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这话,就有些推心置腹了。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是说了实话。陛下再是仁君,也不愿看到世家坐大。他们国公府如今只剩二房,二房人丁单薄,分出去的几房心也不齐,很难抱成一团壮大家族。
“但是爵位传承,香火不能断,你是堂堂国公,不可儿女情长。”
锦城公主也在,过多的话他自是不会说。他自己就是男人,自认为清楚男人的心思。老二到底是他的儿子,不会真的置香火不顾。
所谓不纳妾,或许是一时之言。等新婚的甜蜜一过,有了妾室,自然就会有庶子。
楚夜行只答了一个是字,他便以为这个儿子心里已有打算,便越过这件事情,看向明语和季元欻,笑了一下。
“这门亲结得不错,君侯爷对季侯爷有恩,报恩结亲,旁人说不出什么不好来。甚好…甚好!”
国公府势弱了,却结了一门有力的姻亲。有了报恩的名头,便是陛下那里,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忌讳。
倒真是一门好亲事。
“祖父…”
“明语是吧?这名字取得好。你姑姑要是知道你如今找了一个好归宿,肯定大为欢喜。我会亲自告诉她的…咳…”
“你少说两句,好好养身体。”卢氏不冷不淡来了这一句,说完之后别过脸去,一副不想看到老国公的样子。
老国公目露怀念,久久不语,像枯死的树一样,灰败毫无生机。楚夜行慢慢上前,还没有到跟前,就看到他突然抬起头来,长长叹息一声。
“我没什么好交待的,你们都各立门户,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平庸过日子,都靠你们各自的本事。老四啊…你是个好的,早年耽搁了…”
楚夜乔是个不起眼的庶子,自小到大从未听过老国公的半句夸奖。这句迟来的夸奖让他顿时心生悲切,止不住红了眼眶。
为人子者,谁不曾盼着得到父亲的另眼相看。
在冷氏有意无意的挑拨下,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好名声。久而久之,他自己都破罐子破摔,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纨绔不成器的人。
要不是二哥回来了,只怕他一辈子都是别人看不起的废物。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句迟来的夸奖,来得太晚。
“父亲…儿子以前顽劣,让父亲操心了。”
“…我若是操心…你们…”老国公浑浊的目光转向楚夜行,几个儿子中,他最愧疚的就是老二。现在看来,最成器的也是老二。
至于老大老三,以前看着还不错。不想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当不得大用。冷氏教出来的孩子,心性都不正,哪里会有好的。
人死如灯灭,哪管后人是否是福是祸。他回想起冷氏的模样,无法把当年的少女和后来的毒妇连在一起。
他的眼皮慢慢耷拉,感觉身体像被掏空的柜子,到处都在漏风,冷得很。不由得重重咳嗽两声浑身冷到直打哆嗦。
卢氏一看,心知怕是时候到了,忙让人扶他进内室。大夫原就是在一边候着的,见此情形,提着药箱就跟了进去。
果然没多久,那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闷重,“呼哧呼哧”的重喘声连站在外间的明语都能听得清楚。
大家都在等,等着那一刻。
内室的老国公开始说胡话,叫着冷姨娘的名声,说让她死得太便宜,要把她碎尸万段。那一声声竭力的嘶吼,从愤怒到气息微弱,直到听不见。
半个时辰后,下人出来报丧。
锦城公主即刻安排人去取出白幡孝服,这些都是一早备下的。
此时,她听到门外嘈杂的脚步声,眸光微冷。大房和三房的人来得倒真是时候,从派人去报信到现都过了近两个时辰,两房的宅子离国公府并不远,一个时辰足够赶到。
“父亲,父亲…”
楚夜舟和楚夜泊狂奔进来,满脸焦急。小冷氏随后悲怆抹泪,被楚晴书扶着,一副快要哭晕过去的样子。
两兄弟看到季元欻,都是齐齐一愣。紧跟进来的小冷氏和楚晴柔楚晴书姐妹几人还有楚清越兄弟,他们在看到季元欻后,也同时愣住。
季侯爷怎么在此?
“季侯爷,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是楚夜柔问的,她实在是太震惊了。
华氏冷冷回她,“季侯爷是我们国公府的姑爷,他当然会在这里。”
姑爷?
谁的姑爷?
楚晴柔不敢置信地看着华氏,下意识地转向明语。
“你…你们…”
卢氏冷哼一声,“柔姐儿,你一进门不关心祖父的身体,反倒关心起自己堂姐的未婚夫,这就是你的孝道?”
楚晴柔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整个人都要疯了。怎么会是这个野种?为什么自己的东西她都要抢?她的国公府大姑娘身份,她的国公之女的名头,现在还把季侯爷给抢走了。
为什么?娘说过,这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
“你们…你们竟然瞒着我们定亲…”
“柔姐儿,我们都分家了。国公府是国公府,你大房是大房。国公府的姑娘定亲,凭什么要先知会你们大房。”华氏不屑说着,一眼就看出这位侄女的心思,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楚晴柔崩溃,不死心地向季元欻求证,“季舅舅,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一定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
季元欻微微皱眉:“楚二姑娘,季某不是你的舅舅。”
“为什么?以前你对我们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让你对我们生了间隙?季…侯爷,这门亲你不能结,你堂堂侯爷,怎么能入赘?”
楚晴柔喊得歇斯底里,她只想阻止这门亲事。娘说过,她想要的东西都是她的,可是她的东西一件件都被那个贱种给抢走了。现在,连她心里的人也要抢走。
明明她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娘说过等爹当了国公,她就是国公之女。这个贱种没来之前,季舅舅对她向来和别人不同,如果季舅舅真要娶国公府的姑娘,那一定是她。
所以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
贱种想嫁进侯府,她不同意!
“季…舅舅,你肯定不愿意的,是他们拿恩情强迫你的,对不对?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大堂姐嫁不出去,又招不到合意的上门女婿,你们就把主意打到季侯爷的身上,你们这么做不怕报应吗?”
明语看了季元欻一眼,示意他别再开口。
满屋子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楚晴柔,包括小冷氏母女。季元欻是什么人,岂是一个别人逼迫就能屈服的主。
“二侄女,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管得倒是宽,连隔房堂姐的亲事都要插一脚。你不会是想学你娘,也想抢别人的亲事吧。”
华氏说话可不留情面,如今他们四房分了出去,又依附二房生存,她再也不用看大房和三房的脸色,说话做事底气十足,自是不用顾忌大房的面子。
楚夜舟脸色顿时一变,他想到了庄子上的君涴涴。这些日子以来,虽说他不再是国公府的大公子,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可他却觉得比起以前来,也并不差什么。前几日,他又了一房妾室,很是合心意。
若不是君涴涴那个女人处心积虑,他敢肯定自己的人生不会是这样的。
“四弟妹,我们在说大侄女的亲事,你扯那些旁的做什么?柔姐儿这话问得没错,以季侯爷的身份地位,当真心甘情愿入赘吗?”
华氏冷笑,“大哥,你们从进门到现在,没有问父亲的半句,反倒是揪着明姐儿的亲事不放,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夜舟反应过来,“父亲…父亲…您怎么样了,儿子来迟…”
卢氏从内室出来,脸色平静目光冰冷,“别喊了,人已经走了。”
“走了?”楚夜舟喃喃,“父亲,孩子不孝啊,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母亲,儿子知道你不喜我和大哥。可是父亲病重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不及时通知我们,害得我们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到底是何居心?”
楚夜泊突然发难,似乎早在卢氏的意料之中。冷氏亲自教出来的儿子,和舟哥儿还是不一样的。舟哥儿虽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本心并不坏。
这个泊哥儿,若是她猜得不错,他是故意怂恿大房来迟,就是想借机发难。
“老三,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想做什么?”
楚夜泊一听,有些不相信嫡母如此好说话,用一种暗示的眼神看向楚夜舟。可惜楚夜舟犹在丧父的悲痛之中,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
他目光阴鸷,这个大哥,还真是关键时候靠不住。也不想想他一切谋划,得利的都是谁。要不是他们一母同胞,他何至于劳心劳力。
“母亲,我听说你们招婿是为了传承国公府的爵位,是吗?”
“这是我们二房的事。”
爵位是二房的,二房的姑娘议亲,和分出去的庶支有什么干系。卢氏的声音冷硬,语气中透露的就是这个意思。
楚夜泊阴冷一笑,“母亲,事关我们楚家的香火,那就不止是二房的事。父亲尸骨未寒,他老人家定然不同意外姓之人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明语心道,果然还是为了爵位。大房和三房之所以来的这么迟,等的就是这一刻。因为老渣男以前放过话,要是他们敢闹就把他们逐出楚家。
世间礼法,当父亲的最有权力驱逐子孙。
老渣男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老渣男这一死,他们便立刻发难。说到底,对国公府的爵位还是不死心。
小冷氏皱着眉头看一眼还在伤心的楚夜舟,再一看盯着季元欻不放的楚晴柔,对大房这父女真是无语。
“母亲,夫君说得没错。季侯爷不会做上门的姑爷,若是儿媳猜得不错,他应是同意将来会过继一子回国公府。可是我们国公府明明有儿孙,为何让一个外姓之人鸠占鹊巢。传出去还当我们楚家无人,绝了根,您让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她一向精明,能猜到这一点不足为奇。
楚夜舟从悲痛中醒悟过来,想想自己的两个儿子,下定决心般上前,“母亲,三弟说得没错。二弟膝下无子,大侄女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她的孩子也是他人的血脉。血脉传承,岂能如此草率。儿子有两子,愿将一子过继给二弟,以继我楚家百年香火。”
卢氏脸微沉,好得很。
怪不得最近大房三房没什么动静,原来等的就是今天。她心下叹息,看来之前还是想简单了,如果真给明姐儿招了一位寻常的夫婿,只怕他们百年之后,明姐儿夫妻俩也守不住这爵位。
“我们都已分家了,国公府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怎么能无关呢?事关楚家的香火,儿子便是拼着不孝的名声,也要争出个理来。母亲若执意让外姓人承继爵位,那儿子就只能请族老们出来说个公道话。我想族老们总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眼睁睁看着咱们楚家的爵位被外姓人给占去。”
楚夜泊话音一落,楚清越从楚夜舟身后走出来。他最近身量又拔高了一些,长相上更偏君涴涴。
“祖母,孙儿愿过继到二叔膝下。您放心,大姐姐本就是我嫡亲的姐姐,日后我一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在婆家受半点委屈。若有人给她气受,我第一个不依。”
接着对明语道:“大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娘有些误会。我也知道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们是血脉至亲,是亲姐弟。在我心里,一向尊敬你这个大姐。往后若有人敢欺负你,我必为你出头。”
这番话,显然是有人教过的。当真是好心思,知道二房最在意的是什么,也知道卢氏最看重的是什么。
明语不了解几个堂弟的性情,她也不是故意带着偏见的眼神看他们。只是君涴涴的儿子,无论有多好,她都不喜欢。
她从对方的眼神中没有看出对她这个堂姐的半分尊敬,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他到底年少,城府还不够深,眼底的不情愿不时带出来。
“越弟这个意思是,如果我爹娘不过继你,往后有人欺负我,你就会不管不问袖手旁观吗?”
“那…当然不是的…”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过继呢?便是不过继,你也是我的弟弟,我也是你的姐姐,我们还是骨肉至亲。”
“这…”
楚清越答不上来,下意识看小冷氏一眼。
明语心下冷笑,果然是小冷氏教的。
“明姐儿,话不能那么说。越哥儿是你弟弟不假,可他已经搬了出去。你要是真有事,她也赶不及过来,你说是不是?”
“三婶,我在自己家中,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一个堂弟帮忙的?我有祖母,有父亲有母亲,他们都能照顾我。”
小冷氏隐晦地看一眼锦城公主,意有所指,“这话可不好说,明姐儿应该听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句话吧。有时候在自己家中,也是有危险的。”
华氏担忧地看了锦城公主一眼,公爹尸骨未寒,大房和三房就闹起来,不就是因为二嫂不能生养。三嫂明里暗里指的就是二嫂会害明姐儿,此时此刻,公主二嫂的心里肯定很难过。
“二嫂…”
“我没事。”
锦城公主朝她一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夫君从前面伸过来,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楚夜行道:“仅凭一句道听途说,大哥和三弟就在父亲尸骨未凉时发难,就不怕父亲死不瞑目吗?我们二房和武安侯府结亲是真,但过继一事,并未提及。”
“二哥当真没有这个打算?”
楚夜泊连忙追问,用眼神暗示楚清越。
楚清越正要上前,被楚夜行阻止,“我早前便想好了,若是我命中真无子,确实是要从侄子中过继一位。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当前我们要做的是让好好处理父亲的后事。”
大房三房的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喜。
无论过继谁,都是他们两房的人。
他们忘记了,还有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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