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步履匆匆的狷狂魔头终于停下脚步,风采超然的光明左使甘愿在坐忘峰一守便是十六年。
她的第一次离开,让他被岁月磨平了棱角,而这次遥遥无期的分别,终让美酒寡淡无味,那些壮志筹谋,风花雪月,也统统失了乐趣。
宁愿自己死也要他活下去,这是个多么任性的决定。
这个疯丫头又哪里知道若没有她,活着的意义便荡然无存。
余生这么长,要他一个人,怎么过?
——
范遥回来光明顶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仙逝的杨逍。
他在床前来回走动半晌,实在是忍无可忍,掰着杨逍的肩膀,大吼道:“你还要这般颓废多久?现在抗元大业进行得如火如荼,你身为明教光明左使,倒是把自身责任撇得干净!”
杨逍却将他的手拨开,皱起了眉头:“你冷静点。”
范遥:“……”
到底是谁不冷静?
他泄气地坐到杨逍旁边,方才的诸多顾虑被他这么一激,倒是一股脑全抛了出来:“你新婚丧偶的确令人惋惜,更何况嫂子还年纪轻轻……但你别忘了你身上还背负着抗元大任!如今汝阳王的军队所向披靡,教主又去了灵蛇岛,我们各地的义军损失惨重,若你再这般不闻不问,只怕没等教主回来,咱们明教就全军覆没了!”
末了他又沉痛地说:“难道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杨逍半躺的身子一顿,而后抬起头看着范遥,眉目间有了丝冷意:“小九没有死。”
“好好,是我说错话。”范遥太阳穴突突一跳,只当他失了神志不愿接受现实,“但当务之急是你要振作起来,主持大局,稳定军心。”
杨逍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闭上了眼,并不想回答他。
范遥只好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既说嫂子没有死,那若她有朝一日回来,见到你这般模样,她不会高兴的。”
闻言,杨逍却是自嘲一笑,“我倒是想她现在摆个不高兴的脸色给我看。”
见他这般哀伤落寞的神情,范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逍抬起眼眸看向窗外,声音缥缈:“范兄,你说她真的会回来吗?”
范遥一愣,含糊其辞地说:“应该……会吧。”
“应该会吧?”
杨逍喃喃自语般重复着这句话。
良久,他仿佛突然醒悟了一般,终于对范遥露出了笑容,眼里也燃起了神采,朗声喊了塞克里进来,吩咐道:“传我令,何方战事吃紧,便让五行旗的人前去支援,至于如今天下之势,再整理一份战报送过来。”
塞克里得了令便下去准备了。
范遥则有些喜出望外:“兄弟,你这是……活过来了?”
杨逍勾唇,只是淡淡一笑。
纵然“应该”二字含有万分不确定,但里面总还有希望不是?
莫问归期也不代表就是遥遥无期。
她一年不归,他便等一年;十年不归,他便等十年。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光明总会归来,慰他心房。
再不济,他便去找她,踏遍万里山河也要找到她。
想到此处,他便豁然开朗了。
然后摸了摸下巴处整整一个月未打理的胡须,又想到她若是真的回来见到他这个样子,只怕要嫌弃得不得了了。
——
这一年来,明教在各地的起义风起云涌,节节胜利。
韩山童、刘福通义军在颍州所向披靡;彭莹玉、徐寿辉义军在蕲水摧枯拉朽;郭子兴、朱重八借势起义,更是震惊了朝廷;徐达则率义军直逼大都。
这一年来,杨逍习得《九阳神功》后,也是短短一日便将《乾坤大挪移》修行到了第七层,武功精进之快,连范遥也啧啧称奇。
只是遗憾的是,那个赠他《九阳神功》的人,仍然没有回来。
杨逍本一直在光明顶着手训练五行旗,后听闻朱重八在淮泗一带大有作为,颇得民心,还建了濠州元帅府,作为明教在中原的总坛。他正颇感惊讶,朱重八又发出号令,邀明教众人齐赴濠州相会。
发出这个号令,想必是张无忌已自灵蛇岛回到中土。
当即他便收拾行囊,准备带着五行旗的人赶往濠州。
他的行李甚少,只有两件换洗的衣物,在这些素色衣衫里唯独一根木簪显得尤为显眼。
那时她戴着这根木簪上了光明顶,后来又受了伤昏迷不醒,张无忌说这根木簪是她及笄时,他亲手刻给她的。
有了这个前提,杨逍看这根木簪便百般碍眼,堂堂杨左使生平第一次做偷鸡摸狗的事便是将这根木簪偷偷藏了起来。
不扔是怕她寻不见时也许会伤心,不过她好似压根忘记了这回事。
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藏,便是这么久。
这根从前不顺眼的簪子居然还成了她难得的留下来的物件。
实在是讽刺至极。
末了他又摇头笑了笑。
任它这般讽刺,他却甘之如始地看着便欢喜。
他握紧那根木簪,低声呢喃道:“原本以为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可才仅过一年,我便知晓我做不到了,这般思念,寸寸入髓噬骨,点点蚕食我心,叫我如何承受下去……”
“小九,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真的好想你啊……”
第25章 初识苗疆少年
小九蜷缩着躺在寒玉床上,想抬头望天,但目光所及,皆为石壁。
活死人墓,不见天日,只见石壁。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加强运起内力保持体温。
中了十层功力的玄冥神掌,再加上王保保当胸一箭,她本以为自己决计是活不成了,没想到武侠世界里无奇不有,居然还存在九转还魂丹这种神丹妙药,让她还能继续苟延残喘。
为什么说是苟延残喘呢?
因为命虽然捡回来了,可是这要死不活的状态又哪里叫活着?
九转还魂丹只能勉强维持她的身体机能,但身体的损伤仍旧不能恢复,她只能乏力地躺着,每日靠阿姐在寒玉床上为她输送内力续命。
阿姐便是传说中的黄衫女子,名叫杨婉兮。
看过《倚天屠龙记》的人都知道,黄衫女子是杨过后人,而她又是黄衫女子的亲妹,这不就等于在说她也是杨过后人吗?
这么具有使命感的身份完全跟她在这个世界的处世之道相悖,更何况这个身份还姓杨,实在让人排斥得很。
但偏偏这杨婉兮与她在大都第一次相见,便叫出了她原本的名字,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个巧合的事实。
“纯熙小姐,该喝药了。”
正胡思乱想间,小翠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
杨婉兮出入江湖,必带八名少女吹箫抚琴装逼,而小翠便是八女之一,也是目前专门照顾她的小婢。
至于纯熙,便是她不愿提起的大名了。
她认命地接过那碗药,直接一口闷了。
自己配的药,再苦也要喝完。
小翠懂事地递过来一叠蜜饯,见小九冷得寒颤,心疼地说:“小姐说她打完坐便过来给你疗伤,你且先忍会儿。”
“嗯……我知道,每天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小九缩着手臂,还不忘打趣她,“你一见我便摆出这副模样,看起来倒像是你重伤不愈一般。”
小翠闻言,美目一嗔,摇头道:“就没见过像你这般坚强的姑娘。”
小九却只是笑。
她坚强吗?一点也不。
这大半年来她睡在这寒玉床上面,奇寒刺骨,每时每刻都是难熬,因她心脉受损,就算运全身功力与之相抗也仿佛石沉大海,无济于事,但她又不得不靠寒玉床的功效强行凝聚起杨婉兮输送给她的内力续命,这般循环,只让人生不如死。
不过每当想起当日万安寺下杨逍的哀恸,她又觉得这点痛苦便什么都算不得了。
小九垂下眼睑,苦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就这么死了,便不必劳烦阿姐如此耗费内力了。”
她话音刚落,杨婉兮便应声而来:“你这叫什么话?”
杨婉兮行至她床边,秀眉微蹙:“当年是我疏忽,才导致你在江湖上受了许多苦,若是能将你治好,便是耗尽功力我也在所不惜。”
小九笑道:“阿姐,你并不亏欠我,这些年我遇到了杨逍,也没有受苦。”
提到杨逍,杨婉兮眸中闪过寒意,冷哼一声。
她心中认定是杨逍害了小九,以致这么久也无法释怀。
小九见她如此误解杨逍,正欲再劝说两句,古墓外忽地传来了响动。
紧接着八女之一的小虹又进来传话道:“小姐,外面有一少年,自称是小翠兄长,要求小翠出去一见。”
未等杨婉兮说话,小翠瞬间变了脸色,奔了出去。
杨婉兮也似是想起了什么,嘱咐小九好好呆着,也跟着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回来,还带回来一个陌生少年。
那少年由小翠扶着,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受伤不轻。
小九还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小翠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泫然欲泣道:“纯熙小姐,我知你医术高明,求你救救我哥哥……”
“好说好说,你先起来。”
小九虽一脸莫名,但还是先行为那少年搭了脉,半晌才皱眉道:“他这是中了毒,若不尽快解毒,只怕再过一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那该如何解毒?”
“也不难。此毒我在书中见过,它的解药正好古墓里就有,你们平日不是见那山花漂亮,时常采摘回来嘛?那便可以解此毒,碾碎了挤出药汁喂他服下即可。”
小翠听完欣喜若狂,给小九行了一个大礼,便准备解药去了。
后来喂那少年服了解药,小翠这才将事情始末与小九娓娓道来。
原来那少年名叫阿罗,是小翠的亲哥哥,两人都是苗疆人。
苗疆人善巫蛊之术,自古便被江湖中人所忌惮,但他们这一脉人丁稀少并不为人所知,后来不知怎的一朝被人灭门,只余下阿罗和小翠孤零零的两兄妹。
杨婉兮的父母见他们可怜,便决定收留两人,但最后只有小翠跟他们走了,阿罗则将血海深仇铭记,独自离去,誓死要报灭门之仇。
也不知他从何处学了武功,只是仇人没找到,反倒因不慎暴露了会巫蛊之术被有心之人利用,他不愿屈服,便被人下毒迫害,自知命不久矣后,他拖着病体来到这活死人墓想要见小翠最后一面,没想到遇到了在此养伤的小九,捡回了一条命。
次日,小九正躺在寒玉床上默默地跟冰寒之气作斗争,小翠准时地端了一碗药进来,只是这次,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少年,只见他约莫跟她差不多的年纪,薄唇紧抿,鼻梁高挺,眉目深邃,一双眼冷若寒星,浑身戾气。
小翠把药喂她喝了,指了指少年,解释道:“纯熙小姐,他便是我哥哥,阿罗,他醒来后知道是你救了他,便想过来跟你当面道谢。”
小九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举手之劳罢了。”
“你的举手之劳,于我是救命之恩。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小九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这粗声粗气的声音是从阿罗嘴里传出来的,他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她只觉得身上更冷了,于是问:“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阿罗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九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想抽出手臂,但她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挣脱不开。
小翠也被他此举吓到,当下便问:“哥哥,你干什么呢?”
“别动。”阿罗皱起眉头,又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没死。”
小九:“……”
她睨了他一眼:“我应该死吗?”
小翠赶紧过来捂住了阿罗的嘴,一脸凝重道:“哥哥你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了。”
他微微皱起眉,松开小九,而后拉下小翠的手,认真道:“你本来是命不久矣的,但我来了,你便可以活了。”
小九挑了挑眉,再次打量着他道:“你能救我?”
“对。”
小九嗤笑一声。
他又抿起了唇,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满意她这个回应。
小翠想了一瞬,心中有些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便迟疑道:“哥哥,你是想以蛊术来救纯熙小姐吗?”
见他点了点头,小翠又问:“我之前也想过,可是救人蛊虽有疗伤奇效,但对于纯熙小姐这般心脉严重受损之人来说,也是疗效甚微。”
阿罗淡淡道:“小妹,你忘了吗,还有情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经他一提醒,小翠一拍脑袋,兴奋地对小九说,“纯熙小姐,也许这次你真的有救了。”
小九听得一知半解:“情蛊?那是你们的苗疆秘术吗?”
小翠解释道:“情蛊的确是我苗疆世代相传的秘术,它本来是苗疆女子用在心爱的男子身上的。中蛊者不得思情.欲,否则蛊虫就会啃噬他的心,叫他痛楚难忍,每思一次,心痛更甚,九十九日后,则心痛至死,回天乏术。”
“这跟我的伤有关系?”
小翠对着阿罗抬了抬下巴,“若是施蛊者为女子自然关系不大,但若为男子,便可助人重通心脉,起死回生。”
小九思忖片刻,又问:“那代价呢?是什么?”
巫蛊术向来都是一把双刃剑,这个情蛊有如此能耐,只怕代价一定不会小。
“依旧不能动情,同时与我命脉相连。”这次回答的人则变成了阿罗,他撇了她一眼,又说,“你有所爱之人吗?如果没有,此法可以一试。”
小九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勾唇:“我若说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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