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皱起眉头,锦城公主也觉得不妥,晋王和连王一向走得近。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就算是有,又怎么能保证和皇后娘娘是一条心。
辅国公夫人也附和着,“是啊,娘娘,母亲说得没错,眼下晋王是唯一的人选,您可不能再错失机会。要真等冷家得了势,我们柳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柳皇后苦笑一声,看向明语。
“明儿,你怎么看?”
柳老夫人很不高兴,脸上便带了出来。这个楚明语说是山里长大的,那心眼子却多得很。明明早就和武安侯勾搭上,还晃着他们家泽哥儿,害得泽哥儿备受打击,失意之下娶了一个搅家精进门。成天作死作活,闹得二房乌烟瘴气。
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居然问楚明语,还真是给脸了。
“娘娘,这种事情,您问她做什么?”
柳皇后道:“元朝生前最看重明儿,本宫如果要过继皇子,自然要问一下明儿的意思。”
柳老夫人抿着唇,很是不高兴。自家侄孙女没见娘娘这么看中,说舍弃就舍弃,倒是把这个楚明语捧得高,也不看一个山里长大的女子,能什么好见地。
这种事情,岂是明语能讨论的。
柳皇后看出她的为难,把人单独叫进内殿的一个房间里。看到自家小姑子这般做派,柳老夫人眼神不善,言语刺激了锦城公主几句。无非是什么继女要是太得意了,就不会把后娘看在眼里之类的酸话。
锦城公主以前还挺敬重柳老夫人的,这一次印象大大改观,根本不给对方面子,“我家明儿心性纯良,万不是那等一朝得意就忘记是谁的张狂人。”
这个张狂人,指的就是柳月华。
柳月华是柳老夫人养大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柳老夫人气得不想理她,还想刺卢氏几句,转头看到卢氏在打坐念经,更是气苦。
那边只有明语和柳皇后两人,明语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眼前的柳皇后与方才大不相同,眼神中有怅然还有决绝。
她的心“咚咚”跳着,一声响过一声。
“你是不是很奇怪,本宫为什么要单独和你说话?”
“娘娘召见臣妇问话,无论何时都是应当的。”
柳皇后闻言微微一笑,眼神染上一丝嘲弄,“本宫知道,在你们心中本宫是皇后,你们在本宫面前从不敢说真话。不过没关系,本宫假话听多了,倒也不甚在意。”
“臣妇该死。”
“别跪了,肚子那么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本宫如何有面目去见元朝。你怕是不知道,我那皇儿生前从不求人,唯一两次求人,一次是为你姑姑,一次是你。”
当年楚璎珞失踪,宁元朝跪求父皇母后要亲自出京寻人。他身体病弱,帝后怎会答应他去冒险,自是拦着没有允许。
柳皇后想,如果那时候她狠心让元朝出京,元朝是不是就不会郁郁这么多年。他重情重义,对于自己放在心上的至死都会护着。这个孩子是璎珞养大的,他必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明语也想起那个情深不寿的男人,目露哀伤。
“殿下宅心仁厚,臣妇永远铭记在心。”
“他托本宫以后看顾着你,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本宫这一生都在筹谋,可谓事事算计,唯独没有算计到的是人心,连自己皇儿的心都没有算到。”
千般谋划百般算计皆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元朝体弱,她一心想着儿子如果不行,她还有孙子可以扶持。陛下千秋鼎盛,必能看到嫡皇孙长大成人。
然而一个楚璎珞占了元朝的心,元朝竟是连旁的女人都不愿意碰,更别提生孩子。
“方才她们的提议,你怎么看?”
“臣妇不敢妄议。”
“你大胆说,都这个时候了,本宫不会治你的罪。”
明语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谨慎,不到最后关头,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皇家的人心计都深,她不敢冒险。
“娘娘,其实无论谁最后赢了,您都是嫡母皇太后,争与不争,其实区别并不大。”
柳皇后闻言,面泛苦笑,“还是你看得通透,本宫无子,自然无人可扶,空有那些谋划有什么用?她们还想着让本宫匆忙过继一个皇子,让那皇子以后向着柳家,保住柳家的富贵。入了宫门的女子,一身荣辱都关系着母家。可是他们却从不曾想过,依靠女子辉煌的家族,风光最多不过百年。可怜我们女子,为了家族几十年的荣耀殚精竭虑,至死方休。”
明语沉默,深宫女子的悲哀,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站在柳家的人立场,似乎也没有错。听说辅国公夫人有个亲生女儿,和连王的儿子差不多大,或许柳家打的就是那个主意。但他们忽略了皇后娘娘的感受,只把娘娘当成为家族谋福祉的工具。
柳月华当初选择庸王,未必没有柳家的人意思。皇后娘娘必是因为这事伤了心,认为娘家人只看住家族利益,根本不顾她的想法。
“娘娘,您若不愿,又何必勉强自己。”
“是啊,本宫确实在勉强自己,自从入了这宫门,本宫没有一天不是活在勉强之中。本宫不光勉强自己,还试图勉强元朝…本宫很羡慕你,也很羡慕锦城,甚至还很羡慕一个低贱的宫女,你说本宫是不是活得很可怜?”
明语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在害怕。柳皇后今日和她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不是她应该听的。所谓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柳皇后难道没有想过让她活着出宫?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她心里默念着佛经。
柳皇后似乎感觉不到她的情绪,犹自在那里说着:“世人都认为本宫与冷贵妃争斗一世,是想将冷家死死压下去,然而所有人全想错了。活人争斗不过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不是西风压东风就是东风压西风,总会分出一个胜负。可是死人如何斗?本宫自问能斗过宫中所有人,唯独斗不过一个死人。”
死人?
是谁?
第90章 终章
明语不知道柳皇后说的是谁, 羡慕娘和自己还说得过去, 羡慕一个宫女又从何说起。柳皇后似乎猜到她心中的疑惑, 笑容中透着苦涩。
“本宫是不是很可怜, 是不是很可悲?本宫生在国公府,是国公府里嫡出的长女。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人谋略亦有过人之处,自认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及笄后先帝赐婚给当时的太子, 二九年华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隔年生下嫡皇子。太子登基后, 本宫入主中宫, 是后宫之母。儿子被封为太子, 何等荣耀。”
听上去这样的人生简直太完美,一世荣华也不过如此。
然而事实何等不如人意,除了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 她没有丈夫的宠爱。唯一的儿子死在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空有谋略却无人可护。
“世间女子,哪个不曾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亮光, 很快随着接下来的话湮灭无踪。“然而民间尚且难得, 又遑论天家。自打成为太子妃后, 本宫收起所有女儿家的心思,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宫以为天家无情,帝王无爱,谁知帝王有情亦有爱, 只不过爱的不是本宫。”
诚然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男人可以妻妾成群的时候,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何等不易。红颜易老情易断,一辈子只有彼此的婚姻简直是凤毛麟角。
正因为难得,才越发叫人向往。
“本宫能看透的东西,冷贵妃焉能看不穿。只可惜,她和本宫不一样,她就是个疯子。本宫虽百般谋划,但始终未曾实施过一件。元朝死后,本宫再无心力,那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再派上用场了。所以你别怕,双鸾只是张信的妹妹荔儿,自出宫之日起便与本宫再无关系。”
信息量太大,明语一时消化不了。听皇后意思,是因为太子的死心灰意冷,所以一切的布局都作废了,包括荔儿这颗原来用来安插在武安侯府的棋子。
冷贵妃也看穿了,看穿了什么?看穿了陛下心有所属,看穿了陛下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举动。
按理来说,齐王永王都出事,没事的皇子中以王为大。陛下如果再立太子的话,连王的可能性最大,冷贵妃完全不必如此着急。
这个时候,皇后只想找一个人倾诉自己的心中所有的事情,并不在乎明语是什么表情,更不用明语追问。
“你应该知道你祖母与你外祖母交好,本宫又与你祖母交好,自然和你外祖母也是好友。本宫想你一定想不到,当年我们三人之外,还有一位交情不错的朋友,那人就是冷贵妃。”
这件事情明语刚知道不久,祖母恰好说过。
柳皇后又道:“你外祖母父临渊有着临渊公子的美名,当年不知俘获多少女子的芳心。冷贵妃出身不高,但为人清高有才名。也不知她是如何结交上你外祖母的,居然混到了我们中间。她自以为藏得好,本宫却是瞧得分明,她分明是冲着临渊公子去的。彼时你外祖母已与你外祖母定亲,于是我将此事露了口风与你外祖母,此后我们三人渐远了冷贵妃。”
说到这里,柳皇后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恨上了我,在我嫁入东宫后不久,她在一次诗会上大出风头,吸引了太子的注意,成了太子良娣。你说是不是很讽刺?她为什么不去做你外祖父的妾室,为什么要进东宫?”
这番话在暗示什么,难道当年君家大房出事还有冷贵妃的手笔?或许皇后也不是无辜的。皇后认为自己之所以被冷贵妃盯上是代外祖母受过,于是对君家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这样吗?
“她端着清高的模样成了宠妃,为陛下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啊,还真是圣眷独宠得叫人嫉妒。那时候她在本宫面前是何等得意,本宫如今想来都觉得刺眼得很。可惜啊,没过几年她就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在陛下心里又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才女、什么独艳,在有的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帝王的心从来都是最难捉摸的,天下才女何其之多,绝色如过江之鲫。真正让君王放在心上的只有死人,因为只有死人不会老,死人最忠心。”
明语小心翼翼地安抚着腹中的孩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皇后娘娘今天太不对劲,她根本猜不透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虽然祖母和母亲就在外面,但是她不敢喊。季元欻和爹都派去京外,如果宫中生变,控制各大世家官员的后宅,必然会掣肘宫外的人。
如果说冷贵妃是主导者,柳皇后一定不是支持者。而对方如此平静,一定是有后招的。平复了几下情绪,面色好了一些。
柳皇后目露赞赏,“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定力实属难得。若是换成别人,听到这些事情后怕是吓死了吧。本宫像你这般大时,尚且不如你一半。如若你真是本宫的孙女,那该多好!”
“娘娘今日心绪不宁,臣妇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过。”
“呵呵,随你。今日难得,本宫许你提问。你若有疑,本宫知无不言。”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明语是道自己今天不该听的事情太多,如果柳皇后没想让自己活着出去,那么多知道一些和少知道一些并没有什么区别。
“娘娘,臣妇斗胆,敢问娘娘的谋划之中,可有臣妇的夫君?”
“当年先帝爷在皇家别院避暑时,本宫与陛下都随驾前往。”
明语的心跳加快,应该她知道柳皇后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季元欻的身世。
先帝爷最恨有心计的女子,他可以宠幸任何一个女子,却不容有女子为爬他的床而使用不入流的药。季元欻的生母不知听何人所言,竟然想用药成事。此举犯了先帝的大忌,他当下就要将人处死,是陛下求的情。
陛下之所以求情,是受季准所托。那女子虽是一名宫女,但却是季准的好友亲妹。季准念及兄弟之情,求到陛下面前。
她被季准带回季家后,天天嚷着要见陛下。季准怕她惹祸,将她纳为妾室。为了让她死心,收用了她。
她恨季准毁她荣华梦,后来怀了孩子后更是恨意滔天。她知道季准和太子关系好,故意给孩子取名为元欻,借此恶心季准。
季夫人不知情由,极为痛恨她闹得后宅不宁,死活不肯让那孩子上季家的谱。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事哪能瞒过先帝。先帝以为季准蔑视皇家,甚至怀疑当初那女子意图下药爬床也是季准授意。
帝王一旦生疑,那便是悬在头顶的刀,这才是季家被抄家真正的缘由。后来君家出事,大抵也是先帝因为此事的余怒未消。
“你是不是还想问本宫多年前就布局把双鸾弄进宫来,是不是一早就想利用武安侯?你猜得没错,他确实是本宫布局的一环,本宫原以为能用上,谁知元朝没能让本宫如愿。本宫曾在武安侯府安插过眼线,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本宫一生好强,到头来才发现一身的算计皆是无用功,何其可笑。”
柳皇后笑声先是低低的,泛着苦意和嘲讽。然后笑声渐大,一直笑出了泪花。明语默默递了帕子过去,她笑着接过去。
长春宫外,隐约可以听见一些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跑来跑去。
“这里只有咱们娘俩,你帮本宫换身衣裳吧。”
明语按照她的指示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杏色的宫女服。她什么也没有问,小心替皇后除去凤袍,换上宫女服。
柳皇后顾镜自览,挤出一个笑意。
“你看,本宫这样穿美吗?”
“娘娘风华无双,无论穿什么都是美的。”
“还是你嘴甜。”她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眼神恍惚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原来本宫穿宫女服的样子是这般,不像,不像…”
不像什么。
明语想,应该是她口中的那个宫女,那个让她羡慕的宫女。
她缓缓站起来,深深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摆设,对明语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怕,本宫让双鸾进来陪你。你是元朝看重的孩子,本宫会护着你的。”
“那娘娘…你去哪里?”
“本宫要去见陛下。”
“娘娘…您还会回来吗?”
柳皇后笑了笑,摇摇头,“这样的牢笼,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如果可以本宫或许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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