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姑总不可能是在生王旻公公的气吧。
这厢,云栖正寻思着,就听小厨房外有人唤赵姑姑。
她微微侧身, 往门口一瞧, 正是已经前前后后替皇上来传过三回旨的王旻公公。
能在御前当差的人,首先相貌一定要端正。
而王旻公公的相貌不只端正, 可以说是十分清秀了。
单从长相上来看, 云栖觉得王旻公公应该有十八|九岁的年纪,但实际年龄或许要更大些。
只因王旻公公给人的感觉特别沉稳老练, 言谈举止间的那份从容劲儿, 跟这张过于年轻的脸完全对不上。
云栖只短暂的与他接触过两回, 就生出这种感觉, 甚至觉得这位王旻公公只是长了一张娃娃脸, 实际年龄三十不止。
王旻头回来传话的时候,云栖在屋里没听着, 赵姑姑也没说王旻来传了什么话。
第二回,云栖与赵姑姑都在小厨房里, 王旻来传话说,皇上今儿中午或许要留在含冰居用午膳, 请赵姑姑预备着些。
而第三回, 王旻来传的话是, 皇上确定要留在含冰居用午膳,不过午膳不必赵姑姑预备,皇上和才人要用的所有餐食,都会由大膳房料理。
眼下是王旻第四回来传话了,也不知前头又有什么吩咐。
“姑姑,王旻公公找您呢。”云栖提醒道。
赵姑姑显然还在气头上,剁肉剁的正起劲儿,根本就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你去看看。”赵姑姑头也不抬的与云栖说,说完又更用力地剁起砧板上的肉。
云栖原本还纳闷,赵姑姑突然生的哪门子气。
这会儿才猛然明白过来了。
赵姑姑气得是,皇上留在含冰居用午膳,却不让她这个含冰居的厨子掌勺,而是吩咐从大膳房传膳。
赵姑姑心里能痛快才怪。
之前她只顾琢磨吴才人的事,并未留神赵姑姑有异样,让赵姑姑自己生了半天的闷气,只能通过剁肉来发泄心中的不快……
其实,剁肉也不失为一个发泄的好办法。
于是,云栖又从篮子里取了一块五花肉放在砧板旁。
姑姑您只管尽情的剁,何时消气何时算完。
觉得这块不够,云栖又取了一块更大的五花肉放在砧板旁,才匆匆去到小厨房门口。
“公公有何吩咐?”
王旻人虽老成,却不冷肃倨傲,待人颇为和气。
他将手中的篮子往前一递,“这些果子是陛下和吴才人膳后要吃的,劳你先把这些果子洗净,等陛下和才人用完午膳以后,我会再来,现切现送。”
云栖点头,双手接过那篮子不轻的水果,“奴婢明白。”
赵姑姑剁肉的动静不小,王旻听到后,忍不住往厨房里探了探头,正见赵姑姑在案板前忙活。
不禁询问云栖,“之前我不是来传话,说陛下和才人的午膳不必赵姑姑准备,赵姑姑这是在忙什么?”
就是不用姑姑为陛下和才人准备午膳,姑姑眼下才会这么“忙”的……
云栖自然不能老实与王旻说,赵姑姑这是在生气发泄。
只能说:“姑姑是最闲不住的性子,这会儿正琢磨新菜呢。想等陛下下回来时,请陛下尝个鲜。”
“赵姑姑有心了。”王旻道,“姑姑这份心意是好的,却也别让自己太操劳了,否则……”
否则?
云栖等着听,王旻却没接着说下去。
他冲云栖淡淡一笑,就转身走了。
王旻上两回来传话的时候,云栖就发现了。
发现王旻待赵姑姑特别恭敬,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敬畏。
王旻是御前的人,而赵姑姑只是一个才人宫里的厨娘。
王旻不仗势欺人,对赵姑姑颐指气使就很难得了,竟然还怕赵姑姑操劳辛苦。
难道赵姑姑与这位王旻公公之间有什么渊源?
云栖心里好奇,想问一问赵姑姑。
可见赵姑姑剁肉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还是等回头赵姑姑的气消了以后再问吧。
于是,在与赵姑姑报备了一声后,云栖便提着那满满一篮子水果,去到了院里的水井边。
在麻利地打了两桶井水上来以后,云栖便蹲在地上,认真地清洗起篮子里的水果来。
边洗边感慨,当皇上虽然很累,但是吃得好呀。
柚子、葡萄、水蜜桃,石榴、龙眼、无花果,这都是最应季的水果。
很显然,这些水果并非来自同一个地方,而是分别从各地进贡上来的。
瞧这些水果的新鲜程度,必定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到的。
这么好的水果,云栖在含冰居当差快三年,还是头一回见。
眼前这些水果,让云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吴才人不再是那个被皇上遗忘在行宫的失宠才人。
才人算是重新得到了皇上的恩宠吧。
才人她……她能将这份恩宠留住多久呢?
请让才人留得久一些吧。
才人爱吃水果,她希望才人从今往后,每天都能吃上这么好的水果。
云栖想着,越发认真地洗起水果来。
前方的路像蒙了一层浓到化不开的大雾,让人踟躇,让人不安。
之前,云栖坐在灶台前的小凳上想了半天,就是在想,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想不出,那就缓缓再想,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才是正经。
而她眼前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水果彻底洗干净。
万一皇上吃她洗的水果时,被沙子咯了牙,她就算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也没命去做了。
云栖来来回回洗了三遍,已经把这些水果都洗的很干净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云栖决定还是再洗一遍。
云栖起身,去到井边,要再打两桶水上来。
顶着大太阳蹲在地上洗了那么久的水果,云栖被晒得有些头晕,腿脚也蹲得酸麻酸麻的,却还是咬着牙把水打上来了。
眼看着水桶已经拉到井口,云栖却突然浑身脱力。
盛满水的水桶,重重地砸落井中,手握井绳的云栖被水桶坠落的力量扯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入井中。
幸好身后有人及时拉了她一把。
云栖吓得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也才有精神抬眼瞧瞧她的救命恩人是谁。
眼前之人一身太监的打扮,却明显不是一般的太监。
因她这位恩人公公,无论是所穿衣袍的料子,还是身上的配饰,都比一般的太监要讲究很多。
就拿恩人公公衣领上那粒珠扣来说,至少也要值她一个小宫女十年八年的月钱。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
但她这位恩人公公是那种不必衣装,也很显眼出挑的人。
不单因为长得好看,也因为气度。
作为一个宫女,云栖平日见得最多的就是宫女、太监。
云栖也算是阅太监无数,却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气质出众的太监。
云栖所见过的太监,大都有些含胸驼背。
而眼前这位恩人公公站在那里,背却挺得笔直。
让本就不矮的人,看起来更加高大挺拔。
再有,同为有头脸的太监,恩人公公给人的感觉可比梁总管他们和气多了。
梁总管是那种他对你笑,你都会觉得背后冷飕飕的人。
而眼前的恩人公公,就是站在那里不笑,也不让人觉得刻薄,更何况恩人公公正在对她笑呢。
她这位恩人公公有多大年纪呀?
太监不长胡子,年纪不太好猜。
云栖猜,恩人公公应该与赵姑姑差不多年纪,都是三十出头。
恩人正对着你笑得和煦,作为受人恩惠的人,总不能一直傻站着。
于是,云栖连忙冲恩人公公行了一礼,“方才多亏公公拉了我一把,不然我就掉井里了,我真是万分感谢公公您的救命之恩。”
“我瞧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又有反复?”恩人公公问,嗓音深沉却不失温润,出奇的好听。
恩人公公问她病是不是有反复,便是知道她不久之前曾生过一场大病。
这恩人公公究竟是谁,怎会知道她之前生病的事。
瞧恩人公公的样子,似乎还挺关心她的。
云栖疑惑极了。
她可以肯定,在今日之前,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位公公。
那么恩人公公为何会对她的事既清楚又上心呢?
眼下,皇上正在含冰居,除了御前的人,其余闲杂人等,是无法在含冰居内自由来去的。
云栖可以肯定,她眼前这位衣着体面,气度不凡的恩人公公,必定是御前的人。
御前的人,还知道她的人,难道……云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于是试探道。
“多谢公公关怀,多亏赵姑姑悉心照料,我的病早就好全了。您这是特意来见赵姑姑的吧?姑姑这会儿正在小厨房呢。”
恩人公公冲云栖温浅一笑,“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听恩人公公这么说,云栖便知她猜对了。
眼前这位就是姑姑那位神通广大的故人了。
“您是赵姑姑的故人。”
“她是这么跟你说我的?”恩人公公问。
云栖很老实地点点头。
恩人公公静默了片刻,才轻叹了口气,道:“故人也好,总比只说是同乡要好。”
“公公与赵姑姑是同乡?”
“是,我与你赵姑姑都是渝州人,我俩还是同村,她没跟你说过?”
云栖摇头,“姑姑不爱提从前的事,从前在宫里的事不爱提,更早之前的事更是一句都不曾提过。”
恩人公公眸色微暗,“你赵姑姑这个人,就是看起来爽朗洒脱,其实心事重着呢。”
云栖感叹,果然是姑姑的故人,当真了解姑姑。
她赵姑姑,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第96章
“公公您来的正好, 赵姑姑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剁肉, 姑姑她……她正为了一桩事,心里不大痛快。我原还在冥思苦想, 怎么哄姑姑高兴呢, 这下可不用想了。姑姑若是知道公公特意来瞧她,一准儿会高兴起来。”云栖喜道。
听了云栖的话,恩人公公神情微僵硬,心道:他来的并不好, 那位见了他,只怕不但不会高兴, 心里反而会更不痛快。
这小家伙方才说那位正在剁肉, 倘若他赶在这个当口出现, 那位没准儿会直接改成剁他。
“前头还有差事, 我不好走开太久,就不去见你赵姑姑了。”恩人公公一边说, 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 “这是渝州特产的无花果干, 劳你把它转交给你赵姑姑。”
渝州的无花果干,渝州……云栖恍然。
这阵子, 大膳房隔三差五就送来的渝州的腊肉, 渝州腊鸭, 还有渝州的腌金桔, 这些赵姑姑家乡的土产, 八成都是这位恩人公公安排送来的。
恩人公公真是有心了。
云栖犹豫着, 没立刻去接恩人公公手里的纸包,“公公真不把它亲自交给赵姑姑?”
恩人公公态度坚决,“有劳你了。”
云栖只好双手把东西接过来,“公公放心,我一定把它好好交到姑姑手上。”
“先谢谢你了,小云栖。”
“公公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阿月的徒弟,我自然知道你,我还知道……”恩人公公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这里头是加应子,听说你爱吃这个。”
怕云栖不收,恩人公公直接将纸包塞进云栖手里,又特意说了一句,“长辈诚心诚意送的东西,你就只管安心收下。”
云栖捧着那满满一大包加应子,心里感慨:赵姑姑这位故人,人也太好了。
老实说,若不是恩人公公把东西硬塞到她手里,又说了那样的话,她还真不好意思收恩人公公的东西。
人家都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她若不收,那就显得太矫情,太不通人情。
云栖唯有谢过恩人公公,并将无花果干和加应子揣好。
之前,恩人公公说急着回前头当差,云栖原以为恩人公公送完东西就会告辞,不想人却挽起袖子,走到井边,打起水来。
云栖连忙上前,“公公这是干什么?”
“怕你掉井里。”
果然……
云栖惭愧,“公公还有御前的差事要当,若不小心弄湿了衣裳可怎么好。我会小心,保证不让自己掉井里。”
恩人公公却没停,在一连打了三桶水上来以后,才与云栖说:“这些应该足够了。”
云栖原以为御前的人,尤其是像恩人公公这样看起来很有脸面的人,手底下有好些小宫女、小太监供他差遣使唤,莫说打水这种粗活,就连轻活细活应该都很少干。
像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应该早就对这种粗活手生了。
可瞧恩人公公打水的架势,竟比她这个天天都要打水的人还熟练。
看来,恩人公公从前是吃过苦的。
至少应该总干打水挑水这种粗活。
否则,哪可能这般熟练。
“公公不仅救了我一命,又送了我好吃的,还帮我打水,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公公了。”云栖心里实在很过意不去。
恩人公公放下衣袖,一脸诚恳的与云栖说:“你若真要谢我,那就帮我劝劝你赵姑姑,让她别生我的气了。”
云栖疑惑,“公公何时惹姑姑生气了?”
“你姑姑眼下就是在生我的气。”
“公公是不是误会了?姑姑这会儿应该不是在生公公的气,而是为了皇上和才人的午膳……难道是公公?”云栖不由得瞪大了眼。
“的确是我向皇上进言,建议由大膳房来准备皇上和才人今日的午膳。”恩人公公说,“我就是觉得临时准备御膳太辛苦,怕她累着,才会这样做。方才,我听过来传话的小旻子说,阿月她似乎在生气,我便猜到是为什么。她的性子我本是知道的,都怪我自作聪明,明明是为她好,却反而惹她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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