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德乖巧地点了点头,“贪多嚼不烂我知道,我听师父的。”
怕有德回去晚了会挨骂,在谢过有德送她加应子以后,云栖便没再留有德说话。
她亲自把人送到门口,目送有德随赵姑姑走远。
想着数日之前,她还嫌弃有德嫌弃的不行,只盼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可眼下,他们竟然成了师徒。
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师徒,却足以让人心生感慨,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
赵姑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跟有德就是意外的投缘。
两人说起话来也投机,一路说着话,赵姑姑就将有德送到了含冰居的后门。
“师公就送到这里吧。”
赵姑姑是真不喜欢师公这个称呼,对有德说:“叫姑姑。”
算上这回,有德一共才与赵姑姑打过两回照面。
虽然这两回赵姑姑都待他十分和气,但老实说,有德心里是有些怕赵姑姑的。
为什么怕有德也说不上来,就是本能般的觉得最好不要违逆赵姑姑的意思,否则……
有德嘻嘻一笑,甜甜地喊了一声,“姑姑。”
之前听云栖说,有个叫有德的小太监如何如何坑苦了她,赵姑姑心想,如此呆傻冒失的人,一定长了一副招人讨厌的蠢笨样子。
上回见时,她只顾着担心云栖,根本就没留神去看那位传说中的“大坑子”有德长什么样。
今日仔细一瞧,人长得挺机灵,也挺招人喜欢的,说话举止也不讨人嫌,不像是个能做出那么多蠢事的人,
大概是近朱者赤吧,而云栖便是令有德渐渐变得懂事的那一抹赤色。赵姑姑这样认为。
“姑姑回去吧,我走了。”有德冲赵姑姑躬了躬身。
“那你明儿当完差事以后,就早些过来,我还给你煮面吃。”
还有面吃呀。
有德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痛快地应了声,“好!”
这厢,有德刚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连忙转过身去,“姑姑,您可知我师父为何一看见加应子就哭吗?之前我以为,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师父哭的那么伤心。可刚刚师父说,谢我送她加应子的时候,眼睛又红了。我便想着之前,应该也是我送的那几颗加应子惹哭的师父。姑姑,我是不是不该送加应子给师父?”
赵姑姑曾听云栖说起过她与宜香之间,有关加应子的往事。
赵姑姑知道,云栖是睹物思人才会哭的那样撕心裂肺。
“你师傅最爱吃加应子了。”赵姑姑说。
是吗?是喜欢到哭吗?
有德心里虽仍有些困惑,却对赵姑姑的话深信不疑,便没再多问什么,别过赵姑姑,就朝巷外走去。
有德刚从含冰居的后巷出来,拐上长街,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宫女。
有德认得这个宫女,知道这个宫女是含冰居的人。
他记得那天,他随六殿下送昏迷不醒的云栖回来时,见过这个宫女。
那位吴才人仿佛喊她玉什么,好像是玉冰。
想着他往后会常来含冰居,肯定会时不时的撞见这个玉冰姑娘,提前打好关系总没错。
于是,有德便满脸堆笑地迎上前,预备跟这位玉冰姑娘打个招呼。
谁知那玉冰姑娘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似的,瞪他一眼就跑开了。
有德回身望着那匆匆闪进含冰居后巷的身影,心中郁闷,他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还是他师傅和师公好,一点儿都不嫌弃他。
玉玢今儿真是不走运,先是被突然冒出来的有德吓了一跳,一路小跑到后门,又好巧不巧正赶上赵姑姑在锁门。
玉玢登时吓软了腿,若不是扶着门框,人只怕就瘫坐在地上了。
“你鬼鬼祟祟的去哪儿了?”赵姑姑横眉怒目,语气凶狠地质问玉玢,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玉玢缩着脖子直发抖。
玉玢不知该怎么答,却知必须要答,于是含糊道:“没…没去哪儿。”
“不说实话?”赵姑姑拔高了音量,麻利地撸起袖子,作势要动手。
玉玢记打,上回被赵姑姑揪疼的耳朵,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连忙往后躲了躲,“我去旖霞阁了。”
果然是去那儿了。
赵姑姑冷笑一声,鄙夷道:“你的旧主可说了何时接你回去?”
玉玢不言,捂着脸大哭起来。
赵姑姑才不吃玉玢这一套,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玉玢吓得又是一抖,立刻闭上嘴,满眼惊恐地盯着赵姑姑。
赵姑姑瞪着玉玢,目光锋利如刀,“我不是吴才人,不会让着你、惯着你,你往后最好给我安分些,若被我发现你敢在背地里做对才人不利的事,我奈何不得别人,对付一个你却绰绰有余,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
“我…我知道了。”玉玢连忙说。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赵姑姑才不愿继续对着玉玢那张惹人厌烦的脸,便骂了声“滚”。
玉玢如获大赦,赶紧蹿进门,匆匆跑回自个房里了。
赵姑姑收起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手里握着门锁,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第33章
晚些时候,吴才人亲自送了些笔墨和宣纸来,“听赵姑姑说,你刚收了个徒弟,所以特地赶来恭喜,这些是贺礼。”
伺候吴才人快三年了,这还是云栖头回听吴才人说玩笑话。
云栖听后却不觉着好笑,反而觉着有些鼻酸。
为哄她笑一笑,吴才人和赵姑姑都是煞费苦心。
她何德何能,竟能叫吴才人和赵姑姑这样用心待她。
“奴婢肚子里有几两墨水,才人还不知?说收徒弟太严重,奴婢不过是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有德罢了。”
吴才人温浅一笑,目光和煦地看着云栖,“我知道,你心肠最好了。”
她心肠才不好。
云栖惭愧。
那日,她心里就只想着为宜香报仇,压根就没考虑一旦她行差踏错一步,便会给吴才人招来灭顶之灾。
对吴才人,她很愧疚。
见原本好好的人,忽然垂下头,一副焉耷耷的样子,吴才人不免担心,忙问:“是不是哪里难受?”
“才人。”云栖抬眼,目光恳切地望着吴才人,“奴婢一辈子都留在才人身边,伺候才人好不好?”
“不好。”吴才人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云栖愣在当场,为…为什么?为什么才人会拒绝,还拒绝的这样干脆。
她原以为才人了解她的心意以后会高兴。
“等到了年纪就出宫去吧。”吴才人拉过云栖的手,温柔地握了握。
吴才人的声音是暖的,手却是冰凉的。
在云栖的印象中,哪怕是在最热的盛暑天,吴才人的手都是凉凉的。
外间有个说法,说手凉的人没人疼。
云栖觉得这个说法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是,吴才人是得不到皇上的疼爱,却有她和赵姑姑疼惜体贴。
只要吴才人不嫌弃她俩,赵姑姑和她都愿意一辈子在吴才人身边侍奉。
“赵姑姑和奴婢已经商量过了,都不想出宫了,只一心想留在宫里守着才人,陪才人作伴。”
云栖的话情真意切,吴才人听了眼中有明显的动容,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
“有机会出宫还是出去吧,这皇宫终究不是个能安心立命的地方。在外头,就算日子过的再艰难,再不如意,也是天大地大,总比拘在这方寸之地,事事都身不由己要强得多。”
云栖心里明白,吴才人不肯留她是为她着想,为她好。
可吴才人越是这样为她,她心里就越是难安。
她是真想为吴才人做点儿什么,却又不知能为吴才人做什么。
现下,恐怕就只能说几句中听却虚无的吉祥话,来宽解宽解要一生拘在这方寸之地,身不由己的吴才人了。
“才人,好人都会有好报,才人您是好人,老天爷一定会眷顾您。您下半辈子一定会福寿安康,事事顺心。”
吴才人听了这话,温然一笑,却笑的有些苦涩。
眸色沉沉,明显是有什么心事。
云栖没迟疑,直言问道:“您有心事?”
吴才人也不扭捏,“我收到一封家书。”
家书吗?
云栖伺候吴才人这么久,还从未听吴才人说起过家里的事。
吴才人在成为皇上的才人之前,是景嫔身边的宫女。
做宫女的,几乎都是贫苦人家出身。
但吴才人似乎是个例外。
与寻常宫女不同,吴才人懂的会的事很多。
不但会识字,会算账,会调制香料妆粉,还会下棋。
闲时还曾画过东屋窗台上那盆兰草。
若说算账、调香这些事,可能是吴才人进宫以后才学的。
下棋、画画,不过是吴才人成为宫嫔以后,为取悦皇上,附庸风雅现学的皮毛。
但那一手好字,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而且,吴才人并不仅仅是懂得认字,应该还曾读过不少书。
就说吴才人拿来教她认字写字的那几卷《庄子》,并不是刻本,也不是吴才人从哪儿誊抄来的,而是吴才人自己默出来的。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除此以外,吴才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待人接物间所表现出的良好教养,应该不会输给宫里任何一位出身显赫的娘娘。
在云栖看来,吴才人即便不是大家闺秀的出身,至少也是个小家碧玉。
恐怕是因家中逢难,走投无路,才会入宫做了宫女。
应该是这样的。
怕哪句话问错了,会惹得吴才人伤心,云栖从来也没问过吴才人家里的事。
今日吴才人竟主动跟她提起收到家书的事,云栖心里挺意外的。
许久没有收到家里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收到一封家书,该高兴才对,可云栖却觉得吴才人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
难道才人家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就在云栖犹豫该不该问的时候,吴才人径自说道:“家书里说,家里一切都好,爹爹和娘亲都身体康健,兄长的差事也当得不错,颇得上头重用。嫂子前年才给兄长生了个女儿,去年年底又给兄长添了个儿子,如今又有了身孕。家书里还说,小弟读书刻苦,也很有出息,如今已经考中了秀才,亲事也在年初的时候定下了,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还有小妹,小妹她年底就要出嫁了,比她小哥还要早些成家呢。”
说这些话时,吴才人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眼中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暖意。
显然,吴才人心里是很牵挂,也很爱惜自己的家人的。
但吴才人脸上的笑和眼中的暖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迅速隐去。
眼底渐渐泛起一层浓到化不开的忧虑。
家中父母安康,还尽是添丁添喜的好事,庆幸欢喜还来不及,可吴才人却……才人兴许只是想家了吧,云栖想。
想家的滋味可不好受。
但有家可想,有亲人可思,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像她这样无家可归,也无亲人可想的人,可是羡慕的很。
“才人可要回一封家书?”云栖问,“这眼前正好有笔墨,奴婢替才人铺纸研墨可好?”
“不必。”吴才人眸色微沉,幽幽道,“即便写了,他们也收不到。”
从宫外送进来的家书,才人都能收到。
打宫内送出去的家书,才人的家里人根本就没道理收不到呀。
云栖不解,却不等她把这事琢磨明白,吴才人就起了身。
“时辰不早,你也该歇下了。你记着,帮人是好事,却也别太累着自己。”
云栖点头,“奴婢明白。”
吴才人看了眼桌上的笔墨和宣纸,“这些纸墨你先用着,不够再去我那儿拿。”
“哪好总是白用才人的东西。”云栖连忙说,“这些纸和墨就从奴婢的月例银子里扣吧。”
“这么一点儿东西,也要跟我算的那么清楚?你是存心与我生分。”
“您明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最懂事。”吴才人看着云栖,满眼怜爱,“我之前说过,这是贺礼,你就踏踏实实的拿着用吧。”
吴才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云栖还能说什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
赵姑姑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屋时,云栖正坐在桌前裁纸。
“快趁热把药喝了。”
云栖身子一震,惊得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姑姑何时进来的?”
赵姑姑把手上的药碗往桌上稳稳一放,“我推门进来,嗞嗞喇喇那么响的动静,你都没听见?”
云栖点头,“我走神了。”
“还说呢。”赵姑姑一把抽走云栖手中的裁纸刀,“干这种活时也敢走神,就不怕割破了手。”
被赵姑姑这么一说,云栖当真有些后怕。
这裁纸刀可锋利的很,万一不小心被割伤,无论是血流不止,还是事后伤口发炎,可都是要命的。
云栖庆幸赵姑姑回来的及时,否则她只怕真会把自己作死。
“我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赵姑姑就喜欢云栖这知错就改的性子,“行了,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你赶紧把药喝了,纸留着我裁。”
“姑姑累了一天,回来就别忙了,等我喝完药自己裁。”
赵姑姑不依,直接将那叠未裁好的纸搬到一边,把药推到了云栖面前,“你喝你的药,甭管我,我用刀可比你溜多了。”说着,便用手里的裁纸刀耍了个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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