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
幸好大阵哪怕有了阵眼,也有了一干祭品,想要启动起来也还是要花很长时间的,让叶家人们好歹有点喘息之,不至于一在沪上这边落脚就要紧接着去送死;可也正是在这段时间之内,一干邪修带着负责指路的楚明远,还有萧景云带着山海古卷,两拨人一前一后抵达沪上。
“阿楠上次来的时候,就没有带着我了。我被封住了,便感受不到阿楠的气息,完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九尾狐在山海古卷问道:
“要不要去找个人打听一下?”
“用不着。”萧景云整了下袖口,展开一张细细的纸条,是刚刚下车的时候,与某个很不起眼的人擦肩而过之时被塞进来的:
“我在来沪上之前便做了完全的准备,打了电报给这边所有的萧家盘口,让他们在各种人迹罕至之处留意有没有叶家人。”
“就算你们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可只要没辟谷,那该吃的饭还是要吃的。只要留心,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九尾狐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景云把上的东西看完之后,用打火点着了,燃下一地细细碎碎的纸灰来:
“我们去那边。”
他的指准确无误地指向十数里之外的那片密林:“前些日子,有人说在这里看到了叶家的首席长老叶鸿兴。”
同一时间,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楚明远也遥遥示意了那个方向:
“就在那里,我亲眼见到过的。”
蚀心门掌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和那片密林之间的距离,生怕因为离得太近被山海主人感知到,然后抛下头的一切事情,先杀过来解决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再说,那可就功败垂成了:
“的确。虽然叶家人们做了足够的掩饰,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在这个密林里的确有不少玄门修士。”
“这里譬如天灾**之类的、足以让他们聚集起来的理由半点没有;排除了这些因素之外,这个森林里可能的确存在某种能够重创我们的东西,而他们现在就在忙着给这玩意儿收尾。”
谭星云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自己的师父、蚀心门的掌门施礼,道:“师父,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放出去了,眼下各路朋友已齐聚沪上,只有白骨灵修不愿来。”
“白骨灵修怎么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小了?”蚀心门掌门冷笑一声,不疑有他,毕竟邪修之间说话不算话也是常有的事,“前往沪上对元气大伤毫无防备的山海主人一行人进行致命一击”的这个计划,怎么听怎么冒险,有人会临时变卦真的再正常不过了,便对谭星云继续道:
“也罢,就让他们龟缩着吧。等我们剿灭了这些无所防备的玄门修士之后,他们半杯羹也分不到。”
“他们既然要做一番大事,就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准备。星云,你是我门下最优秀的弟子,现在你掩下气息,带着认路的楚明远近距离去查探一番,沪上的外面到底有什么?”
——说得好听,叫做打头阵;说的不好听,就是去送死。
谭星云面上半点愤懑不甘的神色也没出现,只恭恭敬敬一颔首,便飞身向外掠去。
蚀心门掌门刚刚说的话果然不假,谭星云不愧是她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轻盈灵动的身法就像一阵轻烟、一道云雾似的,是最最正统的蚀心门修为:
“请师傅放心,我定快去快回。”
然而等谭星云一离开这帮邪修们的耳目,便飞速绕了个大圈子,去往了另一个方向,半点听她师父的话去查探的意思也没有。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一个洞口,从怀掏出张一看就是白骨灵修们才会用的符咒点燃,对着山洞里小声呼唤道:
“白骨灵修?蚀心门谭星云在此,赶紧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她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物的山洞里便由远及近地响起了“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只剩了骨头的东西正在拖着脚步慢慢地走过来。
当这声音还在远处的时候,谭星云只能看见山洞里果然有几根白骨;可是随着声音的慢慢临近,这些白骨也都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根根直立起来,开始往黑暗央的那个正在逐渐生出血肉、有了人形的东西身上飞去。数息之间,最终来到谭星云面前的,便是个白骨灵修了。
他把谭星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才笑道:“谭姑娘果然说话算话。”
谭星云微微颔首,飞速道:“那是当然。就像咱们说好的这样,你为我查探沪上的情报,我把血魔最后的传承者带来给你,咱们两不相欠。”
“你们比我们更早抵达这里,沪上的外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有好几层阵法,不过是金刚伏魔阵、统摄六丁六甲驱邪阵这样的东西,只胜在覆盖的面积大,并不是多么高深的阵法,用人数堆上去,就能把这些阵法给堆破。毕竟那些正道的人们可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们行踪都这么隐秘了,却还能走漏风声。”
白骨灵修飞速回答完毕之后,那双眼就没从楚明远的身上移开过,一直贪婪地盯着楚明远,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真的是血魔……没想到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不错不错。这生意我可是稳赚不赔,谭姑娘日后如果真的能够从令师接过蚀心门,我肯定要看在今日的这个大人情的份上,卖你个面子!”
谭星云暗暗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这可不是她的主意,而是楚明远教给她的。
她在听完楚明远的这一套之后,觉得要么是自己傻了,竟然会听一个小孩子的话;要么就是楚明远自己干脆就是个疯子,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以身犯险,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走钢索:
“你先暗地里传信息给白骨灵修,让他们为你打听沪上的情报。玄门人肯定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的,而你师父、蚀心门的掌门也肯定会让你打头阵去查探一番;再加上她贪生怕死,必不可能跟你一同前去、为你掠阵。”
“你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把我带到白骨灵修的面前,他必然拒绝不了‘血魔最后的传承竟然是落在一个可以随意搓圆揉扁的小孩子的里’的诱惑,定然能够与你见面,接受和你之间的这交易。”
“至于怎么说服他,那是我的事情。”
——楚明远被从谭星云的怀里抢过去的时候,谭星云暗暗捏了把汗,心想,要是如果楚明远真的失败了,那她也不亏。
大不了回去对师父说,楚明远因为学艺不精,无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气息,被玄门的修士们发觉了,扣在了沪上城里。反正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她师父就算一时气急,也不会跟她翻脸,毕竟还要留着自己的这条命去给她打头阵呢。
这么看来,在这暗流涌动之下的方交易里,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保障,也没有任何赚头的,就是楚明远自己了。
白骨灵修的已经逼近了楚明远的太阳穴。那里是人体数个必杀穴位之一,法力格外高强的修士更是能够通过给这个穴位注入自己的气息,从而获得另一方全部的记忆传承。
可就在他的指尖要接触到楚明远的皮肉的时候,楚明远发话了。
他的话很简短,却硬生生让这位修为不知道比他高了多少的白骨灵修打了个冷战,感受到了和之前被骤然点破心思的谭星云一样的惊恐:
“我会读心术,这是有血魔血脉的孩子天生便会的东西。”
谭星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小子能够一眼看破自己的心思:原来不是自己掩饰得太不好,也不是楚明远这家伙智多近妖,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血魔的后代而已!妈的,自己竟然还真的被他唬住了!
“我在山海主人率众攻来的时候,曾经在叶家首席长老的心底读到过无数次的‘沪上’这个词,于是我这才一路摸了过来。等我好容易再次用读心的方式追踪到他们的踪迹之后,又在叶家长老们的心里读到过,说经此一役,我等邪修妖魔之流,再无一人能够幸存。”
“你杀了我,夺去我血魔传承的话,小子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法力再高强又能怎样,在上古大能者的法阵之下,你根本就保全不了性命。”
“但如果你不杀我,我便告诉你能够活命的办法。”
白骨灵修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放开了抵着楚明远太阳穴的,道:“你说。”
“自废修为,闭死关。”楚明远道:“这个法阵想要启动起来的话,要填进去的可是山海主人的性命。”
“你觉得自己有多少把握可以从这种规模的法阵覆盖下,同时保全你的修为和性命?不如先把自己变成个普通人,这样就能躲过法阵,日后等你有了徒子徒孙,有了血亲,再慢慢匡扶门派也不迟。”
白骨灵修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相当干脆地一跺脚,刚刚还有血有肉的大活人瞬间便散落成了一地白骨,飞速向洞里跃去: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我们需要赶紧商讨一番才是。”
“不管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小子,你逃过一劫!”
楚明远冷笑道:“你已经信了。”
谭星云不由得为他说起了话来,毕竟两个年纪都是楚明远的好几倍的人,竟然都被他给结结实实地吓着了,如果不赶紧找个贴切的理由出来,似乎的确有点丢脸:
“那还不都是因为‘山海主人’的威名?”
“‘威名’?”楚明远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了好一会儿,才笑道:
“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威名了。”
那边的蚀心门掌门等得心急如焚、望眼欲穿,几乎都要再派个弟子出去,看看谭星云可别不是被正道们给发现了抓起来吧,就看见面色苍白的谭星云抱着楚明远急急回来,步并作两步扑到她面前,重重拜下:
“师父,城外有数个法阵的迹象,推测是专门用来拦住我们的。弟子学艺不精,只认出金刚伏魔阵和统摄六丁六甲驱邪阵,剩下那些不认得的法阵也厉害不到哪里去;除此之外,再不能得到更多的情报了。”
“已经很好了。”蚀心门掌门一听便知,这两个阵法的名字都不过是最基础的阵法。想来玄门修士们也没想到消息竟然走漏得这么快,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更加精深玄妙的阵法叠加在上面来防范他们,她立刻喜笑颜开,对着身后一干同样听了这两个名字便蠢蠢欲动的邪修们道:
“我们在此地静候即可。”
而另一边的萧景云,也终于摸索着走进了密林。
叶家布下的所有阵法没一个是用来针对普通人的。先不说普通人闲着没事儿来这种过分贫瘠的森林里做什么,就算来,也要考虑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走出去,光看这个大阵摆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没人发现,就知道这里有多荒芜了。
可偏偏来了个萧景云。
而且萧景云刚踏入密林不久,就和正在大阵边缘检查灵力运行是否顺畅的叶楠打了个照面。
一直都在萧景云里叫嚣着“你真的确定是这个方向吗”、“我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九尾狐等一干大妖们,刹那间便哑了火。
它们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更别提叶楠为了不让它们过来,还特地把山海古卷封了起来留在叶家;这下它们只能看着叶楠在注意到萧景云之后,先是怔了怔,随即她的脸上,便显出了一点无奈的、好笑的神色来:
“我刚刚还在想,幸好你没来……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最终还是来了。”
萧景云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叶楠的眼睛,问了她最后一遍:
“你真的不走?”
——他的确不是玄道人,对这些法阵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
但是他也不是傻子。
一看到整个叶家都摆出了这个架势来,叶楠甚至连山海古卷都没带,就终于明白了什么事情了:
她这是要去送死。
有那么一刹那,萧景云的心底的确是有种冲动的。他真的很想劝叶楠,不要管什么天下大势、什么黎民苍生,就这样跟着他去往海外避难算了。
九州之上的战火再怎么燎燃,又怎么能够越过千万里的茫茫的海洋,烧到另一边的大陆上呢?萧家权势滔天,坐拥万贯家财,别说是带走一个叶楠的,就算是十个,他也供养得起。
可是这是叶楠自己的选择。
于是他什么都做不得,只能问最后一遍。如果叶楠的答案自始至终一直没变的话,他……
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过萧景云终究还是想再问一件事情。这个问题不像是现在的他问的,更像是经历过了无数次这样的选择、见过了无数次大同小异的场景之后,无数个“萧景云”那共有的同一个灵魂,对他面前的叶楠的灵魂发问:
“……阿楠,这么多年来,你究竟爱什么?”
叶楠怔了怔,半晌之后,只能长出一口气,叹道:“我爱世间万物,我爱天下苍生。”
“你无意困囿我,可我为你神魂颠倒;你为了保护我将我推开,罔顾我当年对你发下的、为你赴汤蹈火的誓言;然后你又在这里告诉我,你爱的是苍生。”萧景云又上前一步,低声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苍生。”
此时此刻,他的眉目间终于完全褪去了当年那个宛如清风明月般的少年的影子,带着一往无前的刚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直直地看向叶楠,伸抓住她的腕,像一团烈火一样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自己的怀里,用近乎恳求的声音道:
“阿楠,求你爱我。”
他恍惚想起多少年前,有个云游的算命道士路过萧家门口,说想要讨碗水喝,为此可以帮萧景云算上一卦,看看萧家小少爷未来的命数如何——他可是十卦九灵的铁口直断呢。
当时的萧景云觉得真有意思,便端了碗水给他,想听听这家伙能说出什么话来。这道士接过水来一饮而尽,盯着萧景云的脸看了好久,才为他下了十六字的批语:
龙气缠身,一生在野。困囿于情,死于风月。
这可不是什么吉利话。“龙气缠身”尚且算好,可“一生在野”,岂不是说到头来也无法贵及人上?更别说后面那八个字了,怎么听怎么像是要死在女人身上的浪荡子,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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