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这个字一出,立刻便有耳聪目明的白骨灵修凑了过来,十分嫌弃地把小男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
“脏死了,你看看他,一身血和泥的。算了,将就着能用就行,反正不管外面的皮囊什么样,里面的东西还全都能用……不计较了,把他给我吧,我欠你个人情。”
他边说着边伸出去,试图把这个小孩子——换个表述方式或许更能诠释他热情态度的来源,活生生的材料包——从蚀心门的掌门接过来呢,便听见这位老人家鬼气森森地冷笑一声:
“好胆,我敬你是条汉子,赶紧来试试。”
她这么一说,便等于无形承认了“这个小孩子的身份不简单”的这件事。毕竟她是一派掌门,如果真的只是需要什么东西带回来祭炼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这么惹人注意地带个大活人回来,直接在外面解决拆分了,再把零零碎碎的部件带回来,岂不是更方便?
有人凑上前去细细看了看,便被这小男孩眼底疯狂的、浓郁的血色给吓得脱口而出:
“操,这他妈的是个小血魔?!”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狭窄的邪修大本营里刹那间沸反盈天。
跟血魔有仇的恨不得此刻能有多远就窜多远,本事强一点的便饶有兴味地凑了上去,想要近距离看看。
毕竟这个年龄的血魔可真是太罕见了,如果这是血魔自家的血脉的话,那肯定早早就被献祭了,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可如果这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人的话,就更不可能,血魔们都小气得很,怎么可能把自家的法门倾囊相授?
“蚀心门掌门!你从哪儿把这个小血魔带回来的?”有人想到的东西更多一点,当即便开口高声喝问:“你是不是嫌咱们这个地方不够荫蔽,所以要把他带回来,让山海主人再打我们一次?!”
“怕什么,一群懦夫!”蚀心门掌门把小男孩往旁边一推,交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来照看,:
“星云,你且帮我看着他些——这孩子今年不足六岁,有什么好怕的。一群大男人,看见个小孩儿就能被山海主人的名头隔空吓得屁滚尿流,真是白瞎了你们胯/下半两肉,不如剁下来切吧切吧去喂狗算了。”
“再说了,天不谴幼儿,山海主人要是真的打算杀过来灭口,那第一个遭报应的就是她自己!”
那边蚀心门掌门正在和邪修们据理力争,这边梳着灵蛇髻、身穿暗红枫纹织金马面裙的少女抱着楚明远,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看着那些平日里就不睦、眼下更是唇枪舌战得唾沫星子漫天飞的大人们,玩着男孩的小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刚刚你也听到了,我叫谭星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冷漠地打开她的,回答道:“别想掰断我的指头玩——我叫楚明远。”
“你真的是个血魔?”被楚明远点破了心思,不得不满怀遗憾地放开他的的谭星云笑道:“要是我在这里偷偷违抗了掌门的命令,把你灭杀在这里,你的血会是红色的么?都说血魔们没心没肺,血管里流淌着的都是黑色的毒药呢,我可真想见识一下。”
楚明远冷声道:“你不敢。”
“哎呀,明远小弟弟,这就是你的见识差了。”谭星云吃吃娇笑得,仿佛他们正在谈论的不是什么攸关生死的险恶话题,而是什么和和气气的家长里短似的——不过考虑到这两人都是邪修的这点,或许互相背后捅刀和算计彼此的性命,还真的是邪修式的家长里短:
“师父定然不会为你这么条漏网之鱼,和自家人生气的。”
“快些给我一个‘照看你’的理由,要不的话,我是真的会动的哟?”
楚明远凝视了谭星云良久,突然开口道:
“我可以帮你。”
谭星云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要不是顾忌着蚀心门的掌门——也就是她的师父——此刻正在不远处和人争论的话,她只怕真的会被楚明远满含稚气的话语给逗得笑出声来:
“你个小孩子能帮到我什么呢?看看你自己吧,站起来整个人还没有我腿高呢。”
“再说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血魔,是眼下仅存的漏网之鱼,怕是连你们自家的传承都断绝了吧?你能帮我什么?真是可笑。”
她伸出去,想要狠狠地掐一把楚明远的脸,来满足自己的施虐欲,却硬生生被楚明远的眼神给盯得,不敢造次半分,只能悻悻地收回了,咕哝道:
“好嘛,不给掐就算咯,不跟你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楚明远开口,蠕动了一下嘴唇。
他本来就是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小孩子,眼下轻声说话的时候,要不是谭星云跟他离得近,更是什么都听不到。
但是她听到了。
所以这细微的、宛如蚊鸣的声音,落在谭星云的耳,便有如隆然炸响的九天神雷般震耳欲聋:
“我可以帮你杀掉你的师父,让你做蚀心门的掌门。”
谭星云的五官瞬间就扭曲了,下的力气也失了分寸,要不是楚明远躲得快,只怕谭星云当场把他的细胳膊细腿硬生生折断都有可能:
“你——?!”
“小点声,别装傻。你要是真的跟我搞装模作样、师徒慈孝那一套的话,我可就不跟你做生意了。”楚明远对她露出个饱含恶意的笑容来,谭星云刹那间只觉脚冰凉,可是在内心的深处,此时此刻,便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热烈地燃烧:
“要不要成交啊,姐姐?”
谭星云紧张兮兮地往外探头看了看,在确认没人注意到躲在石头后面的他们之后,才飞快地问道:“你要什么?”
楚明远抬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恨意,还有能够燃尽一切、不死不休的执着和疯狂:
“事成之后,你坐镇蚀心门,与我里应外合,我要山海主人,不拘死活皆可。”
等野心勃勃的谭星云和楚明远之间的交易都结束了,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所以咱们这儿都这么紧张了,你为什么还要带个小孩儿回来?可别说你看在他是仅存的血魔传承的份上,蚀心门和血魔多少年以来就没有过什么交集!”
“这孩子从他们那儿逃出来之后,便逃去了沪上。”蚀心门掌门缓缓道:“结果在沪上,他在某处密林里看到了叶家人。”
立刻有人问道:“你确定?叶鸿兴不是这一辈子都留在金陵的叶家本家,给他们教养下一代家主的命吗,怎么会出现在金陵城之外?!”
“我十分确定。”楚明远抬头,看着那人难以置信的神色,斩钉截铁道:
“叶家家主、山海主人,率众剿灭我们的时候,我还在里面看到了叶鸿兴。他们的脸化成灰我也认得,而且那个密林里还有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的阵法。”
“正道修士们聚集在一起,定然不会商讨出什么对我们有利的东西来。”不少邪修和妖修们对视一眼,看来彼此想的都是同一码事:
“既然如此,我们择日便前往沪上。”
另一边,叶家。
“都收拾好了?”叶鸿兴看了一下四周,确定人都到齐了之后,转向叶楠问道:
“山海古卷可千万封好。否则里面那帮东西一出来,我们就要前功尽弃了。”
叶楠一摊,只见她双空空,竟是主动放弃了她最后用来可以保命的东西,也就是山海古卷:“我一开始封好了,可后来一想,还是不带了罢,直接留在叶家。反正下任叶家家主总能够被自动挑选出来的,我带去添乱干什么?”
“那你……”叶鸿兴斟酌着措辞:“要不要和萧景云见最后一面?”
“已经见过了。”叶楠回答道:“他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而已,最后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吧,我已经很开心了。”
叶鸿兴看着面前自己一带大的、过分年轻的叶家家主,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叶家地下室光芒闪动过后,立时便从方才的挤挤挨挨、比肩接踵变得空无一人了。
而与此同时,一身大衣、打扮得相当低调的萧景云,提着提箱,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登上了去沪上的火车。
一本泛黄破旧的书静静地躺在他的提箱里,这是他唯一的随身行李。
第85章
之前一直对萧景云有着莫名敌意的九尾狐,终于在他成功把山海古卷从叶家偷出来之后,对这位人前人模人样、人后咋混都有可能,皮里春秋功夫修炼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的人类表现出了极高的赞赏,并且极大地缓和了对他的敌意:
“很不错嘛小伙子!竟然真的能够把我们偷换出来!”
萧景云觉得自己现在可真是有口难辩:“……拜托你谨慎措辞。不是我想偷你们出来,是你们在那本书里鬼叫着说如果我不把你们带出去的话,等以后你们获得自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咬死我;还指着皇天后土赌咒发誓,肯定不会给别人添半点麻烦,我才把你们带出来的。”
“再说如果不是因为要把你们从叶家带出来太费时间的话,我现在早就应该在上一班去沪上的火车上了。”
九尾狐瞬间沉默了,半晌之后,它才开口道:“我们还以为是阿楠让你私下把我们带过去的。”
萧景云双环胸,冷笑一声:“我是那种会什么都不问,就乖乖听从别人指令的人吗?”
九尾狐:???你是啊!!!如果嘱咐你这件事的人是阿楠的话,你他妈的简直太是了吧!!!
“……我们这番话不是对你说的。”九尾狐深呼吸了一下,强行把所有的脏话都憋了回去,道:
“自从阿楠把我们封在这里面之后,我们就一直都在这么喊。不管换谁来,我们喊的都会是一样的话,并没有特意对你说,可偏偏只有你听见了。”
萧景云:???也就是说我原来不过是个倒霉的被骗了的冤大头?你有种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这就把你们原路遣送回去?!
九尾狐心知萧景云误会了自己的话,赶紧解释道:“可是山海古卷如果被叶家家主给封上了的话,那么不管我们在里面怎么闹,按理来说,外面的人也不可能听见的,更不要说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了。”
“就算阿楠不把山海古卷封起来,你也不该听见我们的半点声音。”
九尾狐心生疑惑,要不是现在山海古卷还被叶楠封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它非要从书里探出脑袋来,看看这位萧家大少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是人吗?”
萧景云:???你是在趁骂人还是在单纯发问,我可真是怀疑。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九尾狐哪怕之前再怎么对萧景云、乃至对整个人类群体有意见,此刻也终于感受到了一股深透骨髓的悲凉:
能让叶楠放下山海古卷去做的事情,还能是什么?必然是对除了她之外,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而居住在山海古卷里的上古大妖们因为要靠着她才能够现身世间,所以才会去维护她,而她不需要这种维护,所以只能选择将它们封印起来。
叶家的长老们是不会拦着她的。玄道人从来都这个样子,他们如果真的不得不推什么人去死的话,那定然是没有办法的最后的办法;这些人肯定也不会苟且偷生,必然会跟随她一同前去。
唯一一个知道部分真相,觉得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愿意为了这点影影绰绰,甚至很有可能只不过是个错觉、落不到实处的预感,不远万里奔赴沪上的,竟然还是萧景云这么个普通人。
叶楠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车厢之外的人声依旧鼎沸。萧景云砸了大的钱下来,终于能够把这一节车厢全都包下来给他自己,能够不被打扰地闭目养神;而正因如此,便也让他在这喧嚷的人声里,辟出一块过分安静的小岛,连带着他也似乎与周围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息间,有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
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那些一辈子想的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吃穿住行、生老病死的人,那些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的人们……
他们当得起这种牺牲么?
九尾狐终于难得地给了萧景云个好脸色,它放缓了语气,对萧景云劝道:“等把我们送到沪上之后,你便赶紧离开那里吧,越快越好。”
汽笛声响起,车厢外的旷野开始缓缓后退。
“你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人们做到这个程度。”九尾狐看着远处站台上,有个男人因为来得晚了一些而没能赶上火车,正在愤怒地殴打陪着自己一同前来的妻子,心下愤愤然,却碍于被山海古卷封锁着、叶楠又不在身边,不能当场跳出去咬断他的狗头,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你又不是玄道人,没必要为这些不相干的家伙做到这一步。这肯定也是阿楠的意思,她什么都不告诉你,其实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掺和进来,白白吃亏。”
“萧大少,你千万想清楚。万一你出了个长两短,在沪上死无全尸了的话,可千万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而且等此间事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你是个英雄的家伙,也只有我了,可是谁会相信一只妖怪的话呢?”
萧景云还在那里闭目养神,半点反应也没给。
九尾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把你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它只能愤怒地在山海古卷里用九条毛绒绒白抛抛的大尾巴甩成了个大风车,轮番敲击地面,试图发出无休止的噪音来吸引萧景云的时间:
“萧大少,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萧景云终于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睛,反问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说话不算话的人?”
九尾狐没能跟上萧景云的思维,只能呆呆地发出一声疑问:“啊?”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我要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景云沉声道:
“我这条命就是卖给阿楠的,我可以为她生,为她死,那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她就永远别想自己一个人去处理所有的事情,却要把我给干干净净地择出去。”
83/94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