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出来,她便迎了上来,握着我手,面上的担忧之色不似作假,“妹妹怎出来的这样晚?母后可是为难你了?”
我笑笑,“皇后娘娘教导妾身是应该的。”我与她毕竟无甚来往,今时不同往日,戒备也便多了些。
待回了东宫,小半天已是过去了。我前脚刚踏进我那擢芳宫,后脚便有宫人落了锁。
虽说是禁足,好在吃食上也并不短了我的。我用了几块甜糕,又用了一盏酥酪,总算是把那苦味遮了过去。想着这药怕是要喝个几年,便愁得慌。
此刻我宫中除了怜薇没有旁人,便拿了那方子,瞧了半天。可我不通药理,瞧了也是白费功夫,索性叫怜薇收起来。今日怜薇并不在殿上,见我拿出这方子,也跟着瞧了几眼,神色大变。“这方子主儿是从哪儿得来的?这,这分明是避子汤!”
我听了这话,饶有兴味,“你还通药理?”
怜薇拿着方子仔细看了遍,“奴婢家中本是历代行医的,奴婢幼时也便跟着识得些药材,只算粗通。”
我点点头,“这方子你好生收着,莫让旁人瞧见了。日后若是我侍寝,你便按这方子偷偷配了药来。”既是皇后娘娘嘱托,想来也是安排好了,于配药上不会节外生枝。
怜薇声音又略有些哽咽,“可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我看着这姑娘,想不通她为何整日里有这么些泪珠子要流。便安抚道:“无甚。想来这每次都要喝的药,药性应是温和的,也是娘娘慈悲了。大婚头一日,我便生了这样的事,难免惹眼。这便是防着我在太子妃前诞下长子,他日嫡长子出生了,娘娘一高兴,兴许也就把我这药停了也未可知。”
我见她眼泪终是止住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此事事关重大,只准你知我知。”
“奴婢心里有数。”她应了下来,上来替我捏着肩膀。
我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昨儿夜里睡得本就晚,太子...十分不得章法,还偏偏爱折腾得很,今天这一场跪下来,身上还是酸疼的。想着便叫怜薇叫了热水来。
我整个人沉进浴桶里,怜薇一面替我洗着,一面道:“主儿待会可要先抄上几遍女诫?奴婢叫她们把笔墨纸砚先预备上。”
我闭着眼睛享受得很,“不必不必,今日我得好好睡一觉。不急于这一时,慢慢抄。”
怜薇却有些急了,“主儿早一日抄完,便能早一日解了禁足...”
我揉了揉额角,开始质疑自己,当日出府,应该再带一个机敏些的。“太子殿下这段时间想必是不会来的。”
怜薇倒水的手顿了顿,“主儿怎么这么说?太子殿下对主儿这般上心,就算顾及太子妃,也不会冷落了主的。”
我敛了敛眉目,用手泼着水玩儿,这些话也不知是说给怜薇听,还是说给自个儿听。“他昨日是醉大了。你自想想,今日朝堂之上,会有多少人弹劾?你以为太子殿下当日为何要娶我?而今又为何娶了贺家小姐?”
“自然是太子殿下与主儿情意深重,只是不成想出了这事儿...”
我摇摇头,“如今我看明白了,”我极轻极轻,却一字字坚定道:“他娶的,是整个北疆的安宁。”
这一个月日子便清闲得很,我慢悠悠抄着女诫,权当是练字了。怜薇也日渐沉稳了些。
想着这么多日子不用喝那药,受那份罪,我心里也有几分高兴的。
抄到今日,总算是抄完了。踏出了这宫门,看着天都蓝了不少。皇后娘娘也没再为难我什么,倒是还夸了句,说我如今愈发沉得住心,很是不错。
这些日子里,太子妃倒是时常来看我,带的尽是我爱吃的,也有些小玩意儿,再陪我玩两局牌,颇合我心。我与上面那两个已经出嫁的姊姊见得不多,自然也没什么亲厚。太子妃此番,倒是让我有几分有了个阿姊的错觉。
她虽未明说那些宫外的物件儿——有些一眼便看得出是出自北疆的——是从何而来,可我心底也明镜似的。这个贺盛,还真是将我大哥学了个九成九。
如今既是解了禁足,我便多逛了逛。时辰还早,太子还未下朝,我绕着东宫里那处荷花池转了转。这一转,倒是看到了好几副生面孔。原是我来这东宫不久,除了第一日,也一直禁着足,不识得人才是正常。可那几个,眉目如画,桃面粉腮,一个顶一个的好样貌,让人看着便赏心悦目得很。身上所着衣裳又都是新进的宫装,很是扎眼。
我心下不免生疑,便唤了怜薇近前,本是想叫她这几日多多留意打听着,而今既是不明情况,便暂避了,回宫便好。没成想,被簇拥在正中那个女子,竟先看见了我,朝我走了过来,行了一礼。
“这位,想必就是秦姐姐罢?”这些人里本就数她最为出挑,声音又婉转如莺啼,果真是个妙人。
我温柔地看她一眼,含着笑虚扶了她一把。
“姐姐禁足时间长,想来是不认得妹妹几个的。”为首的那个接着道,“妹妹许氏,半月前方入得东宫,幸得太子殿下宠爱,如今已封了昭训。”
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她便挨个给我介绍。“这位是慕容氏,封了奉仪。余下诸位妹妹,还未得封。”
她后面说那些个人我也并未记住。只是挨个看了一眼,混个面熟罢了。想着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这一时记下。
那位许昭训,话真是不少,翻来覆去无非是在说太子殿下对她多么宠爱,眉宇间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
我倒是明白了缘何太子妃来的这么勤,也从未开口提过东宫进了新人的事儿。无他,只是这些个莺莺燕燕,看上去着实让人赏心悦目,一旦开了口,便是烦得很。
这么一想,我倒是有几分同情起太子来。想来,日日面对着她们,头是该痛的。
我向来不喜这种场面,散步的心情也没了,找了个由头,便走了。
回了宫里,传了膳,怜薇替我布菜,我便发觉这小丫头,刚夸了沉稳,就被打回原形。
我也不急,慢慢吃着等她开口。
果不其然,她还是没忍住,“主儿,太子殿下大婚刚一月有余,怎的就进了这么多新人?”
我自顾自吃自己的,“他是太子,有多少人伺候也不足为怪。若是把心放在这上面,后面便有的受了。”
话是这么说的,终归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怜薇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又嘟囔道:“可我瞧着,那许昭训的一双眉眼,有七八分像主儿。那慕容奉仪,唇形像极了主儿......”
我笑起来,打断了她,“我自个儿瞧着可不像,怕是你见了人人都要说像我。若果真像我,太子殿下自来寻我便是,又何故这一月间,连只言片语也未曾有?”
第9章
自我解了禁足,又过了半月有余。每日里去向太子妃请安,云里雾里与那些人绕一堆话,回了宫自个儿找些事儿做打发打发时间,便也就这些了。
她们整日里聒噪得很,我不想多掺和,是以多半守着自己宫门,不常走动。至于她们背后议论我那些,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还吩咐了下面的人不得生事。
太子妃捎给我的东西里,开始有了书信,虽是只言片语,言辞也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偷偷藏在了赠我的小物件儿的暗格里,想来是万无一失的。信里交代了我府上的近况,那日得他一诺,未成想竟上心至此。
信里还说,他替我二哥做了安排,虽说是委屈他隐姓埋名去到北疆重头再来,可依我二哥之才,假以时日,必能出人头地。
末了,只克制地问了句我近来可好。最后一笔的墨洇了,像是笔尖在此处顿了许久,话未说尽,又深知说什么都是不妥的,只好草草收笔。
我得知一切都在向好,心下也多宽慰。于是提了笔回信,真心实意地写了一句一切都好,却不知他肯不肯信,毕竟外间传闻怎么说的都是有的。又道了谢,旁的话倒是也不敢多写。
这日心情便大好起来,午膳多用了些,小憩了片刻,一反常态地出门遛了个弯儿。正到了牡丹的花期,花匠照料的用心,一簇簇的牡丹看着就喜人。我忍不住探手去摸了摸那花瓣,正是满心欢喜。
“请良媛安。”
我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一身桃红色杜鹃绣花夹裙,脸上盈盈笑意,愈发衬得千娇百媚。是昭训许氏。
我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便想先走一步。谁料这人不依不饶,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姐姐这解了禁足也半月有余了,怎的这么久也没见太子殿下来看看姐姐呢?”
我瞟了她一眼,以往觉得这人虽张扬,倒也活泼,说话做事也还算得体,可如今看来,分明是当日没摸清楚状况,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有所收敛。这不,现下眼巴巴就赶着来了。
我好脾气地活动了活动手腕,“哪儿比得上妹妹。”
她听了这话,十分受用,得意地伸手把我方才碰过的那株牡丹摘了下来。十指纤纤,牡丹在她手里,映的指如削葱根。“姐姐应是知晓的,牡丹乃正宫所用。”
我看着那可怜兮兮的牡丹,暗叹了一声可惜。
她接着道:“妹妹倒是忘了,姐姐原是差一点就成了正宫的。若不是定远侯父子,不对,看妹妹这记性,哪儿来的定远侯呢。”
我手上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笑着看她:“小妹妹,话是不能乱讲的。”
她眼底挑衅之色愈重,“妹妹说的可是实话。你父兄,吃的可是官粮,却犯下这等罪来,平白拉了五万英魂陪葬。姐姐还以为自己是谁呢?不过罪臣之女罢了!”
我深深望了她一眼,径直出手,扣在她手腕上,微一用力,她手上的牡丹摔落下来。我直视着她双眼,“妹妹既然口不吐人言,姐姐教你。”
她表情惊愕,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我手上使力一折,咔嚓一声脆响。我收了手,退了两步,满意地看了看她不自然垂下的手。
她反应着实慢了些,这时才爆发出一阵尖叫。“你,你...”
我打断了她,“妹妹先想好了再说话,你还有一只左手腕。胳膊也能卸下来,再不济,腿也是行的。”此番倒是感觉神清气爽,把这些天窝在心口的气出了个干净。我将地上那牡丹捡了起来,插回土里。“下次折花的时候,记得问问这花愿不愿意。”
她哭嚎的我心烦,底下伺候的也慌成了一团。我便转身想走。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原还是哭的撕心裂肺的人儿此刻哭声轻起来,像是委屈的不得了,悠悠地唤了声“太子殿下!”
许是我下手还不够狠不够重。
我也走不得了。便回过身,规矩请了安。太子爷一把扶起许氏来,倒也没叫我起。
这母子两人,教训人的时候,不叫起身这条,还真是如出一辙。
许氏梨花带雨,又添油加醋地炖了一锅好粥。
我偷偷抬头瞥了一眼,见太子一直望着我,眼神凌厉地像是要把我钉在地上,便知趣地把头低了下去。
“秦良媛,你以为这是哪儿?这是东宫!你竟敢动手打孤的昭训?”
我不知为何,心底堵得慌,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接,“回殿下话,妾是良媛,许氏是昭训,她出言不逊,妾难道不能管教?”
“太子妃还未说什么,哪有你管教的份儿!孤看母后禁你一月足是不够啊。”他面色铁青,“来人,秦良媛罔顾宫规,禁足一月,此后擢芳宫供应一应减半。许氏恭谨顺婉,晋为承徽。”
我心头拥塞之感更甚,移开了目光,没再看向他,更不想看许氏得意的嘴脸。只向他一叩首,示意领罚,便起身转过脸去。
他身边两个随从走来,我避让了一步,带着笑意开口,“不劳驾,我自个儿会走。”
我进了东宫这不到三月间,有足足两月都在禁足。都道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没成想到了我这儿,断的更是猝不及防。
太子妃依旧时不时来看我,陪我解解闷。那日她带了两只兔子来,雪白雪白一小团儿,抱起来毛绒绒的,可人得紧。见左右没有外人,她偷偷附在我耳边说道:“我三哥知道你过得不如意,便叫我带这活物来陪着你,权当是个慰藉。”
我正爱不释手地捧着,给它们顺毛,心都化成了一滩。听了这话,笑的眉眼弯了起来。“我很欢喜,替我带一句谢谢。”
因着此番禁足只是我一人,怜薇她们还是能正常走动的,她便三天两头给我说这东宫里的八卦。
今日是王美人给谢美人做了个套,明日又是杨美人被人陷害,如此种种,循环往复。有两次甚至惊动了太子。
我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听得津津有味。太子殿下既然喜欢这么多人伺候着,那便看着她们慢慢斗罢。
直到怜薇说太子妃的饭食被人查出了不妥,我才一惊。动手那人心思极巧,将几样东西配在了一起,单是用银针验,什么也不会发觉。就算吃下去,也是个长年累月的活儿,一时半刻不会有恙。说来也是机缘巧合,碰巧太医诊脉撞上了太子妃用膳,这才早早发觉。
第二日太子妃来之时,我终是开口问了她。她皱了皱眉,“哪个嘴碎的与你说这些?从前不告诉你,不是防着你,是觉着这些事儿会污了你耳朵。你如今禁足也好,不会有人把手伸到你这儿来。”
我心下一暖。
待到我这禁足快解了,才又是平地一声惊雷。
许承徽,被生生打死了。
听说是因着太子妃饭食被人动了手脚这事儿,太子大怒,下令彻查。这一查,诸多端倪,竟是指向了许承徽。太子径直下令,将人拖了出去,杖责一百。
才不过半数,许承徽便受不住去了。临死时还一直喊着“妾是冤枉的,妾没有”,声音凄厉,不忍耳闻。
怜薇与我说道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快意。
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虽不过几面,可依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个有这般胆量和谋算的人。
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怕是被人有意陷害。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偏偏她还甘之若饴。
第10章
晨起时听得外间蝉声阵阵,才惊觉已是入了夏。
东宫有好大一片荷花池,想来也是该开了。那荷花池设计精巧,并不只是以菡萏铺满水面,而是借用阴阳八卦阵的样式,一面有荷花,一面没有,底下用暗道隔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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