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终是再听不下去,怒喝道:“住口!”
晋王哈哈大笑:“她做得,我就说不得么?”神色一厉,“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杀你么!”
沈贵妃闻言,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双眸之中已满是泪水,望向晋王的眼神却极严厉:“你放肆,他是你表兄,你要杀他,是连你母妃都要一起处置了吗?”
“表兄?”晋王反问,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嘲弄,却像是悲哀,“母妃您看,儿臣一说起他,您就急了……您怎么能如此疼爱自己的侄子,对亲生儿子反而不管不顾?”上前两步,逼近沈贵妃,一字一顿地道,“听说母妃入宫不久便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七八个月未曾踏出永宁宫,直到某夜父皇召您侍寝,您留宿在了父皇的璋华宫中。好巧不巧,正是那夜,永宁宫夜半走水,全宫上下不要说宫女太监,便是活的苍蝇都没有飞出一只……现在想想真是奇怪,怎么就能这么巧呢,死得一个都不剩,倒好像是要杀人灭口一样。”晋王立在沈贵妃面前,语声更加森冷,“虽说这件事如今是再不敢有人提了,但京城的循规人家、老一辈的都知道,您进宫前可是嫁过人的,虽说成婚不过月余丈夫便征战沙场,但若要珠胎暗结,时间也是尽够的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晋王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重重挨了一章,打得他猝不及防,眼前直冒金星!
第112章 中毒
只听一个陌生的年轻女音大声道:“四爷,晋王口中狂言、顶撞贵妃,怕是魔怔了罢,还不快点带下去!皇上就在外头,王爷若真有什么话,到圣驾面前再分说不迟。”顿了顿,语声一扬,清喝道,“还不退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原先站在阴影里的婧怡,此刻已站到大殿中央。
晋王乃沈贵妃长子,自小便天资聪颖、人品出众,是今上最喜爱的儿子,上书房最出色的学生,从小到大别说是挨打了,便是重话也不常听的。
倒不想今日竟吃了一记又重又快的耳刮子,打得他彻底傻了眼,半天都找不着北。
婧怡就趁着这时机向沈青云猛打眼色,沈青云反应也快,立刻拉着晋王往外走。
晋王还在发懵,被沈青云一拉,果然跟着直愣愣地走了,直走出正殿大门,才仿佛省过神来,回头深深地望了婧怡一眼。
婧怡却已转过身,弯腰注视仍靠在太师椅中的沈贵妃,眼神关切:“娘娘,您没事罢。”
沈贵妃早流了满面的泪水,眼神呆呆地,半晌才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嘴角却渐渐溢出红中带黑的血来。
方才,晋王和沈青云情绪都十分激动,已失去了往日的判断力,婧怡立在一旁却看得清楚,当晋王说到那秦驰万箭穿心而死时,沈贵妃嘴角处就已隐隐有血丝溢出。
婧怡当时真的很惶恐,只怕晋王再口无遮拦下去,会生生逼死自己的母亲。
“娘娘,臣妾带了太医来,让他为您诊一诊脉罢。”婧怡说着,便要转身往外去。
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不必了,本宫没……”
语声戛然而止。
婧怡回过头来,吃惊地瞪大眼睛。
沈贵妃神色怔怔地,忽然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全溅在她杏黄色共装上,还有几滴落到了婧怡的袖子上!
……
沈贵妃到底都没有请太医诊脉,只是让婧怡和贴身女官扶着进了寝殿休息。
婧怡见她面色灰白,气息微弱,又想起她与沈青云的关系,心下便有些戚戚然,亲自服侍她更衣净面,扶她到床上躺好,又看着她沉沉入睡,才出了内殿。
见那贴身女官背对着她立在那里,正暗自垂泪,听到身后脚步声,忙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转过身来强笑道:“娘娘睡着了?”
婧怡知此人姓崔,跟在沈贵妃身边已有多年,见她是真心关切主子,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崔姑姑,恕我直言……我瞧着娘娘的症候,倒像是中了毒,只怕还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才稳妥。”
哪知崔姑姑听了这话,眼泪又流了出来,只是一味摇头,半晌才道:“娘娘早就知道了。”
婧怡大吃一惊,失声道:“娘娘自己知道?”不由回想方才情形,沈贵妃吐血之时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惊恐之态,婧怡原以为她骤然得知真相,已心如死灰,如此想来却是早知晓了自己的情形。
想了想,秀眉深锁,良久方问道:“此毒可有法解?还有,皇上……”
皇上是否知晓此事呢?
崔姑姑盯着婧怡看了一会,忽然道:“四夫人,奴婢说过了,宫中之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您本是局外之人,何必掺和进来呢?”
婧怡笑了笑,反问道:“难道姑姑以为我真的是局外人?”
崔姑姑闻言愣住,半晌方长叹一声,开口道:“娘娘这两年身子一直就不大好,夜里总是睡不着,每月里总要感染风寒,太医们来瞧,也看不出什么,滋补的药不知吃了多少,总不见成效。也就是今夏快过时,娘娘和皇上不知因什么拌了两句嘴,娘娘动了真怒,一气之下竟吐了一口黑血出来,情形与今日一模一样,皇上便请了太医院院判来诊脉,这才发现娘娘中了一种极细微的毒药,平日里剂量甚微,脉象上是看不出来的。只是娘娘若情绪激动,引发毒气攻心,便可能吐血、晕厥甚至……”
甚至危及性命。
婧怡忙问:“那可有解法?另外,那下毒之人抓到了没有,用得是什么手法?”
“太医说此系毒药,看娘娘的症状,毒素入体已年深日久,倒也不是无法可解,但不可操之过急,须佐以良药慢慢拔除,少则三五年多则八九年方可治愈。只一条,千万不能情绪激动、大喜大悲,否则毒气攻心,神仙难救。又因毒药剂量微弱,宫中又人多眼杂,一时也查找不出毒源。皇上恐娘娘再受伤害,便以避暑之名去了西山别宫,却派人偷偷排查春和宫,直过月余才在娘娘寝榻下发现一个暗格,内有一纱囊,那毒物便藏在其中。”顿了顿,面上露出憎恨之色,“至于下毒之人,谁最看不得我们娘娘好,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圣明,定是看得明白的!”
这话几乎就是挑明了在说高皇后下毒谋害沈贵妃。
婧怡刚想开口回话,却听见沈贵妃虚弱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四郎媳妇,你进来。”
婧怡朝崔姑姑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内殿。
沈贵妃已经醒了,脸色依然很苍白,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澈,看见婧怡进来,微微笑了笑,开口道:“扶本宫起来。”
婧怡上前两步,将她扶了起来,拿了两个大迎枕塞在她身后,又替她拢好被子,才算是完了。
沈贵妃见她行事如此细心周到,面上神色又柔和三分,招手道:“来,坐在本宫身边。”
婧怡依言,坐到了床沿上。
沈贵妃望着婧怡的目光满是疼惜,半晌拉过她的手,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比本宫当年强。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空有一副皮囊,却不知天高地厚,临了终是害人害己。”
说的是她间接害死自己丈夫秦驰的事罢。
婧怡神色也有些黯然。
沈贵妃的话还在继续:“这深宫当真是世上最可怕、最冷漠的地方,父子、兄弟、夫妻一切世间本该有的人伦情感,在这里都是虚设。便如他对我,曾是山盟海誓,也果真罢黜后宫,对我千依百顺、极尽宠爱,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他对我与其说是爱,不如是求而不得的占有。”
这说的却是皇上了。
婧怡想起立在春和宫门外那高大的身影,按照崔姑姑的话,皇上知道沈贵妃的病情。也正因如此,得知她不肯见自己后,唯恐硬闯会使她情绪激动,堂堂九五之尊,竟巴巴等在妃子的宫门外。
另一方面,又担心沈贵妃一时任性耽误了病情,才会急急将婧怡召进宫来,命她领太医前往诊治。
他是天下之主,日理万机,每日不知要操心多少国家大事,却仍能为一女子如此殚精竭虑、瞻前顾后,分明真情流露,又岂是贵妃口中的虚情假意?
当然,对沈贵妃而言,皇上将她强行带入宫中,令原本纯真的她深陷宫斗漩涡;又设计残害秦驰,使她夫妻阴阳相隔、母子相见不能相认,并隐瞒实情多年,对沈贵妃而言,的确也是莫大的痛苦。
可若非是付出了真心,又怎会为对方的隐瞒与欺骗痛不欲生呢?
婧怡望着眼前美丽憔悴的女子,竟隐隐生出一丝羡慕来……沈贵妃和皇上隔着千难万租,隔着杀夫之仇、隔着母子离恨,依然可以爱得轰轰烈烈。
可她与沈青云,明明是夫妻,既无国仇也无家恨,甚至没有妾室隔在当中,二人之间却如此平淡。她的忧愁从不会对沈青云说,沈青云亦对她隐瞒了许多事,如沈贵妃的病情、如与娜木珠的婚事……
是不是他们都太过冷漠、太过理智,谨守着夫妻的界限,相敬如宾,也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或许,如她这般事事算计、步步为营的人,本来就不配拥有真挚的情感。
婧怡忽然变得很沮丧。
沈贵妃见她神色落寞,不由关切道:“怎么了?”
婧怡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臣妾没事,臣妾只是觉得,皇上对您是真心的。”
沈贵妃闻言,怔怔出了一回神,半晌幽幽道:“或许罢,他是天子,他的爱太过沉重,他的爱带着算计,更招致无数祸端,时至今日,已令我无法承受,”说着,忽然一把抓住婧怡的手,目光恳切直视着她,“好孩子,你听我说……我对不住四郎,叫他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不论他怎样记恨我,都是应该的。只一点,那条路太艰难太血腥,即使当真得偿所愿,也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我伴随圣驾这许多年,其中的艰险与辛劳,非常人所知,倒不如做个富贵闲人,来得逍遥自在。”表情真挚、言辞恳切,显然句句出自肺腑。
这一番话却令婧怡心头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贵妃的言下之意,沈青云竟有谋朝篡位之心?
这可是要灭九族的谋逆大罪!
可平日见他,也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啊!
第113章 毒计
婧怡想了想,斟酌着道:“娘娘,四爷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您怕是有所误会了。”
沈贵妃摇头:“从前或许如此,但过了今日,情形已大不相同……”说着,露出一丝哀愁之色。
是了,如果晋王所言非虚,沈青云果然并非沈穆与蒋氏所出,而是秦驰与当年未入宫的沈贵妃之子。
秦驰之死多半出于皇上授意,且死状之惨烈令人发指,今上与沈青云便是杀夫夺母、不共戴天之仇!
可方才大殿之上,晋王说出一切时,沈青云几乎可以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能轻易说起生身父亲的过往。
婧怡知道他一直在追查自己的身世,细细回想,只怕他早已知道了什么。若真如此,他还能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圣驾面前若无其事,其性格之坚忍、心机之深沉非常人可想。
心中所谋划之事,更叫人不知深浅、思之心寒。
……
婧怡由春和宫的小太监领着往宫外走,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仿佛只是如往常一样进宫给贵妃娘娘请了一个安。
快到宫门口时,婧怡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沈青云,领路的小太监也看见了,忙上前两步,打千行礼:“将军久候了。”
沈青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只转头看向婧怡。
几乎同一时刻,婧怡也抬头打量他的神色。
两人都希望从对方细微的表情中察觉什么,却又一起失望了。
沈青云有点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转开眼睛道:“走罢。”
婧怡则温顺地“嗯”一声,由他扶着上了等在宫门外的沈家马车。
婧怡刚坐稳,便见车帘又被撩起,沈青云也钻了进来,坐在了她身边。
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还是想听她说些什么?
马车动了起来。
夫妻两个正襟危坐,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半晌又忽然一起开口。
一个问:“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一个问:“晋王如何了?”
二人再度陷入尴尬,还是婧怡深吸一口气,首先打破沉默:“四爷先问罢。”
沈青云点点头,低声道:“……姑母的身子不要紧罢?”
看来的确知晓沈贵妃的病情,想想也是,今年西山别宫避暑,负责一路护卫的就是沈青云。
这个人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婧怡垂下眼:“你们刚走,娘娘便吐了血,只是不肯看太医,”顿了顿,又道,“娘娘的病情,崔姑姑已和我说了。”
沈青云背脊有些僵,想要说些什么,见妻子只是捶着眼睛不看自己,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而婧怡迟迟没听到他说话,心下又冷两分,暗想自己可笑,竟被男子三两句甜言蜜语哄骗得晕头转向,几乎交付真心。
这世间的男子或有天生风流放荡,纵情流连花丛,用情不专者;也有胸怀大志,满心满眼只见前途大业,奋发图强为一展抱负,却视家眷、妻儿如敝履者。
前者滥情,后者无情,总归都是薄情寡义之辈。
想到此处,不由地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按捺下来,才按着平日声气道:“娘娘的情况,晋王可曾知晓?”
沈青云摇头:“他并不知道,否则定不会如此口无遮拦。你今日见他这样癫狂,其实平日里却是个彬彬有礼、事母至孝的人,”眼神微冷,“也算是爱之深、责之切罢。”
是起了嫉妒之心罢……原本属于他和鲁王的母亲,突然横插一个沈青云进来,而多年来母亲对这位表兄的特别疼惜都有了源头。
嫉妒或许早就积压多年,直到此时才终得爆发。
却听沈青云又道:“你也真是大胆,竟敢掌掴亲王,也不怕晋王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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