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纱帐那边的竹影,语气还算平和的说:“你做的很好。”
其实,楚恬早就从常寿那里知道,晴芳和竹影已经发现了云栖的存在。
自得知此事起,他就一直等着竹影来向他坦白,并提醒他晴芳的异常。
可惜,他却一直没等到。
老实说,楚恬对此有些失望。
他原本是很看重竹影的,看重竹影为人本分,背景也干净。
可惜了。
既然竹影不能为他所用,那么瑶光殿掌事大宫女的位置,竹影便该退位让贤了。
楚恬原本打算过阵子,寻个由头将竹影掌事大宫女的职位撤了,提调可信的人来接任。
不想,今日竹影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不,没有喜,只有惊,还有怒。
晴芳!此人竟然敢这般诅咒他的云儿!竟然敢!
被楚恬勉强压下的火气,又瞬间窜起,炙烤着楚恬摇摇欲坠的理智。
而上回引得楚恬这般怒火冲天的人是越姑姑。
当他得知云栖被关在暴室那几日,越姑姑是如何丧心病狂,欺|辱|凌|虐云栖后,他就无时无刻不想取了那老东西的性命。
即便那老东西有皇后护着,又长日躲在凤仪宫深居简出,他只要想,便有的是手段能让那心狠手辣的老东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
他是经他二哥一再劝告,劝告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越氏那老东西还有用,暂时不能要了那东西的命,他才决定暂时不动那老东西。
在楚恬眼中,越姑姑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眼下,晴芳在他眼里,也同样是个死人了。
另一边,得到楚恬夸奖的竹影,心里并不感到如何欢喜,却很是松了口气。
她做的是对的,是对的。
竹影无比庆幸,自己没将那布偶人扔进炭盆里烧掉。
若她一时错了主意,真替晴芳将那东西毁了,晴芳不会悬崖勒马,也不会改过自新,这只会更纵了晴芳。
令晴芳更加丧心病狂,更加疯癫无状。
最终的结果,是害了所有人。
此刻,竹影的心里是安宁的。
在她看来,无论殿下怎么判罚晴芳,都是晴芳咎由自取,赖不着她,也赖不着任何人。
……
晴芳回房,发现自己的床铺被人动过以后,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她慌忙去枕下翻找,见那东西果真不在了,心里更加惊慌。
而当常寿找上门,说殿下要见她,晴芳知道自己要完了。
不!她还没有!
只要她咬死了不认,坚持说是有人诬陷她,想要害她,殿下仁厚且公正,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必定不会惩戒于她。
况且,她可是先皇后留给殿下的人。
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什么,殿下顾忌着先皇后,也顾忌着太子殿下,绝不会轻易动她。
然而晴芳她失算了。
常寿并未带晴芳去见楚恬,而是将人带到了北宸宫。
太子和太子妃都没露面,见晴芳的是太子的心腹太监进玉。
在北宸宫一偏僻处,进玉冷着脸,沉声向晴芳传达了太子的口谕。
太子的口谕很简答,将晴芳逐出宫去。
晴芳听完这口谕有些发懵,太子素来宽和仁慈,尤其是对他们这些曾在先皇后身边当过差的,已经为数不多的旧人,格外维护包容。
太子殿下怎么会如此狠心,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晴芳不服,提出要面见太子。
进玉斜眼瞪着晴芳,眼中满是鄙夷,嘲讽说:“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岂是你这种身份的人想见就能见的?”
进玉催晴芳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老老实实的滚出宫去。
晴芳见求见太子不成,便哭着喊冤,说自己是被人诬陷的。
进玉听完晴芳那一番说辞,面色更冷,“人证物证聚在,你居然还敢狡辩。在宫中施用厌胜之术,是要杀头的重罪,殿下心怀宽广,已饶你不死,你可别不识好歹。”
在晴芳看来,要她离开瑶光殿,离开这个皇宫,余生再也见不到六殿下,那还不如叫她去死。
“殿下……殿下……”
晴芳从地上爬起来,不再理会进玉,转身疯了一样的跑出去。
她要回瑶光殿,回到殿下身边!
进玉没叫人拦晴芳,由得晴芳去。
眼下大局已定,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晴芳从北宸宫一路跑回了瑶光殿。
瑶光殿的大门外,竹影等人已经恭候多时。
见晴芳回来了,竹影立刻冲身边的菊沁打了个眼色。
菊沁会意,朝刚刚站定,还气喘吁吁的晴芳走过去,将一个包袱递给她,“这是姐姐能带走的东西。”
晴芳不肯接那包袱,也不肯理菊沁。
她望向竹影,软声求道:“竹影,求你带我去见殿下,你快带我去见殿下。”
“殿下不会再见你了,你走吧。”竹影道,语气很平静,一点儿也不凶恶,也没有丝毫仗势欺人的意思。
晴芳目光殷切的望着竹影,却见竹影不看她,一直都不看她,不敢与她对视。
晴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立刻疯了一般冲上前,发狠的死死抓住竹影的胳膊,“是你!是你害我!是你要害我!”
竹影吃疼,用力想要甩开晴芳的钳制,奈何晴芳力气奇大,十指钩子一样几乎嵌进竹影的手臂里,竹影挣扎了几次都没挣脱开。
还是常寿及时上前,将发疯的晴芳给拉开了。
不要!她不要离开瑶光殿!不要离开殿下!
晴芳在心中疯狂呐喊,让她离开殿下,再也见不到殿下,她怎么能活!
晴芳不再纠缠竹影,她一边高声喊着“殿下”,一边试图冲进瑶光殿。
常寿当机立断,立刻命人用绳子将晴芳绑起来,同时堵住了晴芳的嘴。
之后,便叫人悄悄将晴芳送出宫,送到京都城郊的一处庄子上。
第383章
太子原是要将晴芳直接撵出宫去, 自生自灭的。
却唯恐晴芳对他六弟求而不得,由爱生恨,起了报复之心,出宫以后, 若不加以管束,会在外间胡言乱语,肆意编排他六弟的是非, 毁他六弟的清誉。
于是,太子最终决定,还是将人看管起来比较稳当。
其实,在初闻晴芳的全部所作所为以后, 太子下的第一道旨是立即将人送出宫去, 秘密处死。
并且已经这般吩咐下去了。
之后,太子妃来书房送茶点,问起太子今年母后的生祭有没有特别要准备的东西, 太子才猛然想起,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他母后的生忌了。
太子不禁念起他母后在世时,是何等的仁慈宽和。
他记得每年春秋围猎时,母后总要再三嘱咐他, 上天有好生之德,莫要为讨好彩头, 就肆意掠杀草木间的生灵, 够交差便好。
倘若晴芳之事交由母后来决断, 母后会怎么做呢?
太子想, 依他母后的性情,一定会放晴芳一条生路。
毕竟,在他母后眼中,晴芳不只是天地间的一个生灵,还是自己身边的旧人。
罢了,看在母后生忌将近的份上,他便不造杀孽,饶那晴芳不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余生晴芳都将被囚在那庄子上,永远都不得再见天日。
在改了旨意以后,太子独自坐在书房里思考良久。
他想,他虽然留了晴芳一命,却也并不算是对晴芳仁慈,甚至正好相反。
换做是他,宁可一死,也不愿有生之年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私狱中,过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希望的日子。
暗无天日……
毫无希望……
这些词儿令太子猛然联想到他的四弟。
被囚在慎思堂七年的四弟。
太子思绪翻涌,又怒又痛。
怒其父皇残酷冷漠,痛其四弟冤枉委屈。
不,冤枉委屈四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四弟这些年来的困苦。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法子将四弟从那暗无天日的球笼中救出来。
然而,还没等太子这边有所动作,皇帝那边便下旨,将东宫空置已久的玉衡殿修葺一新,迎四皇子住进去。
圣旨一出,宫里上上下下才猛然想起,原来宫里还有一个四皇子。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四皇子来了?
要知道,那位四皇子可是毒|杀先皇后的真凶,萧贵妃的儿子。
当年萧贵妃的罪行被揭发并坐实以后,陛下便立即下旨,诛了萧贵妃及萧贵妃的九族。
若非四皇子身上流着楚氏皇族的血,只怕也不会幸免于难。
不过有传闻说,其实当年,陛下已经下令,命人悄悄前去四皇子被幽禁之处,一条白绫勒死四皇子。
听说当日,白绫已经缠在四皇子的脖子上了,正要行刑之时,大总管王醒突然赶到,命行刑之人立刻住手,说陛下有旨,饶四皇子不死,改判打入慎思堂,终身幽禁。
天子说话,一言九鼎。
先不说当年陛下究竟有没有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明明已经对四皇子下了杀令,最终又临时变卦。
只说当年陛下下令将四皇子关进慎思堂时,圣旨上黄底红字写得清清楚楚,终身幽禁,这都是有证可查的。
而眼下,陛下却又下旨要放四皇子出来。
说好的终身幽禁呢?
说好的天子说话,一言九鼎呢?
陛下一向极重声誉,竟然会为四皇子破例。
四皇子何德何能?
众人对此万分不解,思来想去,难道是陛下忽然念起了骨肉亲情?
旁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太子夫妻以及云栖和楚恬,却知皇帝为何会突然降下这道旨意。
皇帝如此,并非澎湃的父爱无处宣泄,要全部浇筑在四皇子身上。
皇帝之所以会放四皇子出来,是猜到太子一定想要他这么做。
于是,他便在太子还未向他提出之前,先主动这么做了。
皇帝这样做,可以理解为向太子示好,甚至是向太子服软。
皇帝想与太子和解,想要父子重修旧好。
放四皇子出慎思堂,赐居东宫玉衡殿的旨意才下没多久,御前就来人了,说陛下请太子去勤政殿一叙。
太子却不给皇帝这个面子,他决定要与他六弟一道去慎思堂,将这好消息亲口告诉他四弟。
但临了,太子又改了主意,决定不与楚恬一同去慎思堂了。
不为别的,只为印象中,四弟似乎有些怕他。
其实,早在数年前,太子开始在私下里接济四皇子之初。
太子偶尔会亲自去慎思堂,给四皇子送些好吃好喝好用的东西。
而每回相见,四皇子都会怯生生的躲在宝庆身后,不敢看太子的脸,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太子起先还有些纳闷,虽说他年纪比四弟大不少,平日里不太与四弟他们这些小的玩在一起,但只要兄弟见面,都还是亲近热络的。
四弟究竟何故待他这般生分梳理,他明明是一片好心。
之后不久,太子忽然想通了。
想通了正是因为自己这一片好心,才令四弟感到惶恐不安。
萧贵妃毒|杀了他母后,他本该恨萧贵妃入骨,恨由萧贵妃所出的四弟。
事实上,他的确恨萧贵妃入骨,最初也容不下他四弟。
但在母后过世一年多,他彻底冷静下来以后,发现他对四弟的恨是没有道理的,甚至是不讲理的。
冤有头,债有主,四弟何辜,要因其母亲的恶行被株连受苦。
不过一个尚不满十岁的孩子罢了。
知他四弟这一年多来,在慎思堂过的甚是凄苦艰难。
太子便动了私下里悄悄接济他四弟的心思,并且也这么做了。
可他四弟却对他的善意……不能说抗拒,只能说是无法理解吧。
自瞧出他四弟怕见他以后,太子便很少再亲自前往慎思堂了。
暗中关照四皇子的事,太子便都慢慢交由他六弟楚恬来安排。
太子其实还挺想亲自去一趟慎思堂,将这好消息亲口传达给他四弟。
却怕他四弟突然见到他会紧张害怕。
本来是件大好事,平白让人高兴不起来,何必呢?
于是,太子最终没随楚恬一同去慎思堂。
……
眼下那满宫皆知的赦令,或者说恩典,获此赦令与恩典的人却还全然不知。
竟然真的无人来慎思堂宣旨报信!
楚恬虽然料到或许会有这种可能,但当他赶到慎思堂以后,发现慎思堂内一片风平浪静,心还是狠狠的被揪疼。
父皇决定放四哥出来,果然只是为哄二哥高兴,父皇特意命人去北宸宫传旨,派人去往宫中各处报信,却独独忘了派人来慎思堂。
这还真是讽刺。
听说陛下已经下旨,要放他家殿下出慎思堂,宝庆瞬间泪流满面。
万般激动之下,宝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勤政殿的方向叩了足足九个响头,谢陛下天恩。
而四皇子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既没像宝庆那般痛哭流涕,也没表现的欢天喜地。
在怔忪了半晌之后,四皇子才悄声与楚恬说,说他在慎思堂住惯了,不想搬去别处。
其实,四皇子并不是不想离开慎思堂,而是有些害怕。
从孩童时期被关进来,长成如今的少年,四皇子已经习惯了这与世隔绝,只有他与宝庆两个人的日子。
四皇子怕见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除了他所熟悉的,那屈指可数的几人以外,其他所有的陌生人。
况且,他如今是个聋子……
他怕,他好怕……
楚恬看出了他四哥的心思,便拉着他四哥,柔声细气的开解说,说父皇赐居的玉衡殿,离他住的瑶光殿,以及他们二哥住的北宸宫,五哥住的开阳殿都很近。
“四哥若是不嫌我们烦,我们日|日都去玉衡殿探望四哥,陪四哥作伴。”
四皇子被楚恬说的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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