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微微笑着,站在帐门边,寸步不动。
太子妃自知难以突破这道防线,冷哼一声,带人离开了。
刘有长长松出口气。这会太子正醉着,太子妃一心吃干醋,他才好把两人糊弄过去。等缓一时半刻,说不定就会生出岔头。
他命人赶紧将顾采薇接出来。安顿她上了一辆早已经安排好的车子。
刘有也跟着上去。
车子行出一段路,停下。刘有探头一看,竟是澜清等五个剑侍,皆着玄色长披风,里面若隐若现,竟是细绸的里衣。刘有自然知道他们几个是收拾齐整了,去太子寝帐侍奉,便笑道,“太子正等着,几位快着点。”
澜清目光扫向车内。
“大和尚召顾侧妃过去。”刘有压低声音。
他惯常做的,便是拿捏人心,左右逢迎,此刻编起瞎话,既圆又缓。
澜清听见是万山的令,便不再多言。
微风一阵,刮起他长衣,澜清只觉下身冷嗖嗖的。那里什么也没穿,还含了玉
势,自然又冷又沉。他一把敛紧外袍,也不敢再看刘有那若有若无似笑非笑的眼神,低头走开了。
刘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赶紧命车快走。
走了好一会儿,太子营地的灯火才远得看不见了。刘有脱力地瘫坐在座位里,吩咐,“一直往西走,出国境。”
“是。”外面的人应。
顾采薇茫然抬目,不知所以。
刘有苦笑着道,“二小姐勿问,在下也不知顾侯安排。送您出国境,在下任务就算达成,此后,会有人继续带您往西走。”
“那是什么地方?”顾采薇含泪问。
“是燕国了。”刘有凝眉。
猎场也渐行渐远。
本朝向来主张天子守国门,京者离边境并没有多远距离。他手中有顾候亲自给的通关手令,上面印着的,是嘉和公主的印信。公主掌着边境军,有了这印信,他出入国境如履自家后院。
他本是顾铭则亲自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暗桩,与夏禾、麦冬是一起来到顾铭则身边的。顾大公子觉他善辩人,知退进,便安排他进太子府,他凭着才学和急智,一路升官至长史。但十数年间,顾铭则根本没启用过过。直到顾采薇入太子府,他接到了第一个任务,也是唯一一个,那就是护顾采薇周全。
刘有坐在车上,看着惊恐地缩成一团的顾采薇,长长叹息。顾采薇委身于大和尚的事,他没能得先机,竟铸成大错。获知她怀孕消息时顾铭则之震怒,是他从未得见。今次,他接到的命令是,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完成护卫任务。只是可惜了他长年潜伏太子身边,没有做过一件实质的任务,便只是为了这个小丫头,顾侯不惜断送了十数年的安排。
护妹心如此重,也不知是应了什么情劫。
刘有摇头,压下心头惆怅。
此一去,这一行人,便留滞燕国,谁也别再想回故国了。
猎场东南。
高地密林。
一个高挑身影,站在迎风处,向灯火通明处观看许久了。
剑侍从林外轻盈跃进,冲他抱拳,“掌剑。”
顾夕站了一晚上,身上疼得厉害,却抵不过心里的急。
“顾……先生呢?”
“人好像病了,请了军医进去,这会并没再叫人进去,估计是好些了。”
“尊者呢?”
“万山尊者入了公主营地。”
顾夕沉着脸不作声。
“尊者是不是要逮咱们呀?”那剑侍却很不安。
顾夕斜了他一眼,“师兄,你想太多了。”
那剑侍被鄙视了智力,有些讪讪。细想想,也是,尊者怎会亲自去公主那捉人?
顾夕非常恼火。碍着他与顾铭则的关系,这时万万不能在猎场露了行迹。心里再急,也只能远远观望,这让他有力无处使的失落。
他旁观事态,明明先生和师父都有图谋,却一律对他三缄其口。顾夕知道是自己年纪小,不得信任,却也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他焦躁地走了几圈,下身又疼得厉害,他泄了劲,肩倚着一棵树干,想事情。
剑侍站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夕不耐地问。疼痛和疲惫,让他失掉了许多耐心。
虽是很臭的表情,但挂在这样一张绝美的脸上,瞧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剑侍瞅着入了会神,才开口,“有剑侍报称,看见咱们天阁丙字号那几个小子了。”
“在猎场里?”顾夕一下子精神了,站直了身子,两眼放光。
“在太子营地。”剑侍点头。
顾夕脸色瞬间见晴,甚至带了些笑意,漂亮的眉眼一齐弯了弯,仿佛盛开了的芙蓉花,晃得剑侍眼前亮晶晶的。
“好,咱们准备准备,可以入营喽?”他瞬间开心。
“啊?”剑侍没反应过来。每一期进天阁的弟子,都归掌剑调用,是掌剑出阁后最重要的班底。顾夕虽然年轻,但也是掌剑,他手下的那几个丙字号小子,竟溜到太子那边去了,这可是对他权威最大的忽视?他不知顾掌剑高兴什么。何况午后掌剑还说不能露了痕迹,此刻就又打算入营了?还真是朝令夕改。
“守剑师兄。”顾夕摇头,这位师兄武功不错,与他其实相差无几,就是脑筋不灵活。
他耐下性子解释,“先前,咱们是既不想去太子那,又不能去公主那,自然要隐了身形。现在不同了。我的人,竟然无令私自入猎场,我身为掌剑,怎么着也得把人找回来不是?”
“哦……”守剑恍然,“对对对,咱们有理由现身了。”
顾夕怔了怔,挑眉道,“现什么身?咱们还得隐着。”
“……”守剑不解。
顾夕叹了口气,拍他肩,“守剑师兄,咱们进去抓人,是师门的事,这里是皇家猎场呀,你当是宗山?”
守剑明白过来,自己的智力又被鄙视了。他抿唇。
顾夕挥手让他准备准备去。
他自己临风继续站着,向下观看。下半身咝咝啦啦地疼,无一刻不提醒着他。此处是京城,他先生是公主侍君,一切都不比在宗山。他受了这顿大板子,就足以警醒。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他爬在床上养伤的那些天,就自决定,大杖子什么的,真再不能让它沾身。
不过这回好了,他有了正经的理由。纵使过后先生查问下来,他也不怕了。
顾夕为自己能找着个躲打的理由,心里雀跃。
第15章 猎场(五)
月挂中天。
公主营地,议事大帐。
万山坐在客位。侍者送上来的茶,香气缭绕。万山轻轻闻了闻,竟是宗山出产。
他眉头动了动。
公主出个猎场,都要带他喜欢的茶来,可见峰儿并不像外人想见的那样倍受冷落。
只是祁峰从来都没把这情形上报过。万山几乎可以断定,这小子已经有脱离他掌控的趋势了。
万山毕竟心智深沉,面上波澜不显,淡然闭目,入定调息。
本是极平常的运功,半盏茶时间未到,万山就惊疑地睁开眼睛。丹田内息虽仍运行不辍,却有虚空之感。万山惊疑不定地试着再运行周天。经脉里的内息,竟如泄洪般,随着他运内劲,而渐渐衰落。
万山忙收了功,再不敢动息。
何时中了散功的毒?万山凝眉细琢磨。到公主营地,他并未进过食水,在太子营地,他的起居,也只由心腹打理。何时中的毒?万山百思不得其解。
正惊疑不定,帘门高挑,一个着墨色龙底暗纹长披风的女子,稳步走了进来。
万山起身,打量这女子。女子身材高挑,乌云低挽,外着长衣,暗纹繁复,奢华低调。内里是修身的轻甲,干练飒爽,英气毕现。脸庞素净,未着脂粉,白里透着健康的润玉颜色。
未语先弯起唇角,贵气又不失和煦,尤其一双澄澈双眸,又亮又深,望之一眼便被吸引。
万山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大气,干练,又不失女子妩媚。让人无端想亲近,又慑于威势,不敢直视般。
“尊者安好。”赵熙进了帐,快速打量了万山,先执手为礼。
万山回过神,忙还礼,“不敢当。”
赵熙伸手虚引,“尊者不必过谦,宗山一脉,剑派正宗,举国凡习武之人,谁不敬仰?大和尚这几年在宗山,隐隐有居宗主的态势,便是熙也是常听说您的威名。”
“殿下果然是耳聪目明,华国的事,没有您不通晓的。”万山感叹。
赵熙淡淡笑笑,“知已知彼嘛,便是周边诸国,熙也无不上心的。”
万山眉头微动,“燕国陈兵在边境,本是大皇子殿下一意孤行。我虽不同意,但毕竟身在宗山,理不得国政。”
赵熙点头,心道这大和尚行事倒也磊落。
万山面上微笑自如,心里却如焚般。内息仍在流逝,他却不知原因。蓦地想到一事,他开口道,“铭则在府中五年,多蒙公主照拂,在下未及当面致谢。”
提到顾铭则,赵熙眉头微动了动,垂下眼帘。
万山目光锐利,这一点小动作也逃不过他眼睛。当下心内大疑,不动声色道,“铭则身子弱,在宗山时,便一直用补药养着,我时不时地给他输内力导引,才无大碍。这五年,我不在他身边,他这身子,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赵熙抬目要讲话,万山笑着抬抬手,“公主自然是关怀他的,皇家大内,珍药定是世间难寻的,公主哪里会亏待他。在下只是觉得没机会时时关照铭则,心里不忍。”
赵熙不想让顾铭则见宗山的人,推辞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大和尚驾临,您与铭则有半师之仪,本当相迎,只是今天他身子不舒服。”
万山脸上现出焦急,恰到好处地反应出对这半个弟子的关切之情。
赵熙也不含糊,含笑又带着半分懊恼,“他性子太犟,我不过小惩施罚,人就病了,现正在我的帐子里。喝了药,睡着正沉。”
万山愕住。未料公主能讲出这样私秘的话来,倒叫他不好再坚持。万山重新又打量了赵熙一番。面前女子,清清浅浅的笑,挂在唇边,却未达眼底。那深深的眸色里,隐着万千情绪,让他难以捉摸。这样的女子,心思有多深,他自认测不出底。他尤自认心机上赢不过赵熙,何况祁峰那个执著的傻小子?
万山心中叹气,暗道峰儿定是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一句话成功堵住万山,赵熙喝了口茶,切入正题,“燕国朝中现下不稳,几个皇子只顾夺位,朝政混乱,大和尚虽不入世,却心怀家国,此回下山,定是已经有了决断。”
万山沉吟不好作答。
赵熙笑笑,“大和尚不妨品评一下,太子与熙,孰高孰低?□□可胜得过我的手段?华国大位,谁可坐得?”
万山震动。这样雷厉风行又强势的性子,真是男儿都自愧。
赵熙淡笑道,“熙不妨来猜猜大和尚的心思?”
“熙是武将出身,一向主战。若华燕起了纷争,我绝不会同意议和之类,纵使两国结盟,也必以华国为尊。所以大和尚选了更为怀柔的太子为盟友。此次太子定是请大和尚出手,搬掉我这块绊脚石?”
万山要说话,赵熙止住他,笑问,“敢问大和尚可有把握成事?与我为敌,我登大宝,必定挥军北伐。我华国兵士是你燕国的数十倍,就是真拿人去填,不知你们燕国又能拼到几时呢?”
万山脸色阴沉,却不得不承认赵熙所说,正是他所虑。去岁,草原逢大旱,无粮无草无药。燕国派出三万大军袭击华国边境,搜刮物需。当时华国朝内,战和双方争执不定,赵熙果断下令,派五万大军去北部作战。那一场战役,双方损伤惨重,华国根基未动,燕国却是雪上加霜。
华国朝堂上有赵熙在,燕必沦为附属,他不甘心,更不愿将自己的命脉捏在别国手里。但赵珍的情况也是事实,他争不过赵熙。
万山心中反复计议,脸上阴晴不定。赵熙知道他心中矛盾异常,痛苦煎熬,也不催他,只静静相待。
“好,”万山忽地抬目,眼里充着血红,“殿下与太子储位之争,在下不再插手,但燕国朝堂暂由大皇子把控,他的事,我管不了。”
“贵国大皇子不足为虑。”赵熙轻描淡写。
万山脸上有些红,是啊,不过一个才大志疏的人,刚愎自用,人家赵熙从没将大皇子放在眼里,他却要小心翼翼布防,时时注意,真是,他与赵熙行事,高下立见。
万山整顿了心情,“我在燕国朝堂上,多有布置,但时机未成熟。若殿下年内能登大宝,燕国方面,我可以保证。扶一幼子登基,设摄政王,到时定与华国……”他顿了顿,咬牙道,“燕国可与华国签订国书,互不相犯。年年来朝,岁岁进贡。”
赵熙摆手止住他,“燕国地处草原,民生艰难,所丰者无非马匹牲蓄还有矿藏。我若登基,并不需你们进什么贡。还将开边境十处通商贸易,许燕国商贾往来交易。粮食、棉布等生活所需,可按配给卖给你们。”
万山脸色震动。
赵熙补充道,“但是有条件:其一交易须用黄金折价。其二华境内矿藏丰富,若要开采,须我华国同意,还要派专员监督,五五分利。”
果然狠厉,却又留出一线生机,万山不得承认赵熙手段高明。
“其三……”赵熙伸出纤长玉指,比出个三。
万山目光随她所动,怔住,“殿下还有什么条件?”
“岁贡祁氏适龄男丁,充我后宫。”赵熙一字一顿。
万山目光微缩,“岁贡?”
赵熙缓缓点头,笑道,“缓缓地送过来,一个接一个,总比破了国,一串绑了来要好。”
万山怒。
赵熙鲜有的露出些促狭笑意。“破国的事,太过遥远,大和尚不能认同。但皇室男丁,个个都有登位的希望,与其个个有野心,盯着您的摄政和那小皇帝,不如我帮帮你们,一个个地送过来,每年都让他们人人自危,岂不更震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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