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站着,仿佛看入了神般。
“就该一起画的。”赵熙轻轻叹气。可惜了那五年大好时光。
顾铭则从后面环过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
赵熙听着他的心跳,与他相偎。以后会有更多个五年,他们会在一起画遍四季,咏遍山川。
“主子,府里来的人到了。”外面有下人禀。
两人一同回头。
“殿下,林侍君到了。”侍卫也站在门口禀。
“阿泽?”赵熙从顾铭则怀里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他怎么来了?不是让他养伤吗?”
她几步跨出门外。果然看见院中一个高大的男子,着一身墨蓝色修身常服,正与几个侍卫队长说话。
听见动静,那男子回过头,向着赵熙露出灿烂的笑意。
正是赵林泽。
“殿下。”他走前两步,撩袍跪下。身后的侍卫长们,也哗啦啦跪倒一片。
“臣侍今晨接到太子手令,令臣随侍春猎。”林泽把手令举过头顶,“时间紧急,臣侍未及请示殿下,请殿下宽恕。”
赵熙上前,先扶起他,再展开手令瞧了瞧,竟然是太子亲笔。
她收了手令,关切地打量林泽,“伤可好了?莫不是策马来的?”
林泽摆手笑道,“自然,坐马车多费劲,白白颠一路,身子骨都散了。”
“胡说。”赵熙嗔怪地把他拉到跟前,上下打量。
“真好了。”林泽张开手臂,利索地转了个圈,让她看。
赵熙这才放了心。
林泽转向赵熙身后,向顾铭则见礼。
顾铭则上前两步,扶住他。
“先去洗洗吧,过会用早膳。”赵熙吩咐人来伺候。
林泽再行礼,跟着去了内院。
顾铭则正吩咐下人调换些菜式。
赵熙走过来拉住他。
顾铭则转头看她。
赵熙没说话,只轻轻捏他掌心。
顾铭则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赵熙挑眉笑,目送他与别院管事一同往侧院去了。
林泽在房里,洗了把脸。下人送来一套银色的软甲。他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墨蓝色常服,“换件墨色的软甲。”
“公主殿下昨天就吩咐下来了,咱们府上的人在猎场都穿浅色。”那下人回禀。
“怎么?”林泽不解。
赵熙跨进门槛。
“殿下。”林泽挥退下人,上前迎住她。
赵熙坐下,笑道,“咱们的人都穿浅的。春景本就怡人,春猎时,咱们只管亮堂堂的,让旁人黑压压的一片跑在绿草地里。”
林泽愣了愣,想到赵熙口中的画面,也忍俊不禁。他复从怀里拿出封信,递给赵熙,“太子府那边送来的线报。”
赵熙接过去细看。
林泽在一旁打量她道,“殿下在别院有什么非常开心的事吧。”
“你又知道?”赵熙眼睛在线报上,漫声问。
“自然,您以前瞧太子府线报时,可都是皱着眉,就这回,眉目生辉的。”
赵熙“啪”地把线报合上,笑道,“几日不见,阿泽细心不少。”说完,又上下打量林泽,“老话说的对,人就得常敲打,好钢才得炼成。”
林泽戒备地收紧肩背,臀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挨这一回已经够了,从今往后可不想再受这样的罪。
赵熙笑道,“我瞧太子府线报时,老皱眉,是因为他总是龟缩不前,让我无处着力。如今他终于下了决心,肯动了。他一动,我才好将计就计。”
她怡然地靠进椅背里,“看着吧,这回春猎,定是有分晓了。”
林泽不解,“既然他已经准备好要动手了,那还把我召来做什么?不怕我坏了他的计划?”本来此回春猎,赵熙只安排顾铭则随侍,顾铭则没有功夫傍身,就算是惊世才华,也抵不过到时的刀剑相见。她其实是给太子吃了定心丸。
赵熙笑道,“咱们的那位太子,肖想着你呢。”
林泽撇嘴。
“想哪去了?”赵熙看着高高壮壮的林泽,笑,“太子不好你这口儿。”
林泽也笑,这么些年看太子身边来来回回这些个小侍,真没他这种类型的人。
“你父亲手握北江三郡,有地盘,有兵力,太子想着收拾了我,再活捉了你,要挟你父亲就范呢。”
林泽立起眼睛,“他说活捉就活捉?我在他心目中,武功那么不济?”
“你自然是不错的。”赵熙笑着眯起眼睛,“只是他有更强的帮手。”
“谁?”林泽警惕。
赵熙敛了笑意。
与顾铭则的那次深谈,她想到了很多。
其中一条,就是关于他师父万山,宗师级的剑仙。
万山,原本是祁国的一个皇子,原名祁原。因为不喜朝堂倾轧,多年前遁入空门。不过他虽是方外之人,但却并不避世,且与顾相、太子,还有朝堂上许多人都有联系。
赵熙认为,这一回太子突然有了底气,蠢蠢欲动,必是得了万山的确切支持。而且这当口,顾侧妃怀了他的骨血,估计顾相也被绑上了太子的船。
林泽听了赵熙的分析,仍狐疑簇眉,“既然他们准备动手了,那在府里和在猎场,有什么不同?”
赵熙滞了下,叹道,“因为此刻,我府中有个更顶尖的高手在呢,他们可不想与他对上。”
“高手?”林泽愣了片刻,挑起眉,“顾夕?”
赵熙点头。这回春猎,如果不是万山亲自来了,也一定是派来了他嫡系。万山的弟子中,她最熟悉的是顾铭则,她的正君,不过他已经没了内力,自保尚且不足,万山不会以他为虑。
另一个……另一个是顾夕。赵熙脑子里映出竹苑里的那个场面,到此刻,她也无法将那个脆弱昏迷在竹凳上孩子与剑阁高手相提并论。
但像与不像是一回事。顾夕是剑客阁天阁里的甲字号高手,剑宗多数弟子也都不是他对手。
所以,他们选择避开顾夕,而选择在春猎场。
林泽接受了她的推论。
赵熙却凝眉未展。
“还在想什么?”林泽问。
赵熙挥挥手,让他别吵断她思路。
想了好一会儿,赵熙低低自语,“我怎么觉得,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她思绪纷乱,却总觉得有一丝头绪牵连其中。难道春猎只是一个幌子,就像是一座大冰山,她只看见了浮在上面的小小一角。她这些日子,眼睛只盯着太子了,有些短见。放眼开来……
她忽地抬目,“阿泽,祁国那边有何异动?”
林泽惊了下,仔细搜索记忆,摊手道,“这些日子净被春猎的事牵扯了,祁国那边的线报……”
赵熙眯起了眼睛,“祁国那边的线报,全淹在春猎里了。”
所以……她忽然意识到,她一定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第11章 猎场(一)
京城内外的安全防卫,已经到了最严格的时候。官府登记在册的随侍人员集队出城,然后,彻底封闭城门。任何人再不准出入京城。
晨,嘉和公主府。
麦冬进顾夕房里送药时,看见昨日还在床上爬着不爱动弹的人,已经起了身,收拾停当,外衫都穿好了。
麦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他,“夕少爷,您别乱动,看抻了伤口。”
顾夕坚持着自己束好了腰封。从腰往下都是被杖子打裂的伤口,硬生生的棒伤,养了七八天,好药不断,才勉强合了口儿。束腰带时,嫩肉磨着布料,蜇得沙沙地疼。顾夕单手撑着床栏,缓了缓,才敢慢慢站直了腰。
顾夕转过头看了看窗外,澄澈的眸子里映满了晨辉。从麦冬的角度看,顾夕侧脸线条柔和精致,只是入府时脸上的小肉肉已经瘦没了,连下巴都是尖尖的。
麦冬心里不是滋味,上前一步应,“夕少爷有事吩咐我?”
“不。”顾夕摆摆手,转目看他,“麦冬,是我师门有事相召,我得出府一趟。”
麦冬怔了下,眨巴眼睛道,“啊?喔。”
说实话,麦冬是不太想放顾夕出府的。
自从那日铭主子打完人,就被公主殿下带到别院去了,也没机会交待对夕少爷的安排。但他揣度着铭主子的意思,也是不会让顾夕出门的。幸而夕少爷因为腿疼,不爱动弹,自那日便没出过竹苑,少了许多曲折。
于是他想了下,进言道,“夕少爷有什么事?让小的替您跑腿吧。您刚伤了那会儿,铭主子亲自照料,心疼得紧。您还是在府里好好养伤吧,等主子从猎场回来,看见您无碍了,那该多高兴?”
提到顾铭则,顾夕绷紧唇线,脸上仍没什么松动。脑子里却在飞快地回忆,先生何时来床边亲自上药的?怎么想不起来了?打一顿杖子,脑子也能不好使了?
“喔,当日……您不是昏过去了吗?铭主子赶来时,您还未醒,他怕您醒了上药遭罪,又炙了您的睡穴,这才从容给您疗伤的。”麦冬当顾夕一脸迷茫,赶紧又补了几句。
趁自己昏迷时来?还扎了睡穴?顾夕终于忍不下,撇了撇嘴角。自己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却也就只与他共进了晚膳。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手打人,还要求他腿了裤子……想到那天自己裸着臀腿被打到昏过去,不知是怎么被抬到房里来的,顾夕就觉得脸上发烧,无地自容。对于先生不愿意见他的猜想,顾夕觉得心口发疼。他强自镇定了下,问,“先生不在的这几天,府里谁管着事?”
麦冬道,“是林侍君。不过晨起时,猎场传来手令,林主子就点齐人赶去猎场了。”
顾夕看他。
麦冬为难道,“府里此刻真找不着主子了,赵大总管外出办事,中午方能回来呢。您不如等……”
顾夕也很为难,“不成,时辰卡得紧。”
麦冬的拖字诀不奏效,苦着脸看顾夕扶着门框,步履略艰难地走了出去。
“夕少爷,没有管事发话,这府门是不会开的。”麦冬追出来做最后的努力。
顾夕停下步子,“那,就不从门走了。”
麦冬吓了一跳,“夕少爷,您想……”
顾夕在心里计较了下,便开始打量竹苑四周的房顶,“麦冬,是师门传来的手令,我不能不遵。等我出府后,你报与赵大总管。”
麦冬使劲摆手。
顾夕笑道,“哎,你别急,听我说。我这一去,得几日不归,遮掩不住的。你早报上去,公事公办得好。也省得……先生回来为难。”
麦冬怔了怔,垮下肩,“是。”
顾夕拍拍他肩膀,转身出了竹苑。
麦冬未及跟出去,就看见一个淡色的身影,跃上榭香阁的屋顶,青天白日里,几个腾跃,轻盈地远去了。竟无一个侍卫惊觉。
“哎,”麦冬站在院子当中,无奈摊手。
这些日子,他贴身照顾夕少爷,也算看明白了顾夕的性子。刚伤的那几天,因为太疼,心情不好也不爱出声,就只自己爬在床上睡觉,醒了也不闹人,挺招人心疼。后面几天,疼得好些了,有心情看看铭主子书房里面那三面墙大书架上的书,摆摆棋谱什么的,除了大总管赵忠时不时来看看他,他从未跟府中任何人交往,更没打听过府里的事。
麦冬虽是小厮,但在公主府中当差,自然见惯了那些挖空心思想青云直上的家伙,是如何巴结逢迎的。有人为搏个好前程,真是无所不用,丑态毕现。他看得出来,顾夕对公主府的认知,也就是借住几天而已。
他们这些下人,私下里都议论说,满京城里也寻不见象夕少爷这样的人才,难得和铭主子一样,清清淡淡,无欲无求。
这样的无欲则刚的性子,也就是在宗山那样的地方养出来的。他坦坦荡荡地来京,坦坦然然地入府,安安分分地在竹苑里等铭主子,估计等到铭主子回来,他与他聚上几天,就会飘然离开。所以,麦冬以为,顾熙这样的必子,自然不会因为挨了责打,就会惶恐地认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不了的罪过。更不会为了守公主府的门禁,而束手束脚。
不过他走时交待的那一句,也泄露了他的软肋。他自己倒是什么都无所谓,就是怕带连了他家先生。
麦冬长长叹气,自己出了竹苑,找赵大总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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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
今晨入驻的人不少。太子携太子妃和他的侧妃顾采薇,已经率先扎好了营。
他的大帐里,并无人头攒动,一个身披褐色袈裟的大和尚,与他对坐饮茶。几个劲装的青年男子跪坐在他身后,双手按在腿上,像时刻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们皆身背长剑,英气内敛。
太子赵珍打量着这几个剑侍,啧啧道,“大和尚手下无弱兵呀。”
那大和尚抬目,鹰眸锐利,眉目深刻。正是万山。
万山哈哈笑道,“太子殿下谬赞了。这几个孩子,我从他们小时就开始□□,颇得用些。此回便把他们给了太子殿下,供您驱策。”
赵珍惊喜地扬眉,“如此,珍却之不恭了。”
姿态倒是摆得很低,万山眉梢动了动,“你们几个见过太子殿下。”
那几名剑侍皆跪伏,低声道,“属下见过太子殿下。”
“可有名字?”太子问。
“师父说,旧名字在属下等入太子府时,便不许再用了。待属下等有了功劳,再请太子殿下赐名。”
太子伸手挑起跪前一个的剑侍的下巴,瞧清长相,眉梢又挑了挑。
“可会侍奉?”
“……”那男子迟疑了下,“来时师父让人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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