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将那张条子毁得干干净净,她宁可去赌瑜儿命大这种可能,也不想招来更大的祸事。
但很不幸,她儿子才五岁,太小了,熬了些天最终也没熬得过去,就在四月里永远闭上了眼。好在情况特别严重的只有他,因为照顾他被染上的症状都比较轻微,越王府最终还是渡过了难关,并在六月下旬解除警戒。
那段时间钱玉嫃进宫去过,也见过贤妃娘娘一回,对方虽然没说什么,钱玉嫃看得出来,她有怨气。
也无所谓,因为钱玉嫃同样有怨气。
贤妃求皇上送她去越王府帮忙的事通过其他人之口入了钱玉嫃之耳,她起初还以为听错了,得知贤妃真的做过那样的打算,她才意识到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人比宫外的更狠。
钱玉嫃自问没得罪过贤妃那头的人,同他们没任何过节,甚至没有利益冲突。
贤妃却能拿出这种主意。
她兴许也不确定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用,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可凭什么呢?你孙子病了就要搭上别人去救。
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平安符那事钱玉嫃虽没同意,也理解她。后面这个她听了头皮发麻,回想起贤妃的样子,真的看不出她是能打这种主意的人。
得知这事以后,钱玉嫃有些害怕,她怕贤妃一计不成还有后招。
谢士洲从兵营回来,看她在短短一旬内瘦那么多,不光瘦了,气色也很一般。他将闲杂人等轰出去,问媳妇儿怎么了?
“越王府出那个事你知道吧。”
“我听说了,那边有人得了天花,得了那个就是比谁命大,没别的招。”谢士洲没明白越王府的事跟自家有什么牵扯,他想了想,问,“你听说见喜的是个五岁娃娃,就想到咱们女儿是吗?”
“最初是想过,若是让明姝得这种病,我别活了。”
谢士洲本来挺轻松的,听了这话把一双眼都瞪起来:“胡说八道!首先咱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其次就算她以后真遇上什么事,她不好我心里就够难受,再加个你,让我怎么着?”
钱玉嫃举手投降:“是我不好,不该胡思乱想这些,刚才说的都不作数好不好?”
“你到底为什么把自己熬成这样?”
钱玉嫃挪了一下,让自己离他近些,她抱着男人手臂倚她肩上,说了那日进宫的事。
听到这里,谢士洲就不太高兴。
“自家孙子病了,确实该她亲自去求,她要是能一步一磕头上去,说不好就能打动庙里和尚。像这种事哪能找人代的?嫃嫃你都没见过得病的人,跟他也没有感情,顶多只是听说了同情一下,你去求了顶什么事?”
“我也是这么说的,再说我不想开这个头,今儿个贤妃来找我,我若是应了,明天就有其他人来,到那时候我怎么拒绝得了?本来我就是个普通人,清净法师说我上辈子攒下很多功德给这辈子积了福,要是仗着有点福气就大包大揽,天老爷不高兴了,也是能把福气收回去的。”
“我媳妇儿想得通透!是不是贤妃被拒绝以后不高兴给你脸色看了?”
“当时皇后娘娘在,她倒没给我什么脸色,过了两天之后,七皇子妃托人给我捎了个话,让我小心一些。她说贤妃娘娘不死心,一定要借我的福气,还去找了皇上想让皇上下旨送我进越王府去……”
谢士洲听了这话恨不得进宫去劈了贤妃,钱玉嫃抱着胳膊将人拖住:“你别冲动,皇上没同意她!七皇子妃捎信过来是想让我小心些,她说贤妃看着不显,人还挺执着的,就怕她还是不肯死心。”
第65章
即便有媳妇儿劝着, 谢士洲依然气坏了,他当时没表现出什么, 转身找了万嬷嬷,让她们这些在世子妃跟前伺候的平时多注意, 别让坏家伙钻了空子。
他还跟七皇子吃了回酒, 多谢那头提醒。
那事最先是丽妃娘娘知道, 七皇子进宫去给母妃请安, 丽妃知道他与谢士洲走得近,顺势提起。七皇子得知立刻就要找人说说, 想起最近一年谢士洲在兵营里多在府上少,不看好日子去燕王府真见不着人。他才从夫人那边转了一道, 直接说给钱玉嫃听。
“咱俩什么关系?听说这事我能不给你提个醒?我母妃说过,贤妃这人既不能深交又不能随便交恶,她是那种未必会记恩但一定很记仇的人。”
这种人,谢士洲见过,不就是你对我好是应该的你对我不好我恨毒你吗?
嫃嫃她表姐唐瑶一家就这样。
谢士洲一走神想到唐家人,七皇子看他吃个酒心思飞了, 拿胳膊去撞了撞他:“在想啥?”
“你说不记恩反记仇的, 我以前就见识过这种人了。”
七皇子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斟好端起来喝一口,说:“那你够倒霉的。”
他俩吃酒的时候越王的儿子还没有死, 七皇子说他要是能撑过去, 那顶多只是生个心结, 以后贤妃看到瑜哥儿或者钱玉嫃本人就想起曾被她拂过面子。这坎儿若迈不过去, 对贤妃来说是死了嫡长孙,哪怕还有其他孙子,她也要恨死你的。
又一想,眼下最要紧也不是这个。
“你防着点吧,她想让世子妃进越王府去保瑜哥儿一条命,这事荒谬,父皇自不会同意,怕只怕贤妃娘娘不死心。”
“我回来听说这事就交代了万嬷嬷,让越王府事了之前院里加强戒备,在嫃嫃和明姝跟前伺候的除了两个陪嫁丫鬟就是太后和我爹安排的人,应该可以放心。”
“反正你注意些没坏处。”七皇子成年前都在宫里生活,后宫那些手段他哪怕没亲眼见过也听过太多,比起燕王妃她们,贤妃要命多了。
谢士洲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乍一听说挺同情她,结果就摊上这事,真气死了。
“自己心有所求就该自己做符,自己去拜菩萨,这些事从来只有血亲能替,我们嫃嫃见都没见过出痘的人,只有同情没有感情你说这平安符怎么做?你说你想借点福气,来讨个我媳妇儿常戴的佛珠手串她也给了,让人一针一线给你做平安符,做了还得拿去找清净法师开光……嗤。”
谢士洲听着都感觉她不是在借人福气而是在使唤奴才。
以前也听说过有人问长寿老人借福气,都不过是他开席你去吃一口,问他讨碗米,讨些碎布头,哪有让人给你做符的?
做符开光没搞成,还要人进越王府去伺候她孙子,说事成之后给人跪下赔罪都成,要是事情没成人也搭理头了贤妃娘娘怎么说?怪嫃嫃命不够好死了活该?
如果那不是宫里的妃嫔,谢士洲恨不得让她见识一下自己这一年刻苦训练的成果。
看谢士洲真气坏了,七皇子拍拍他肩:“天底下明事理的还是多,就说这事,知道的都说贤妃病急乱投医。牵扯到天地神灵的事本也不该假手他人,你看每年祭天祭祖不都得父皇亲自去,还能找人代吗?”
她要真想让瑜哥儿活命倒是问父皇去借福气,父皇才是受上天庇佑最多的人,是天下之主。
问父皇讨样贴身物件都不敢,却敢提出送燕王世子妃进越王府去,明摆着看不起钱氏,觉得她从根子里就是卑贱出身,搭进去也并不可惜。
七皇子还在说,希望贤妃造这些孽别报应到瑜哥儿身上,那孩子还小,啥也不懂的。
结果没过几天,人就死了。
贤妃哭得肝肠寸断,哪怕后来不哭了,瞧着也不像之前那么和善,瞧着阴郁了些。皇后劝过她,说兴许是嫌人间苦,他到天上享福去了,贤妃还是那样子,知道越王府解禁,越王进宫去看过她贤妃瞧着才好一些。
她好些了,宫外就多出一些说法,有人说越王府的小世子本来能活,有人能救,却不愿意救她。
“你这话说得不实。越王的儿子染上天花,普天之下谁敢说自己能治天花?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早就飞黄腾达了他。”
“不是那样,你忘了燕王世子妃?听说她给皇后娘娘送了枚平安符,皇后娘娘这一年无病无痛的,她还能生出仙女儿来,难道救不了一个越王世子?”
“照你这么说,谁家有个生了重病的都去找她,死了也都怪她呗?”
“贤妃娘娘真找过她,请她再做一枚平安符,她不肯啊,你说这人多硬的心肠?”
“这事我也听说了,我听说的同你却不一样,贤妃娘娘要的是清净法师开光的平安符,她咋不索性问皇后娘娘借呢?说到底她要的压根就不是平安符,而是平安,这还求什么燕王世子妃,她该上庙里求菩萨去。”
“就算是这样,能救人为什么不救?”
“我说你是不是疯了?听人吹几句燕王世子妃命好就真以为她无所不能。人得了天花,那是天花!能不能活看你命够不够大,难道世子妃点头他就能活命摇头他就得死吗?我就纳了闷了把这事推给燕王世子妃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嫌人家心狠,那大家伙儿认清楚人,谁家以后缺米少粮要饿死了都去你家吃饭行不行?”
这人没讨着好,又换了个地方说燕王世子妃命虽然好,心也挺狠的。燕王妃母女五皇子夫妻都让她咒得倒了血霉,这回越王府的小世子得病,贤妃娘娘想问她借点福气,都没借上,小世子才五岁大,人就死了……
有句话说,你在京里面随便走走都可能撞上个达官贵人,这人运气也不好,说的正痛快就撞上威远侯府的少爷。
威远侯府是汉阳郡主的夫家,那府上的听见有人在编排燕王世子妃,能不管管?
他绑了人往衙门一送。
这人起先还嘴硬,说他只是学别人的话,刑一上,人扛不住就交代了,说是有人花钱请他传的。再要追查,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人不认识,问他对方长什么样,他说挺普通的,中等身材,中等长相,反正从头到脚都没什么特色。再要盘问他说自己见钱眼开,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衙门忙了一通,没逮着幕后那人,只能贴个告示让百姓们注意,造谣诋毁皇亲国戚是重罪,轻则坐牢,重则砍头的。
动静闹这么大,钱玉嫃就算不出门,也听说了。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就觉得有些人挺可笑的,病了看大夫,想找寄托也是上庙去拜菩萨,没听说把自家人生死绑别人身上人活了谢谢她人死了怪她不尽心要她赔命的。
钱玉嫃自己时不时还得生场病,哪管得了别人活不活?
她要是有那本事,哪用为明姝操那么多心?
要是当年的钱玉嫃,怕是已经气哭了,人真是天天在变,经的事太多,娇海棠也能变成霸王花一朵。钱玉嫃听到外面编排她的内容,还不太生气,觉得荒唐更多。
她最先想到贤妃娘娘,觉得这兴许是贤妃娘娘送给她的开胃菜。
又一想,也不一定。
他们上京之后触犯了一群人的利益,恨她的大有人在,也可能是其他哪个见缝插针。衙门尽力了没逮着人,这没法怪:“听说将人绑去衙门的是威远侯府的人,我记得威远侯府是汉阳郡主的夫家,嬷嬷替我备份谢礼送过去吧。”
谢礼当天就送去侯府,那边没料到她会郑重答谢,收下东西之后还有人嘀咕来着,瞧着挺客气一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同她过不去?
威远侯府这边以前没觉得汉阳郡主特别好,得说幸福感是需要对比的,从盛飞瑶开始折腾,他们对自家媳妇日益改观。
汉阳郡主生完二胎之后胖出不少,努力过还是没恢复到之前的窈窕纤细,她相公本来有看法……见识到方中策有多惨之后,他不敢了。
再说,从王妃进庙,燕王府就是两位侧妃在管,这在无形之中也提高了汉阳郡主在夫家的分量。最近一年,对王妃一党来说自然相当不幸,侧妃这边沾了光,威远侯府间接获益,自然会愿意同钱玉嫃好好相处。
衙门抓了造谣生事的投进牢里,又发出告示,这么做效果挺明显的,至少在外边议论这事的少了,哪怕回去关上门说,少了人煽动,多数也能客观地看。
前人说过两句话: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这是很多人做人做事的法则,我不害谁,也没那么多善心给一些不相干的人。再说这回事,说是贤妃娘娘找燕王世子妃救命,那意思是燕王世子妃能治天花?她要是有这本事却不援手,人死了你骂她冷血冷心说得过去,她也没这本事。
背后的人是想将钱玉嫃搞臭才会布这个局,衙门没逮着她,到头来还是没逃过孽力反噬。
很多百姓是不聪明,他也不是没脑子,没课刻意去煽动引导的人,你让他自己琢磨,他想着贤妃才有问题,你说她那么心疼孙子,咋没磕着头上法藏寺去请法师援手?她不放下身段去求,却要别人替她去求,那又不是别人的孙子……
也有人说,兴许是觉得自己求不到,得世子妃过去才有用。
同样有人反驳说你都没试过咋知道?再说清净法师也未必会见世子妃第二回。
这回事,乍一听是燕王府的见死不救,仔细品品贤妃才是毛病多,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人家让你孙子得的天花,怎么偏偏扭着她不放?
宫里面贤妃娘娘只是恼恨一计不成,还不知道这回已经影响到她洁白无垢的形象。比起她,越王妃陈氏最近两日坐立都难安。
她是不知道钱玉嫃本事到底有多大,却知道与之不对付的全没好下场,因为这出,她不得不逼迫自己从失去爱子的悲痛中走出来:“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搞出来的事,想死也别拽着我们。”
她念了几句,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嬷嬷:“嬷嬷你说燕王府那头会不会怀疑上咱?”
“您若怕有误会,可以寻个事由同燕王府的见一面,把话说开。”
陈氏摸了摸她五个月大的肚子:“我这样哪能出门?要不嬷嬷你替我过去,就说这几个月我身体垮了很多,这胎怀得不稳当,想问世子妃讨一样她女儿用过的东西,沾点福气讨个彩头。你顺便替我解释一下,得让她相信外头闹那一出同我越王府毫不相干。”
去是可以,就怕过去吃闭门羹,换做任何人风评受害都不会给重点怀疑对象好脸色看吧。
这回事出了之后,被怀疑的其实就那几方,越王府妥妥要占个坑。
嬷嬷胡思乱想一通,人就到了燕王府,道明身份说明来意之后立刻有人进去通报。等了一刻钟有多,报信的人回来了,请她进去。
其实去年就见过一次,就那会儿太子妃将诸位妯娌介绍给钱玉嫃,其中有越王妃。这位嬷嬷是贴身伺候越王妃的,便跟着瞧过一眼,当时只觉得人漂亮极了,其他方面不太显得,今儿个再见,她觉得这一年里世子妃改变很多。最明显就是她身上多出些矜贵之气,人也从容淡定不少,瞧着有点皇室中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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