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却没等她说话,就开口道:“岳母是陈家的当家主母,自有其处事之道,更何况我还留了人在那里。”
婧怡摇头:“你不知道我母亲的性子,最是心软不过……”
沈青云却打断她:“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会盯着的,你只管安心养伤,好不好?”
婧怡闻言才勉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沈青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低声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
婧怡一愣,想了想,笑道:“王爷最近忙不忙?”
沈青云点头:“是挺忙的。”
“哦。”婧怡应了一声,就再没了下文。
沈青云深深吸了两口气,忽然一把抱住婧怡,咬牙切齿道:“难道你就没有想我?”
婧怡低呼一声:“痛!”
沈青云一惊,连忙松开手,低头去看她的伤口。
婧怡嘴角露出一丝笑,飞快在他耳边啄了一口。
沈青云光滑泛着光泽的蜜色肌肤就渐渐变成了暗红色,修长的脖颈处也起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他望着笑容狡黠的妻子,瞠目结舌。
婧怡将明亮的双眼弯成了细细的月牙。
……
摄政王府已经修葺完成,与武英王府在蒋氏手底下讨生活不同,婧怡在这里是真正的当家主母,谁也不必顾忌,坐卧起居、吃喝玩乐样样随心,因还受着伤,更是闭门谢客、诸事不管,每日必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说是神仙样的日子也不为过了。
只王氏来探过她一回,说了那日祠堂闹剧的后续。
“刺伤你的婆子是个练家子,已经被王爷的人带走审问了,”王氏的表情很镇定,带着看清世事的透彻与冷静,“至于你父亲,王爷派了太医去看,性命并无大碍,只是从此听不见声音了。所以我决定,让毛姨娘陪着你父亲回湖州老家去,那里有产业,够他们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了。”
毛氏亲手刺聋了陈庭峰,这二人便是再情深似海,今后也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王氏却叫毛氏陪陈庭峰回老家去。而且陈庭峰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毛氏却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将来,陈庭峰肯定是要走在前面的,等到毛氏的将是寂寞的半生。
婧怡很惊讶,她原本以为,陈庭峰与毛氏反目成仇,自己的母亲定会不计前嫌、细心照料父亲以修复夫妻感情。
没想到竟是如此决绝。
仿佛是看穿了女儿的心思,王氏有些感慨地道:“他们曾经山盟海誓,也不过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于你父亲而言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又能算什么?更何况,我还有你和你大哥,如今多了信哥儿,我就在京城里头住着,再好不过的。”
婧怡有些犹豫,最终仍是说:“其实,想刺伤父亲的并不是毛姨娘……”
“怡姐儿,”王氏打断婧怡,用的是从前的称呼,她摇了摇头。“不要说了,就这样罢。”
对于此事,沈青云有自己的看法:“岳母就算再温婉善良,对于抢走自己丈夫的女子也总是深恶痛绝的。从前拿不住毛氏的短处,又不好开口请你插手,这才一直忍让拖延。”
又评价陈庭峰回乡一事:“钝刀割肉自然最折磨人,只是于你却有些不利。”
是怕陈庭峰和毛氏在老家闹出什么事来,牵连得她颜面无光罢。
婧怡笑了笑:“罢了,如你所说,母亲管着陈家,此事就由她做主。”
沈青云沉吟一会,同意了婧怡的话。
……
陈庭峰和毛氏定在半个月后离京,婧怡在家养伤、陈彦华忙着进学准备春闱、刘氏还在月子里、王氏又正好过大相国寺上香,竟无一人为他们送行,二人由一众家丁护卫,带了几大马车的箱笼,浩浩荡荡地出京去了。
即便是有再多怨、再多恨,此生永不相见。也就都算了罢……婧怡这样想。
却万万没料到,陈庭峰离京不过七八日,就有消息传来,陈家车队在路经山东境内时遇上劫匪,陈庭峰当场被杀,毛氏不知所踪。
婧怡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吩咐尤嬷嬷:“嬷嬷和绿袖走一趟,把消息告诉我母亲。”
尤嬷嬷和绿袖两个去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回转,婧怡担心王氏,忙问她们具体情形。
尤嬷嬷道:“……亲家太太呆了半晌,什么都没说,只叫下人设灵堂,自己则回屋换了素服,”顿了顿,看了婧怡一眼,才接着道,“奴婢等出来时,亲家太太叫给您传话,说她老人家没事,您不必挂心。”
婧怡想了想,站起身来:“我还是得回去一趟。”
尤嬷嬷却拦住她:“亲家太太说了,亲家老爷去得不光彩,您还是先不要掺和进来,等正式发丧后再说。”
陈庭峰被强盗所杀,这还好说,毛氏不知所踪,多半是叫那些贼人虏了去,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婧怡定定站了一会,终是坐了回去:“去问问凌波,王爷在哪里。”
少时,凌波前来回话:“回王妃,王爷进宫去了。”
提到进宫两字,婧怡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开口问道:“山东可是鲁王的封地?”
凌波闻言抬头望了婧怡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是。”
“那鲁王现在人在何处?”
“自皇上登基之后,鲁王便回了封地。”
婧怡面色沉郁:“王爷回府时告诉我一声。”
第144章 则岚
婧怡还没有等来沈青云,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造访。
“侄儿给四婶婶请安。”沈则岚揖手为礼,举止有度、神情谦恭。
虽然年纪尚轻,却已有了亲王的气派。
婧怡坐在上首,表情很温和:“王爷不必多礼。”
沈则岚直起身子,微笑道:“不敢当婶婶这样称呼,咱们是一家人,您往后叫侄儿少谦就是了。”
少谦是沈则岚的表字。
婧怡和袁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又牵扯着爵位之争,向来是敌非友,婧怡对沈则岚的了解相对也就很少。
从前只觉得他文弱秀气、沉默寡言,府中虽有传言说他极其早慧,也只是在读书一条上。
今日见他,却不仅落落大方,竟也十分健谈。
只听他同婧怡寒暄:“婶婶一向都好?”注意到她手上纱布,露出满脸关切,“这是受了什么伤,要不要紧?”
说句实在话,婧怡自己正年轻,下头并设什么子侄辈,今儿还是头一遭感受到晚辈如此殷切的“关怀”。
因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沈则岚却一脸的郑重其事:“婶婶还是要保重身子,”顿了顿,语带诚恳,“也请您准许侄儿每日来向您请安。”
婧怡很惊讶:“武英王府同这里隔着小半座城,来回一趟要个把时辰,哪里经得起日日这样折腾,你有这个心也就是了。”
沈则岚探过半个身子,微笑道:“从前虽然不常与婶婶说话,却总觉得您温柔可亲,总想和您多多亲近。咱们如今虽然住得远,侄儿心里看您却像是母亲一样,只盼着能日日在您面前尽孝,还请婶婶不要拒绝才好。”
这话说得就有些意思了……沈则岚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袁氏才是他正儿八经的母亲,更何况婧怡只比他大了两岁而已。
放着亲生母亲不孝敬,却巴巴儿要来给个大不了几岁的小婶婶尽孝。
这个沈则岚不简单。
沈穆是先帝的大舅子,又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领着沈家军的虎符,是武官中的头一把交椅,武英王的爵位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叫人忌惮是他滔天的权势。
可到了沈则岚手里,情况就大大不同了,一则他不过是崇德帝的姑表侄儿,二则尚未入朝为官,唯一还留在身边的三叔沈青羽还是个白身。
说到底,武英王府如今只剩一个空架子,早已不复当年辉煌。
而年纪轻轻就承袭爵位的沈则岚却似乎并不甘就此落没……同四叔沈青云修复关系是关键的一步。
而他聪明就聪明在没有直接去找沈青云,却来走了婧怡的路子。
不过婧怡并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儿不嫌母丑,不论袁氏如何恶毒残忍,其目的都是助儿子上位。
而且,婧怡听说袁氏亲自教养沈则岚长大,对儿子一向呵护备至,已然是溺爱得过分了。
袁氏此人或许并非好妻子、并非好人,但称一句好母亲应当并不为过。
想到此处,她收起面上笑容,淡淡道:“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你日日过来,你还是多在你母亲面前尽孝罢。”
沈则岚的笑容凝住了。
半晌,他缓缓站起身来:“婶婶,侄儿今日来,其实就是想告诉您一件事,”顿了顿,表情变得沉重肃穆,“自父亲去后,母亲受到了极大打击,前两日已决定去家庙修行,青灯古佛一生以为父亲超度。”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婧怡秀眉渐渐蹙起,并未立刻接口,过了良久方道:“逝者已矣,她大可不必如此,你应当多加规劝才是。”
沈则岚点头应是,过了片刻却又忽然抬起头,低声道:“父亲去世那日,我就在家中。”
婧怡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沈青宏是中毒身亡,而那日沈则岚就在家中。
已经成为武英王府太夫人的袁氏忽然要去家庙修行。
沈则岚说“青灯古佛一生以为父亲超度”。
到底是袁氏想要出家,还是沈则岚想要她出家?
婧怡盯着眼前这位面容尚且稚嫩的清秀少年,一时没了言语。
沈则岚忽然双膝弯曲,跪到了地上:“四婶婶,少谦愿给您当儿子,承欢膝下,求您成全!”
……
沈则岚一到武英王府就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袁氏正坐在他屋中的临窗大炕上,看见儿子进来,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你回来了。”
沈则岚看了母亲一眼,袁氏衣着素净,头发整整齐齐绾成一个圆髻,并未戴任何钗环,面上脂粉未施,一眼之下只觉鬓角银丝暗生、眼皮暗黄松弛,老态已生,看着倒有五六十岁了。
沈则岚垂下眼,没有接母亲的话。
袁氏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忽然呵呵呵地笑起来:“怎样,陈氏有没有认你做儿子?”
沈则岚依然没有说话,白皙修长的手却在袖中渐渐攥紧。
“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会认你这么大的儿子?笑话,她自己又不是不会生!”袁氏的话还在继续,语声中带着对儿子的嘲讽,“你指着你四叔为你谋一门好婚事,也不看看人家搭不搭理你!更何况,他如今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奸臣,你和他走得近又能有什么好处!”
“母亲明日就要去家庙了,我去见四婶婶,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袁氏神情一阵扭曲:“我是你母亲!”
沈则岚扭过头没有说话,表情倔强。
袁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岚哥儿,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可我也是为了你好啊……若没有我这一搏,你又如何做得上武英王?况且你父亲原本也是时日无多……”
“住口!”沈则岚大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他嘴唇剧烈颤抖,“我说过,不要什么事情都拿我做借口!”
“好,我们不提这个,”袁氏放柔语气,“单说你的婚事……你六表妹相貌出挑、性情柔顺,和你年纪也相当,再是般配不过的。你舅舅是昌平侯,亲上加亲,对你的前程自然大有裨益,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求那些不相干的人呢?”
沈则岚闻言冷笑一声:“亲上加亲?我好歹也是堂堂亲王,舅舅却塞了个庶女给我,还是青楼出身的外室之女,她如果当真进了门,叫我颜面何存?”
袁氏还想说话,沈则岚却已站起身来高声道:“来人啊,送太夫人回屋歇息!”
第145章 外放
陈庭峰的丧礼办得很风光,虽然他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但满京城谁不知道他是摄政王的老泰山?
到陈府的白事上尽一尽礼数,也算是间接在摄政王面前露上一回脸。
也有那另辟蹊径的,借着上门哀悼的由头,送什么白玉的佛像、碧玺的莲台。
一般来讲,丧仪上的礼尚往来,送些金银纸箔、沉香檀香之类才是正理,送贵重的玉器却未免太过急功近利,有些难看了。
王氏也不是个贪财的人,又猜到其中猫腻,等陈庭峰丧事一毕,便按照那些人家送来的礼物贵重,一一回了同等价值的东西过去,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新帝登基开恩科,陈彦华就下了场,等到放榜那日,一大早王氏和刘氏便轮番派人去打探消息,直等到晌午时分,才有小厮气喘吁吁地狂奔而归:“中了,中了,咱们大爷中了二甲第三十二名!”
喜得刘氏当场泪如雨下,王氏双手合十不停声地念佛,又赏了那报信的小厮一锭十两的雪花银,满府上下的丫鬟奴才一人一吊赏钱。
陈彦华自己倒并未露出得色,过摄政王府找了一回沈青云,郎舅两个在书房中说了大半日的话,陈彦华最终决定,不参加庶吉士考试,而是选择外放。
本来,如果能考上庶吉士,得入翰林院,稳扎稳打地一步步升迁,入阁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陈庭峰走得就是这条路。
天下士子多是这样做的。
陈彦华却有自己的考量,沈青云如今贵为摄政王,行天子事,民间歌谣唱“真天子、假天子”,他和崇德帝之间谁才是实际意义上的天子,谁也说不清。
有着这层关系,陈彦华的仕途本该顺风顺水,前途一片光明。
“原先只觉得他秉性纯正,不失君子之风,与你父亲大不相同。如今更见其气节,实在令人敬重。”沈青云这样评价陈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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