间徘徊了下,最后还是轻声叫住了他,因为顾子午一路低头看手机,径直朝前走着,没注意到右手边的电梯。
江敏:“你走过了,电梯在这里。”
顾子午闻声回头,神情略带迟疑地回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江敏想了想:“我家访。”
顾子午:“……”
江敏见他不懂,面带局促地继续解释:“我在一个辅导班里当助教。”
江敏跟着前面两手各一只大购物袋的青年进电梯,然后伸手挡住门,等着顾子午进来。顾子午轻轻吐出一口气,收起手机,面不改色地迈入轿厢。
江敏按下自己要去的15楼,问顾子午:“你去几楼?”
顾子午背靠着轿厢,不知道为什么,反应略有些迟钝,他轻咳了咳,道:“17楼,谢谢。”
江敏按下“17”,也不知道再要说什么,轻轻抽了抽鼻子,翻出自己的手机,再度去确认“1503”的门牌号。不出意外,储洲子应该就住C座1503。
电梯徐徐升至十一楼,突然灯灭了,电梯停了两秒,倏地下坠,咔擦卡在了十楼。最先进来的青年愤怒地“卧槽”,反应很快地“哐当”扔了购物袋,立刻按住了所有楼层的按钮和报警按钮,在确定电梯静止不动后,他揭起正在闪灯的对讲机张口就是脏话:“你们大爷的!不是说电梯修好了吗?!没修好?没修好为什么不断电?!没修好你们的警示牌呢?!”
青年结结实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得到了物业信誓旦旦的保证——十分钟内维修人员到位,就十分钟,绑也一定在这个时间内绑来。
青年“啪”地放回对讲机,转头缓了缓情绪,安慰江敏:“姑娘,你不用害怕,电梯老毛病了,我刚刚发飙就是看不上物业那帮人吊儿郎当的工作态度。”
江敏在黑暗里低低应了一声。
青年听到江敏没有任何异状的声音,不由一愣,半晌,道:“姑娘,你的……朋友可能有些情况。哥们儿,你有幽闭恐惧症啊?”
江敏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这是第一次经历电梯故障,也正惊魂未定。直到黑暗里响起顾子午低得碎得几乎听不见的“嗯”。她微顿了顿,连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灯光乍亮的一刻,江敏看到顾子午正掐着自己的小腿背靠着轿厢蹲在地上,他整个人汗津津的,眼睛里也汗津津的。
江敏把手机往地上一放,伸手就去掰顾子午的手指——她看到他都把自己掐出血了。
“顾子午,流血了,不要掐了!”
顾子午感觉到指间的粘腻了,但他松不了手,他太紧张了,只有源源不断的痛感能让他保持清醒。但江敏实在是太大力气了,硬是一根一根手指给他掰开了。顾子午黑眸里全是水,他就像是个假人,一动也不动地往前望着,仿佛轿厢再稍有点风吹草动,他的心理防线就要崩塌了。他视线的前方,是江敏。江敏不敢移开目光,默默跟他对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对讲机再次开始闪灯,青年揭起对讲机跟维修工人对话。江敏不知道维修的过程是什么样的、头顶会不会再有吓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轿厢会不会再次摇晃,顾子午整个身体都在震颤,呼吸似乎也不顺畅,她将他的胳膊折下,做着紧张的深呼吸,几番挣扎犹豫,轻轻拢住了他的肩膀。
电梯门一打开,章章就看到了自己孱弱恍惚的朋友和背影格外高大的隔壁班女同学。一米八四的朋友伏在一米□□的女同学肩上,画面实在是很暧昧很有反差感,但他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思,只暴躁地“卧槽”一声,扒开女同学,用最快的速度将朋友拖了出来。
章章用维修工人包裹工具的纸皮给顾子午扇着风,口中迭声道:“老顾,老顾,出来了,没事儿啊,个破电梯,我一会儿就去物业投诉。”
章章的妈妈逛街回来,跟章章说那个老出故障的电梯里,好像困了几个人。章章老神在在,表示肯定不是顾子午,顾子午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能走楼梯就绝不乘坐电梯。结果顾子午早就说到楼下了,却一直没来敲门,他心里就有些发毛了——顾子午幽闭恐惧症的表现是,自己一个人绝不单独乘坐电梯,但如果有人陪着,也是能乘坐的,只是出来后情绪会起伏不定。
章章的视线突然被一抹鲜红吸引了,他低头一看,嘴里嘶嘶叫着,仿佛被生生掐出血的是自己:“老顾,你一紧张一生气就掐自己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我回头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戒断疗法、脱敏疗法之类的,全都给你用上。你下手怎么没个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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