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坐稳了皇位,却也将自己推向了狂风怒号的山巅,无处可依身,无处可栖心。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地方太高,也太寒,站在上面的人不想下来,站在下面的人却都想上去。吾儿十三,你听母后一句劝,若是你对那大宝之位无多少想法,你就同你父皇请辞,当一个闲散王爷,荣华富贵少不了,还少操一点心,身边有知心人知冷知热,风平浪静地过一生,该有多好?何必将自己困在这深深宫闱中,日日惊惶。”
“玉邬,传本宫口谕,封工部尚书苏崇文之女苏鲤为……”
一口黑血从嗓子眼里涌出,皇后的口谕还未传完,人就朝着后面倒仰着摔了过去,口吐黑血不止,瞳孔渐渐涣散,最终绝了气息。
玉邬大惊失色,十三皇子跪倒在地,耳畔回荡的是皇后的那一句话。
“身边有知心人知冷知热,风平浪静地过一生,该有多好?”
两行冷入骨髓的泪夺眶而出,十三皇子将伏身叩首,跪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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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响起,满朝文武的家眷都要入宫哀送皇后一程。
苏鲤换上了素衣,同叶桂枝一同进宫,还未走到停灵的坤宁宫,就见尚仪局的耿尚仪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
“娘,等我一下。”
叶桂枝见是宫里的女官,虽然叫不上姓名,但也没多问。
苏鲤走到耿尚仪身边,低声问,“耿尚仪,什么事?”
耿尚仪用手掩着嘴,压着嗓子说,“当日陛下允许你出宫回家,可并未说是要撤了你的女官之位,现在你还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女师,你混在家眷里走,算什么事?我让宫人特意在宫门口守着,看到你之后就赶紧来路上堵你了。快让我看看你的身量。”
耿尚仪推着苏鲤的肩膀像是转陀螺一样把苏鲤推得转了一个圈儿,道:“你怎么抽条得这么快?得亏当初为你预备官服的时候,就是将各个尺码的都备了一套,不然怕是还真的穿不上。”
“你同你娘说一声,让她先去,少说少看,宫人让哭就哭,哭不出来也扯着嗓子嚎,怎么凄惨怎么来,这样才不会被人逮到错处。你赶紧跟着我来,换上官服还得当值去呢!”
“当值?当什么值?去尚书房还是去勤文殿?”苏鲤有点迷糊。
耿尚仪翻了个白眼,“去坤宁宫充当花瓶,镇场子去。六局一司都快忙疯了,尚仪待会儿必须守在坤宁宫,我一个人底虚的很,拉你这个傻大胆给我壮壮胆。”
苏鲤:“???”
将叶桂枝打发走,耿尚仪扯着苏鲤去换上官服,然后就急匆匆地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皇帝拿皇后当成镇压后宫的铁秤砣,现如今铁秤砣倒了,纵然后宫里被镇压的妖魔鬼怪不敢作怪,但妖魔鬼怪背后的人却说不准。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就算已经亡故,也不能被人轻贱。
苏鲤与耿尚仪一前一后进了坤宁宫,在来的路上,耿尚仪已经把待会儿打算要做的事情全都同苏鲤说了一遍,她也不确定苏鲤能不能记住,这会儿说了只是图个心安。
耿尚仪立在灵首,苏鲤立在灵尾,二人身上穿着的都是玄底官服,苏鲤的玄底官服上依旧是用金线绣的一尾鲤鱼,耿尚仪官服上绣的却是一条金蛇。
耿尚仪入宫多年,还是头一次操办这样的大事,面色虽然还算镇定,但那双手已经没有血色了,像极了当初贵妃来尚仪局兴师问罪时的情形。
只不过贵妃的尸骨都已经凉透了。
不多时,一众皇子公主鱼贯而入,个个身着缟素。
苏鲤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微微颔首,她的目光在一群人中滑过,最终落到了十三皇子的身上,心中泛起了涟漪。
人就是这样,明明她对十三皇子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因为离宫前的那一番话,那一场瓢泼大雨,她再看十三皇子时,就与看别人不一样了。
不管跪在灵前的人是真哭还是假哭,反正那哀声阵阵,似是要将坤宁宫的承尘都给掀翻。
苏鲤听了一天的哭,在灵尾站了一天,腿都快麻了,怎料到了掌灯的时候,耿尚仪又同她来了一句,“明日你可来得早点,停灵七日,日日都得你我在这儿守着。”
苏鲤冲耿尚仪翻了个白眼,“分明就是想拖我下水,我信了你的鬼。”
耿尚仪遥遥一指乾清宫的方向,道:“刚刚十三皇子往乾清宫去了,帝后虽然失和已久,但当年的感情犹在,听闻皇帝在得知皇后逝去之后,也吐了一口血出来,得亏太医眼疾手快,不然说不准这宫里会乱成什么样。”
苏鲤小声嘀咕,“这帝后都怎么了,怎么就接连吐血了?”
耿尚仪的脸色微变,嘴唇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不可说,不可说。
有些事情,六局一司的女官都已经窥到了端倪,可没人敢说出口,若是把那些话灌到苏鲤这个傻大胆的耳朵里,保不准就被苏鲤给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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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中。
十三皇子跪伏在地上,皇帝的鼻子都被他给气歪了,“十三,你把刚刚说过的话,再同朕说一遍,一字不落地说一遍!”
十三皇子出声,“待母后葬入皇陵,儿臣主动请辞,愿去往一州一府,做一个闲散王爷。”
皇帝气得将茶盏砸了过来,滚烫的茶水泼了十三皇子一身。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朕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的心血?苏女师同朕说你天赋绝佳,心性绝佳,性情踏实稳重、做事勤勉克己,朕已然把你当成了……”
不等皇帝说完,十三皇子就抬头高声道:“父皇慎言!儿臣无心朝堂,一心只想做只闲云野鹤,得一知心人相伴厮守。恳请父皇开恩!”
皇帝的太阳穴被气得突突直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一时的失言。
储君未定,所有皇子都有机会。
哪怕他心里再倚重老十三,都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否则就是在害十三。
皇帝沉下声来,双目圆睁,道:“你撒谎!”
“若是你无心朝堂,一心只想做闲云野鹤,那你又何必在尚书房中用功?你当朕都不知道吗?”
“十三,若是你母后的亡故让你凉了心,做了这等草率的决定,那朕只想说你一句荒唐。你莫要再同朕说这个,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说!”
十三皇子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长伏不起。
皇帝被十三皇子的这个样子气得一阵急喘,他看着少年停止的脊背,隐隐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模样,想想自己的如今,他突然有了不忍。
不忍让这个最像他、也最合他心意的儿子步他后尘。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之后,皇帝都觉得十三皇子的脊背僵了,十三皇子却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一片。
“罢了,别人费尽心机想求的,在你眼中居然如同粪土。你不想要,朕还能强求吗?朕就算压着你、把你扶上了那位子,朕也担心你故意祸祸了朕的心血。”
“送你母后下葬,你去北疆吧,替朕守好北疆。”
皇帝揉了揉眉心,睁开眼,一字一句道:“十三,你记清楚了,机会朕给过你,是你自己不要的。日后不管你多么后悔,你都要记住,不是朕不给你机会,而是你自己不要的。大燕不可能无主,朕殡天之后,定会从你们兄弟中择一人出来,扛起大燕国本,届时,你便是臣,是忠君之臣,是匡扶大燕之臣!”
十三皇子梗着脖子点头,“谢父皇!”他终于抬起了头。
皇帝挑起眼皮认真地打量他,从十三皇子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皇后的影子。
这是他最中意的儿子。
遗憾的是,父子终归还是离心了。
第69章 入V第四十七章
十三皇子没有想到的是,皇帝虽然允了他,但后脚就让荣公公把玉邬喊了过去。
皇帝问玉邬,“梓潼……皇后临终前,是不是对老十三说了什么?”
玉邬脸色憔悴,她斜斜地挑起三角眼,面无表情地问皇帝,“老奴可以说,但今日老奴斗胆想找陛下讨一个答案。”
皇帝皱眉,盯着玉邬看了半刻,“说吧。”
“皇后临终前,叮嘱十三皇子,觅一个知心人,平淡过一生,切莫像陛下一样。”
“陛下,老奴斗胆问一句,娘娘最后,是否是中了毒?”
皇帝的眼皮豁然睁开,良久之后,又合上,他摇头说,“不是。”
玉邬舒了一口气,咬牙道:“娘娘问十三皇子,是否已经有心上人,十三皇子说,有了,正是苏尚书家嫡女,五品女师苏鲤。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那苏女师对十三皇子并无任何想法,十三皇子有心难言。今日老奴斗胆,替十三皇子找陛下求个恩典,下旨赐婚,以全娘娘遗愿。”
皇帝轻咳几声,摆手道:“你先下去吧,皇后不在了,你就去跟着老十三。”
走出乾清宫,玉邬终得松了一口气。
无人知道,刚刚她‘斗胆’问皇帝皇后是否是因中而死时,已经将命压在了乾清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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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被葬入皇陵,举京缟素,餐桌上的肉食都少了许多。
苏崇菊见杨绣槐没事,在京城又住了几日后,实在放心不下家里人,又借着辽商商队的车架,回南疆去了。
苏鲤换下官服,有心再去南疆,可家里人防她出门就如同防贼一样,她只能作罢,在家赋闲。
圣旨是在皇后被葬入皇陵的第八天下的。
彼时的苏崇文还在工部未下衙,苏鲤在家闲来无事,手中持一卷男欢女爱的话本子看,看完之后,她还会感慨一句,“何必呢……两人若是无情谊,一拍两散都好过互相蹉跎折磨。”
苏修竹听到苏鲤这感慨,有些牙痛,他觉得自家姐姐已经四大皆空了,他爹娘祖母的心愿怕是得落空。
就在这个档口上,荣公公来宣旨了。
一是赐婚于十三皇子与苏鲤,良辰吉日已经定下,只待二人完婚。
二是同苏鲤说了一声,十三皇子主动请封,将前往北疆封地。
苏鲤的心都被吓得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过在听到荣公公后面那一半话之后,才好过了一点。
十三皇子的机会明明很大,为何要主动请封?
会不会与她当初说的‘不入宫廷’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心理压力可就太大了。
送走宣旨的荣公公,苏鲤嘴上叼着一个果子,四仰八叉地靠在藤椅上,边磕果子边思量,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殊不知,在听到圣旨内容后,叶桂枝的心都快要炸开了。
她这闺女怎么就被赐婚给十三皇子了?
知女莫若母,叶桂枝怎会不知道她这女儿不想嫁?
现在冷不丁被赐了婚,而且皇命难违,她这女儿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寻死觅活?
会不会突然溜走?
要是苏鲤在这个档口上出了问题,那整个苏家都得跟着遭殃,叶桂枝生怕出个什么闪失,特地派人十二个时辰都盯着苏鲤。
见苏鲤没有丁点儿反应,叶桂枝越发不放心了,她瞅了个空来探苏鲤的口风,“宝丫头,陛下赐婚这事,你怎么看?”
苏鲤一脸无所谓,“陛下能赐婚,但赐不下感情来。我不愿入宫,可十三皇子主动请封至北疆,日后天高皇帝远,没有什么规矩约束我,我觉得挺好。”
放眼京城那些入了仕途的男人里,有几个像苏崇文这样仅此一妻的?绝大多数人家,正妻只是门第之妻,掌管中馈,但家中男人的心,却是被小妾与姨娘给捏在了手里,后院这才得以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十三皇子可是皇子,心高气傲,在她这儿碰几次壁之后,肯定就会兴致寥寥,转向她人,到时候各过个的,不也挺好么?
在苏鲤看来,被教条约束下的古人,过得多数都是‘丧偶式婚姻’。
哪怕是皇帝与皇后,都没能掏出‘丧偶式婚姻’的魔咒。
苏鲤这么说了,叶桂枝却越发忐忑,“宝丫头,可你当时不是不想嫁的么?”
苏鲤哂笑,“我若是不嫁,你和奶怎能安心?现在我嫁了,被人摁着头嫁了,你和奶也应该安心了吧。日后莫要再说是我当了拦路虎,挡了猴姑、茂林和修竹的亲事,我可没有。”
叶桂枝被苏鲤说的突然就心塞了起来,“宝丫头,你这是在怨娘吗?”
苏鲤直视叶桂枝的眼睛,有心想说一句‘是’,可又觉得不忍,只能摇头,“娘,你多想了。我与十三皇子本就相识,若是真要从京城的青年才俊中选一个人,十三皇子已经是上上之选。既然必定要嫁,那就嫁一个最好的。再者,这是陛下赐婚,我哪能糊涂到怨起了娘?”
叶桂枝心里越发难受了。
回头她就同苏崇文哭了一场,“我们出身于贫门矮户,当初出嫁时,都能挑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到了宝丫头这儿,明明家里的条件好了,怎么反倒要闺女将就了?我记得当初咱娘来我家下聘的时候,我傻笑了好多天,可你看看宝丫头,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一副生死看开的样子,她说这次嫁人,就是让我和咱娘安心。你说她这话,不就是把刀子往我心上插吗?”
苏崇文拍了拍叶桂枝的背,道:“她不愿意嫁,你和咱娘非要逼着她嫁人,又何尝不是把刀往他心上插?”
叶桂枝半点安慰都没有讨到,心里越发内疚,哭得也越发大声了。
苏崇文颇为头痛,只能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宝丫头好命,且看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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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嫁衣一穿,红盖头一盖,手里再揣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将那繁复冗长的仪式走完,苏鲤便算是嫁了。
十三皇子获封‘柘亲王’,他在宫外有别院,苏鲤与十三皇子会在别院中短暂的落脚,待北疆的柘亲王府修好,二人便需要迁往北疆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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