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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未期——雪满头

时间:2020-01-03 10:27:34  作者:雪满头
  他这话唬的我一愣,不由得被他思路带偏了去,“俗话说聘则为妻奔是妾,贺公子这般,与我嫁入东宫有何不同?”
  他正色道:“自然不同。我贺盛起誓,绝不再娶,只要你点头,今生今世我便只守着你一个人。”
  他神色认真得紧,我脑子却还是蒙的。许是病久了落了点傻气?怎的我是愈发跟不上他说的了?
  他见我不说话,直视着我双眼,“你若是答应,往后你想去哪里都成,北疆也好,南地也罢,我都带你去。”
  我这才把散了一地的思路捡了回来,“私奔事大,抗旨事更大。即便是我愿意,也不能连累满门,更何况我自知当不起贺公子这般深情。安北实在想不通,贺公子何故就认定了我?”
  他默了默,艰难开口:“去岁我曾与你大哥见过一面,当时戏言,若是他有闪失,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便叫我关照着。”
  我笑了笑,轻松了不少,“既是这样,贺公子不必挂怀。”
  他急急道:“你当真要嫁?你这样的脾性,入了东宫,怕是要拘着。就算没有你大哥的托付,我也向来是真心待你的,你难道半分不知?何况既是答应了你大哥......”
  我打断了他,“我自是愿意嫁的。大哥所托,若是贺公子过意不去,那不如允我一诺,”我拜了一拜,“我入了东宫,总是对府上照应不便的。万望贺公子能替我照看一二。安北在此谢过了,若有他日,必当报答今日恩情。”
  他方才扶着我肩的手慢慢拿了下去,极低极低地笑了一声,“我明白了。我答应你。”
 
 
第7章 
  三月初九,良辰吉日。
  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便是这日,我入东宫,也是这日。
  我坐在轿子里,轿夫抬得很稳。曾经我也琢磨过,我出嫁那日,该是什么景象。所想到的,不过十里红妆,和那人伸到我面前的一双手。我就扶着那双手,稳稳地,一步一步和他走下去。
  而如今,我把红盖头掀了上去,又把帘子掀起一角,仔细瞧了瞧外面。
  大红的彩绸系着,红灯笼挂满了东宫,爆竹声虽远着,也不绝于耳,这样的热闹和喜庆,确是与我曾想的一般。盘算着时辰,这时候,太子与太子妃大礼应是成了的。
  我还记得教导礼仪的嬷嬷是怎么一点点给我掰正了行礼的姿势,头要低几分,双臂要举到什么位置。
  嬷嬷说,太子大婚是国事,文武百官都观礼庆贺,半分差错也出不得。
  如今的太子妃,我曾见过几面,温婉端庄,与他,应是很相配的。
  轿子停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我轻轻把红盖头放下来,下了轿。怜薇忙过来扶着,“主儿,当心脚下。”我扶着她,由她引着,进了殿。红盖头垂下来,把视线挡的严严实实,这种看不清前路的感觉让人心慌。
  是以我一入了门,便动手把盖头扯了下来。怜薇未来得及拦我,我朝她安抚地笑笑,“今日是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太子殿下必是不会来的,我早一些取下来,也松快些。”我又想了想,“不若把这喜服也换下来罢。”
  怜薇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有些湿意,“可今儿个也是主儿成亲的日子,主儿真是委屈,奴婢都替您不值。”
  我一边取下头上金钗,一边淡淡道:“如今不比府里,你是我身边的人,说话也该注意些。这些话与我说说便罢了。太子殿下迎娶正妃,该高兴才是。”
  怜薇清了清嗓子,“奴婢记下了。是奴婢不好,说这些让主儿伤心的话。主儿切莫放在心上,来日方长。”
  我抬头望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这东宫,宫墙重重,仿佛望不到头。“是啊,日子,还长着呢。”
  换好了衣衫,一时半刻我也睡不着,索性好好看了看这要与我相伴多时的殿宇。一应陈设布局都很合我的心意,怎么看怎么顺眼,足以见得是花了心思的。我转了转,在不起眼处,甚至还有兵器架。架子虽小,也做的精细,看着倒像个摆件,失了杀伐气,也便不太突兀。我唤来怜薇,叫她把大哥曾赠我的剑拿了来,摆了上去。
  那小红马,前些日子也被牵了东宫来。太子知晓它对我意义非凡,便早一步安排好了。
  仔细转了一圈,我心情好了不少,便坐到案前,“怜薇,把我那玉连环取来。”怜薇把东西拿上来,又把烛火挑旺了些。因着是大喜之日,连蜡烛都换成了大红喜烛。
  “主儿仔细别伤了眼睛。明日还需得向太子妃请安,陪同着去向皇后娘娘敬茶呢,主儿还是要早些安置的好。”
  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便叫怜薇下去了。
  我趴在案上,安安静静解了许久那玉连环,也未能解得开。正略有些烦闷,也有些瞌睡了,忽听得怜薇在门口又惊又喜地唤了声“太子殿下”,登时便醒了个彻底。
  珠帘被人挑开,太子一步步走了进来,后面的丫鬟轻轻退出去,把门掩上了。
  他还是一身大婚时的喜服,红得晃人眼。
  我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照理说,这时候他应当是在太子妃殿中才对。
  他脸色并不好看,见了我,径直一把拉住,用力抱在了怀里。
  两下无言。
  我闻着他身上酒气浓的呛人,轻声开口:“殿下怕不是进错殿了?”
  他默了默,只压着声音,唤了一声“安北。”从前他也这般唤我,只是从未唤得这般...听着便让人揪心。
  我定定神,坚决道:“殿下喝醉了。”
  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没醉。”
  我认真看着他,“不会有人喝醉了还真说自己醉了的,说醉了的多半没醉,说没醉的多半是醉透了。”
  他没接我话,大致是着实醉了被我绕晕了的缘故。只是硬拉着我到了榻上,我顺从地坐定,更云里雾里。
  他揉了揉额角,眼底几分暴躁,“底下这些人怎么做事的?怎么什么都没准备?便是连合卺酒都没备好?”
  我也跟着揉了揉额角,这真是醉死了。我把那句“合卺酒在太子妃殿中预备着呢”咽了回去,想着还是不要同喝醉的人讲道理的好。更何况,这个时辰,应当是撒过帐喝过合卺酒了罢?
  我像哄孩子一般,从案上寻了两个杯子,倒了两盏热茶,递给他一盏,“也是差不多。”
  他怔了怔,还是同我喝了。我把杯子收了回去,继续哄着,“殿下这合卺酒也喝过了,是时候去找太子妃了。”
  他定定看着我,眸中翻涌过许多情绪,声音沙哑,“安北,委屈你了。”
  怎的今日人人都说我委屈?我真心诚意地摇了摇头,“不委屈。如今这步田地,能这般已是我的福分了。”紧接着不依不饶道:“殿下还是早些去太子妃殿中吧,再晚怕是不妥了。”
  他不是爱酗酒的人,平日里也多自制,喝醉的次数寥寥可数。这一醉,身上便少了些清冷气儿,那些棱角分明的凌厉也退了下去,整个人柔和了不少,实是与平日不太一样。让人看着,很是想上手戳一戳。如今垂了眼眸,看着倒有了几分委屈。“你以往不同我这般讲话的。你以往,不叫我殿下的。”
  真真是我见犹怜。我甚至有那么几分想抓一把糖塞他手里。我把那只想戳他脸的手收回袖子里,睁眼说瞎话道:“那时候年纪小,礼数总有不周的地方。如今我也明白了。还望殿下莫怪。”
  他脸色垮了下去。我瞧着不好,偷偷往他远一些的地方挪了挪。谁料他径直站了起来,将我一把抱起,我惊呼一声,回过神来已是坐到了他腿上。
  这个角度看,他衣领的云纹倒是好看,以往倒是没发现还有暗纹。
  他把头靠在我肩上,我使了几分力去推他胸膛。他抱得更紧了些,呢喃了一句“我好累。”
  明明想起他是大婚累成这样,心里有几分不快,可听到这话,我手上的力道还是松了。
  静默相拥了片刻。我想了想,虽说忠言逆耳,但该劝还是要劝的,便又开口道:“殿下还是去”,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他突然吻了过来,把我未完的后半句吃了下去。
  初时还有些暴虐,紧跟着便是极致的温柔,缠绵宛如春日梁燕。
  我醒醒神,慌忙又去推他。他只在我耳边,轻声地一遍遍唤我。那声音像是带了钩,径直钻进我心里去,搅起涡旋来,不疼却痒得紧。
  外面惊雷阵阵,大雨瓢泼而至,洗刷在东宫红墙碧瓦之上,又自屋檐落下。
  烛火轻晃,红色的烛泪一道道滴下,又凝固起。
  眼前如江潮涌起,重重叠叠,在江岸激起千层浪。
  情至浓时,他抬头看我,低哑着声音,诱哄道,“你唤我什么?”
  从初时见面,我便知晓他生了一双顶好看的眼睛。如今那眸子蒙上洗不掉的欲念,却也亮亮的。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尊贵的人,现下我自他瞳仁中瞧见的,却只有自己。
  仿若山川湖海,二十八星宿悉数碎裂其中。
  “阿彦。”
  第二日我一醒,便觉大事不好。怕是他把醉气过给了我,怎的我也跟着不清醒了?昨夜这一闹,太子殿下大婚之夜没留宿太子妃宫中这事儿,怕是满朝皆知了。闭着眼睛,我也能猜到今日上朝,有多少折子要参他。没准儿我也能跟着混上个狐媚惑上的名头,倒是挺赚。
  他已然换好了衣裳,见我醒了,笑着道:“还有时辰,你再睡一会儿。”又俯下身来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才离了殿。
  他说由着我睡,我可是不敢睡了。便换了怜薇进来,替我更衣梳洗。
  怜薇一脸喜色,“主儿,太子殿下还是顶挂念主儿的。”
  我叹了一口气,“如今,你当真以为这是好事儿?”见她一脸茫然,我才笑了笑,“我瞧着你才是个真实心眼儿的。今日你便明白了。”
  去了太子妃殿前,我来得早,又候了一阵子,太子妃才起身。侍从对我脸色并不太好,我也只当没瞧见。
  待被引着入了正殿,我便依着规矩,朝太子妃行了大礼。太子妃端坐正座之上,脸色看起来不错,面上也始终含着笑,很是端庄大气,正宫风范。
  待礼数都尽了,她亲扶了我一把,“妹妹请起。”又照常例说了些官话,无非都是那些云云。
  这第二日一大早,太子妃是要去敬皇上皇后茶的,我便也陪着一同。上马车之时,不知为何,太子妃偏要与我共乘一车,我也便应了。
  马车缓缓走了一阵儿,她突然开口:“方才人多眼杂,许多话我不方便说。家中兄弟姐妹,我与三哥关系最要好。出嫁前,他曾反复叮嘱了我,要我好好照应你。”
  我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接什么好。
  她又接着道:“我与你不同,虽都是将门之后,可我打小便养在上京。是以我那年一见着你,便很是欢喜你那份恣意和洒脱。可惜母亲向来拘着我,你当日在这上京贵女里,又委实...名声不算好,因着我便没什么机会同你多往来。”她抬头看着我,神色很是真挚,“如今倒是好了,你我二人同在东宫,也算是遂了我小时候的意。”
 
 
第8章 
  有的没的搭了几句话,便到了中宫。
  皇后娘娘端坐凤位之上,面色算不得好,尤其是在望向我的时候,眼神仿佛含了刀锋。我便敛了眉目,尽力做了一副恭谨的样子。
  太子妃在前领着,我们二人皆行了大礼。
  皇后娘娘含了些笑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响起:“絮儿,来。”
  太子妃起身走上前去,我仍跪伏在下面。
  皇后娘娘执了她手,“如今也该改口了。”
  奉茶也奉过了,太子妃便顺从道:“是,母后。”
  皇后娘娘叫人上了茶水点心来,“在东宫住的可惯?此番是仓促了些,若是有不称心的,大可告诉本宫。”
  太子妃似是瞧了我一眼,有些担忧,“儿臣一切都好。”
  这婆媳二人闲话起来,像是要说个没头。我跪在底下,百无聊赖,浑身都麻了,却也不敢擅动。皇后娘娘又照例训了话,赏了些东西,这才打发了太子妃走。
  太子妃临走时望着我,欲言又止,皇后娘娘瞧见了,冷笑一声,“你且先回去。本宫还有些规矩,须得好好教教秦良媛。”
  太子妃咬了咬嘴唇,终还是行礼告退了。
  她这一走,皇后娘娘便收了笑意,慢慢端起一盏茶来,啜了一口,这才正眼看我。原先还有几分慈祥,此刻消失了个干净,常年位居高位养成的威严倾泻下来,把我压了个严严实实。
  “秦良媛,你倒是好大的本事。”
  我自知今日这关难过,又着实理亏,便再度叩首,“妾身知错。”
  “知错?”皇后娘娘起身,旁边伺候的嬷嬷忙上去扶着,从那凤座上一步步走下来,停在我面前。“顺德,把那东西拿上来。”
  顺德公公捧了一碗黑色汤汁来,满当当一碗,一股浓重的药味传来,随着走动,还溅了几滴出来。
  我心里抖了抖,这药看着就苦的很,至于是什么药,我心里大致也有个猜测。
  皇后娘娘没说话,只低头转了转手上的佛珠。
  我上前一步,端起碗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果真是苦,比我以往喝过的药,还要苦几分。我深吸了几口气,往下压了压胃里翻涌的感觉。
  见我喝了,她才松了几分神色。“方子你拿回去,侍寝过后便喝着,本宫的人自会盯着你。若是让太子知晓此事,你便不必留在东宫了。”
  我低低应了声是。
  “回去你便抄女诫百遍,不抄完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本宫看你如今也长进了,沉稳了不少。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你自个儿掂量清楚。”皇后娘娘一拂袖,“罢了,本宫今日也乏了,你且回去好好反省。”
  末了,她回头打量我一眼,笑了笑,“本宫这个儿子,你也该是了解的。有些事儿,想来不必点破。”
  “谨遵皇后娘娘教导,妾身告退。”
  药的苦味还留在口中,难受得紧。我出了这宫门,却见太子妃的车驾仍留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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