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算得上是后|宫之中,真正意义上的老人了。
听说在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贤妃就已经侍候在侧。
陪君伴驾的资历,比当今皇后秦氏还久。
后|宫之中,应该没有谁比贤妃更加了解皇上的脾气与喜好。
连宋氏都知道皇上最厌恶待宫人疾言厉色,残酷无情的妃嫔,像贤妃这样的老人,又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蠢栽跟头呢。
云栖认为,贤妃应该是被谁给算计了。
后|宫之中,争权夺宠的事太过阴诡复杂,云栖连后|宫里的人知道的都不全,又何从知晓这些人各自心里的盘算。
她几乎不可能猜到这个真凶是谁。
却也不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昨日宋氏为何会出现在清晖园,不早不晚正好撞见从那儿路过的贤妃?
这并非巧合,也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玉玢之前交代,她听宋氏亲口说的,宋氏说自己得到准确消息,皇上午饭后一定会路过清晖园,她要去清晖园邂逅皇上。
云栖知道,宋氏有好一阵子没踏出过含冰居的大门了,那关于皇上行踪的消息,她又是打哪里得来的?
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人来告诉她的。
云栖不禁想起那夜偷偷潜入含冰居的,那身穿檀色衣裳,身染好闻香气的女子。
所谓皇上行踪的消息,应该就是这个女子向宋氏透露的。
倘若她所有的推断全都正确,那么那檀衣女子的主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提拔宋氏,只是想利用宋氏陷害贤妃。
她一早就给宋氏安排好了结局——死。
而宋氏直到死,还在傻傻做着重获皇上恩宠的美梦。
在那个人眼中,宋氏算什么,人命又算什么?
简直狠毒冷血至极!
她必须把那个人找出来,一定得找出来!
“嘶……”云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她双手扶着额头,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吴才人和赵姑姑见了,连忙扶云栖躺回去。
云栖却不肯好好躺着,“我想…想去送送宜香。”
尽管现在跟云栖说这些很残忍,但为了让云栖死心,吴才人只能如实说:“宜香是以罪奴的身份被杖杀,死后尸身不能回归本家,也不能留全尸。今儿一早就已经抬出去烧了。”
“烧…烧了?”温热的鲜血顺着唇上的破口徐徐滚落,云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烧了好,烧了干净,省的被扔去乱葬岗还要受鼠蚁啃咬,宜香最怕老鼠和虫子了……若来日我死了,也把我烧了吧。”
“你真是病糊涂了,尽胡说八道。”赵姑姑怪道,声儿却哽咽的厉害。
吴才人别过脸去,飞快地抹了下眼角,又转过身替云栖盖好被子,“你身子虚,就别再乱动了。”接着又吩咐赵姑姑,“既然人已经醒了,就赶紧把第二服药煎来吧。”
赵姑姑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煎药?她竟然有药吃。
云栖不敢想象,为替她讨来这些药,吴才人费了多大力气,受了多少折辱。
云栖低垂着头,紧紧攥住被角,心中愧疚难当,“又让才人为我费心了。”
“我哪有费心,有心的是六皇子,待你病愈之后,可得好好谢谢六皇子。”
六皇子?这事儿跟六皇子有什么关系?
第29章
“太医交代,你身子虚弱,需得卧床静养,不能太累。”吴才人边说,又边替云栖掖了掖被子,“若累了就睡会儿,等药好了再叫你起来喝。”
太医?
吴才人的意思是有太医来给她瞧过病?
这……要知道,在宫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支使太医。
后|宫之中,除了几位主位娘娘以外,其他妃嫔一旦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要先请示皇后,皇后那边点头了,这边才能去请太医。
在皇宫之中,即便身为主子,看病都没有那么便利,更别说奴才了。
可今日,她一个小小宫婢,竟然劳动太医来为她瞧病。
云栖震惊又惶惑,因头痛而混乱的神思都被惊得清明了几分。
是六皇子请来太医为她瞧病,又送了对症的药来?
六皇子如何知道她生病了?
就算从哪里听说,又何必费心劳神,管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宫女的死活。
云栖心中一片茫然,实在想不通。
只默默感慨,六皇子当真是位圣人君子。
吴才人不放心云栖一个人待着,等赵姑姑煎好了药回来,才起身离开。
临走前,吴才人拉着云栖的手,轻轻地握了握,叫云栖一定要好好的。
云栖点头答应了。
良药苦口,实难下咽。
可云栖却连眉都不皱一下,喝得很认真很仔细,一滴药都舍不得浪费。
她必须得争点儿气,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不只是想要吴才人和赵姑姑少为她担心,也不只是想要六皇子的一片好心不白费。
她还要打起精神,想法子弄清楚,究竟是谁利用了宋氏。
她一定要把害死宜香的始作俑者找出来,不能让宜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枉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赵姑姑接过云栖手中的空药碗,沉声说。
云栖一怔,不由得低下了头。
是啊,她都能猜的七七八八的事,赵姑姑只会比她看的更加清楚透彻,甚至可能已经猜到那个幕|后真凶是谁。
她心里在想什么,又想做去什么,更不可能瞒过赵姑姑了。
“有些事不是你我这种小人物能掺和的,你不许再想,更不许去做。”赵姑姑说,语气严厉,不容辩驳。
道理云栖都懂,她明白就算她最终查出那个害死宜香的始作俑者是谁,凭她也奈何不了人家。
那她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像翻书那样,轻而易举的就将宜香死于非命这件事翻过去?
那是她的姐妹!她的亲人!更是她的恩人!
她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若无宜香周全照料,她哪还能活到现在。
她这条命就是宜香给的。
她宁可昨夜死在静室的人是她……
她承认她卑微又无能,恐怕穷极一生也无法彻底为宜香报仇。
可就算不能让那个真凶为宜香偿命,至少也要让那个凶手付出一些代价。
而她会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宜香不能白死。”这是云栖的回答,坚定又决绝。
“砰!”赵姑姑将手中的空药碗重重地砸在桌上,“还好姐妹呢,若宜香地下有知,知你为她犯险,心里怎么能好受。”
云栖微微摇头,“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要难受也是活着的人更难受。姑姑只当我是为了自己好受才想做点儿什么,您就别管我了。”
“我能不管你?”赵姑姑瞪着云栖,眼神并不凶狠,却十足愤怒,“就算你不在乎我这个姑姑,也不在乎吴才人的安危吗?别忘了你是谁的人!可知你一旦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让人给拿住,吴才人也脱不了干系。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受吴才人的指使,才会那样做。吴才人待你不薄,你不能恩将仇报。”
赵姑姑的话犹如一记记响亮的耳光,不断掴在云栖脸上,也狠狠捶在她心上。
她太惭愧了。
她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那样自私又不负责任的话。
她太不冷静,太不冷静了。
“姑姑……我错了。”
打从云栖调到含冰居,两年多来,她就从没对云栖说过一句重话。
并不是她赵月心慈手软好相处,而是因为云栖这孩子实在太乖巧懂事,就算你想挑刺儿也挑不出来。
刚刚,她之所以那样疾言厉色地呵斥云栖,并不是真的觉得云栖错了,而是为了保全云栖才故意那样说的。
她就是想让云栖彻底断了那以卵击石的念头。
宜香是与云栖一同调来含冰居的,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人。
宜香没了,云栖痛不欲生,她也一样。
难道她就不想让那个真凶为宜香偿命吗?
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就算你拼尽全力,豁出性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栖去送死,更不能任由云栖白白地去送死。
云栖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应该福寿双全,寿终正寝,而不是年纪轻轻就葬送在这宫里。
“你得好好活着,连宜香的那份一起。”赵姑姑说,既是对云栖说,也是对她自己说,“来日方长,你我眼下做不到的事,未必以后也做不到。”
云栖点头,缓缓闭上眼,拼命的要让自己记住此时此刻,心中的这份不甘。
她坚信,终有一日她会得偿所愿,让这份不甘释然心中。
……
云栖是个很听话的病人,让睡就睡,让吃就吃,喝药也不需要人操心。
如此,不过三日工夫,云栖的烧就退了,但身子还是有些虚弱。
吴才人和赵姑姑不许她随便下地走动,只叫她卧床静养,直到身子好全了为止。
怕她一个人躺着胡思乱想,除了做饭,赵姑姑几乎一刻不离的守在云栖身边,陪着云栖。
去小厨房忙活的时候,赵姑姑便会把五皇子随手赏给云栖的那本《庄子》塞给云栖,觉得让云栖看书费神,也比让她闲着胡思乱想好。
云栖捧着那本《庄子》,起先看不进去,待看进去以后,觉得受益良多。
渐渐有些明白,吴才人和五皇子为什么爱读《庄子》了。
这日傍晚,赵姑姑又到了时辰去小厨房忙活,照例把《庄子》塞给云栖。
云栖读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一句时,心中十分感慨。
时不待我,只争朝夕。
她还有好多事要去做,她必须得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才行。
这厢,云栖正捧着书走神,忽然听到一阵叩门声。
第30章
云栖只当是吴才人来瞧她,连忙放下书,坐直身子,应了声“请进”。
却不想推门进来的不是吴才人,而是有德。
刚一进屋,还没站定,有德就忙问一句,“你好些了没有?”
“已经好多了,快过来坐。”云栖礼貌又亲切的招呼说。
有德来到床前,却没坐,他看着云栖,脸上挂着笑,却笑的有些局促,“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就自作主张的来了,没扰了你休养吧?你若嫌我,不愿见我,我这就离开。”说着,还真侧过身,作势要走。
云栖实在糊涂,嫌弃?不愿见?有德何出此言。
“你好心好意来探病,我怎么会嫌你。”
“那个,那天我……都怪我跟你说了那些话,你才会一时着急……我是真不知道那事与你的好姐妹有关……对不住。”有德只管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根本不敢看云栖。
原来是为这个。
“你哪有对不住我,我倒要谢你,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云栖冲有德躬了躬身,觉得诚意不够,便撑起身子,想下地好好给有德再鞠个躬作个揖。
见云栖要起来,有德连忙摆手,“你快别动,那日在长街上救你的可不是我,是六殿下,你要谢也该去谢六殿下。”
“赵姑姑都跟我说了。”云栖对有德说,“那日你见我突然跑了,不放心就追了过来。因跑得太急,没留神看路,你险些撞倒来西苑为四公主庆贺生辰的六殿下。若不是你领着六殿下找到我,我那日就算被其他人发现,没死在雨里,之后恐怕也会因缺医少药丢了性命。六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自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有德听了云栖的话,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头一回觉着我冒失的毛病,还是个好处。”
“救命之恩,没齿不忘。请你受我一拜。”
见云栖扶着床沿就要下地,有德连忙上前虚扶一把,“你别,我哪有脸受你这一拜。那日在不染池,若不是你,我只怕早就被五殿下处置了,哪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儿。若你非要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那你对我一样也有救命之恩,咱俩就算扯平了,谁也不必谢谁。你若执意拜我,我一定会给你拜回去。又不是过年,我可没压祟钱给你,就算真赶上过年,我穷的叮当响,也没压祟钱给你。所以,你还是别拜我了。”
云栖被有德逗得一笑,扯疼了那日咬破嘴唇留下的口子。
见云栖微微一笑又徒然皱眉,有德忙问:“你身上还难受?”
“真的已经好多了。”云栖答,“是吴才人和赵姑姑紧张我,才不许我下地走动,要我再多将养几日。”
“那位吴才人,还有那位赵姑姑,对你是真好。”有德说,掩饰不住的羡慕,“不像跟我一个院里住着的那些……唉,不说那些扫兴的话,我给你带了东西呢。”
有德赶着说,赶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云栖手上。
“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云栖依着有德话,解开纸包。
“昨儿,跟我一个屋住的有富,随梁公公出去办差。梁公公中途累了,就找了间茶楼歇脚。除了茶,还要了几样小点。临走前,有富见那小点有剩,便都给偷偷装回来了。前儿我不是被他骗着洗了两盆衣裳吗,大约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便分了三颗加应子给我。”有德看了一眼纸包中那三颗卖相还不错的加应子,一脸认真的对云栖说,“我知道人病了,嘴里没味,就不爱吃饭。加应子酸甜开胃,你吃了以后便有胃口多吃几口饭了。只有好好吃饭,病才能好得快,你说是不……云…云栖?你怎么哭了?”
望着泪流满面的云栖,有德不知所措。
别不是他又说错什么话,才惹得云栖这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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