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恩人公公的样子,似乎是怕着赵姑姑。
不对,不是怕赵姑姑,而是怕赵姑姑生他的气。
显然,恩人公公很在乎赵姑姑。
毕竟是同乡,毕竟是故人嘛。
“公公放心,我一定代您好好向姑姑解释,姑姑她是最通情达理不过的人了,得知内情以后,不但不会再生公公的气,还会感谢公公呢。”
站在这里,隐约能听到小厨房里传来的剁肉声。
从挥刀的频率,以及刀砍在砧板上的动静大小可以判断,正在剁肉的那位还在生气,非常生气。
恩人公公苦笑,“只要她不再生我的气,还肯再跟我说话,我就谢天谢天了。”
云栖感叹,恩人公公脾气可真好,待姑姑也是真好。
“我是真得回前头去了。”恩人公公对云栖说,“你离水井远些,洗完这些水果就赶紧回屋去。天儿热,仔细中暑。”
云栖点头,冲恩人公公一礼,“再次拜谢公公的救命之恩。”
恩人公公道了声“不谢”,便转身朝前院走去。
刚走出去没多远,恩人公公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云栖说:“云栖呀,往后你若遇上什么难为的事,就只管到高阳殿找我,我叫王醒。”说完,冲云栖温浅一笑,才大步离去,独留云栖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赵姑姑的故人竟然是内廷第一大总管王醒?
她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试想,这宫里除了王醒以外,还有哪个宫人能让梁昌鸿梁大总管那般忌惮。
正是因为怕着王醒,之前还态度强硬,逼迫赵姑姑调去永宁轩当差的梁总管,之后才会态度大变,不仅不敢再强迫赵姑姑,还在赵姑姑跟前伏低做小。
赵姑姑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故人,真是真人不露相。
本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则,云栖自然想要尽快解开赵姑姑对王醒公公的误会。
于是,在又麻利的把水果洗过一遍之后,云栖便捧着洗好的水果回到了小厨房。
赵姑姑依旧在剁肉,速度和力道较之前丝毫不减,砧板上已经不见肉块,全是肉沫。
云栖打量着那肉沫的粗细,觉得正适合拿来做饺子馅。
不如盛些出来做饺子吃,剩下的再做肉丸子?
什么饺子、肉丸子,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不是为赵姑姑和王醒公公两人劝和的吗!
云栖想着,连忙凑到赵姑姑跟前,“姑姑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再剁?”
赵姑姑目不斜视,死死盯着砧板上那一滩肉沫,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姑姑跟这一砧板的五花肉有什么血海深仇呢。
“不累。”赵姑姑粗声粗气地说,“这些肉还不够,你再拿块肉来。”
三大块五花肉还不够?姑姑这是打算让她连吃一个月的肉丸子吗?
云栖没听赵姑姑的话,只管掏出那包无花果干擎到赵姑姑眼前,“我刚刚见到了姑姑的故人王醒公公,这是王醒公公托我交给姑姑的。”
当听到“王醒”两个字的时候,赵姑姑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尽管动作没停,但下刀的速度却比之前慢了不少。
“他……他来做什么?”
云栖又把手中的纸包往前递了递,“姑姑先把王醒公公这一片心意收下,我再慢慢跟您讲。”
赵姑姑瞥了那纸包一眼,“我才不稀罕他送的东西,赶紧拿走。”
“王醒公公说,这是渝州的无花果干。渝州与京都城远隔千里,饶是王醒公公,想要弄到这地道的渝州土产,只怕也要花些心思。姑姑当真不收?”云栖问。
赵姑姑闻言,迟疑了片刻,才放下手中的菜刀,伸手接过那包无花果干,“吃的是无辜的,不能浪费了。”
“王醒公公也是无辜的。”云栖连忙接着赵姑姑的话茬说,“其实王醒公公所为,都是为了姑姑好……”
在听过云栖的解释以后,赵姑姑明显不生气了,却依旧嘴硬,“谁要他多管闲事。”
“王醒公公既是姑姑的同乡,又是姑姑的故友,姑姑的事与王醒公公来说,可不是闲事。”云栖忍不住要为她的救命恩人,讲一句公道话。
赵姑姑微微有些惊讶,她的小云栖不向着她,竟然帮那谁说话。
那谁究竟都跟云栖说了什么?
噢!她知道了!那谁一定是在云栖面前一个劲儿的装无辜可怜,装大方和气,好显得她小气刻薄。
这个王醒……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明明自己是个人精,偏还总说她心眼多。
她承认,她心眼是不少。
可就算她心眼再多,也总比你王醒少一个。
斗不过呀斗不过。
见赵姑姑紧紧攥着那包无花果干,都快把纸包捏破了。
云栖连忙往前凑了凑,替赵姑姑垂起了肩膀,想让赵姑姑放松放松。
赵姑姑肩膀是放松了些,脸却绷的死紧,“那谁都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少坏话?”
云栖答:“王醒公公急着回前头当差,没工夫跟我多说什么。不过,我倒是很想听王醒公公多跟我讲些姑姑的事。姑姑和王醒公公是同乡,更是同村,应该打小就认识。我可想听听姑姑小时候的事了。姑姑之前笑话我小时候都没跟人打过架,想来,姑姑小的时候一定经常跟村里的姑娘小子们打闹,还总能打赢。”
赵姑姑眉梢微挑,得意道:“从小到大,你姑姑打架就没输过。郑屠户家的二胖小子,是我们村里最高大壮实的孩子,还比我大两岁,都被我徒手打的哭着喊我姑奶奶。”
赵姑姑果然是从小霸气到大,厉害厉害。
云栖感叹,又问赵姑姑:“那王醒公公呢,王醒公公应该也很能打吧?”
第97章
赵姑姑轻笑一声, “他呀, 小时候生得细胳膊细腿,白白净净, 小姑娘似的。明明就不会打架, 也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郑家二胖小子他们,却总爱替人出头。被人打倒在地,疼的都爬不起来,还固执的不肯认输, 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全然忘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几个字, 还是他教我写的呢。”
“王醒公公还教过姑姑写字?”云栖问, 奇怪有本事让儿子去学读书认字的爹娘, 后来又怎么会送儿子入宫做了宦官。
“我识的那几个字, 全都是小时候他教我的。”赵姑姑说,“王醒他原本是我们那边镇上大户人家的公子, 他们家在我们村子附近的山上有一处山庄, 每到盛夏时节, 王家就会举家搬到山庄避暑。
我们村里的孩子,常常会到那座山上拾柴火, 采菌子, 逮逮山鸡野兔什么的, 机缘巧合之下, 便认识了王醒这位王家的小公子。
后来, 王家不知何故遭了难, 镇上的大宅子没了,田地和田庄也没了,还有王醒的爹和哥哥……也没了,就只剩下那一处山庄。
王醒的娘亲只能带着王醒,搬到山庄里住。
王醒的爹生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村里的人多少都受过一些王大善人的恩惠。
村里人念旧情,也看王夫人和王醒孤儿寡母的可怜,有物出物,有力出力,尽力帮扶他们母子。
王夫人与王醒一时也不缺吃喝。
王醒的娘亲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她不肯总是这样白白受人照顾,她想要自食其力。
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竟主动跟村里的婶子们学着干起了农活。
但王夫人到底是娇养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辛苦,没过多久人就累病了,还病得很重。
村里人凑银子给王夫人请了好几回郎中,郎中也给开了方子,可王夫人吃了药以后,病却总不见好,还越来越重。
后来有一天,村里人去给王醒母子送药送饭,却发现昨天还好好在山庄里的母子俩,竟然不见了。
全村人山上山下都找遍了,也不见王醒母子。
村里人只当王夫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担心她死后王醒孤苦无依,最终也是个死。
于是便狠下心肠,带着王醒一同去了。
在苦苦寻找了一个多月无果以后,村里人便为王醒母子立了一个衣冠冢,就立在那山庄外头。
再后来,我便入宫做了宫女,却万万没想到,会在宫里又见到了阿……王醒。”
话说到这儿,赵姑姑脸上已无笑意。
与原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童年玩伴再次相逢,本该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事。
然而当年那个嘴里喊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倔强小公子,却已经变成了王公公。
他曾经跟她说过,说他要用功读书,要考取功名,他要做官,做一个好官。
他要让乡亲们都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让她顿顿都有腊肉吃,天天都能吃上无花果干,吃上蜜糖腌渍过的金桔。
他该是王大人,不该是王公公!
赵姑姑把那包无花果干轻轻放在一边,又提刀剁起了砧板上的肉。
尽管赵姑姑把头埋得很低,但云栖还是看出赵姑姑的眼角有些发红。
姑姑哭了吗?
云栖自责极了。
姑姑平日里总是夸她乖巧,夸她懂事,她才不懂事呢。
不但不懂事,还迟钝的很。
她早该意识到,姑姑不爱提从前的往事,并不是没有往事可讲,而是往事都是伤心事……她不该多嘴问赵姑姑的。
看着赵姑姑那样,云栖的眼圈也红了。
她走上前,打开那包无花果干,从里头取出一颗,喂进了赵姑姑嘴里。
赵姑姑含在口中,细细咀嚼。
一颗无花果干下肚,赵姑姑放下刀,长长地吐了口气,冲云栖淡淡一笑,“跟小时候一样,都没变。”
……
常寿转下游廊,穿过庭院,一路匆匆来到六皇子楚恬的书房外。
楚恬的另一心腹太监和顺,正门神似的守在书房外。
其实,就算和顺不守在这儿,也没人敢闯这间书房。
凡是在六殿下身边当差的,都知道这么一句话。
殿下的寝殿闯不得,殿下的书房更闯不得。
在六殿下这儿,书房就是禁地中的禁地,除了和顺和常寿以外,就连掌事大宫女晴芳也不许随便踏进书房。
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谁敢擅闯六殿下的书房。
“瞧你那紧张样,生怕晴芳他们看不出咱们殿下在里头有古怪。”还没站定,常寿就笑望着和顺打趣道。
见常寿突然回来,和顺有些意外,不禁问:“殿下不是才交给你一桩很重要的差事,你这么快就办好了?”
“别提了。”常寿叹了声粗气,“差事没办成,我得赶紧去跟殿下回话。”
和顺连忙让开身子,“那你快进去。”
常寿点头,上前叩响了书房的门,“殿下,奴才回来了。”
常寿回来了?
已经对着云栖的手帕发呆了很久的楚恬,猛然回过神来。
常寿进屋站下,还没等楚恬发问就主动道:“殿下吩咐奴才去办的海洋珍珠粉,奴才已经办来了。奴才也依殿下的吩咐,去找了张太医。不过眼下,奴才和张太医都不太方便去含冰居了。”
不方便去?楚恬不解,示意常寿说下去。
于是,常寿又接着说:“之前,奴才去找张太医的时候,正撞见此番也随驾前来行宫的,太医院的孙院判打外头回来。
听随侍孙院判的小兄弟说,孙院判是被陛下召去含冰居为吴才人看诊。
那小兄弟还说,孙院判为吴才人看诊时,陛下一直都陪在吴才人身边,看样子十分紧张吴才人。
奴才听说陛下去了含冰居,便悄悄去看了一眼,见陛下的龙辇停在含冰居外头,显然还没走。
奴才便想法子打听了一下,得知皇上不仅要留在含冰居用午膳,午后还会与吴才人一道去绘春园游园,若无意外,今夜应该还会留吴才人侍寝。
奴才原想着等陛下和吴才人离开含冰居以后,再悄悄带着张太医去找云栖姑娘。
可奴才又想,吴才人骤然复宠,必然招人侧目,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含冰居。
奴才左思右想,不敢冒然去见云栖姑娘,更不敢冒然带着张太医去见云栖姑娘,就赶紧回来了,回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父皇去了含冰居?吴才人复宠?
楚恬面露疑色,他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呀。
见楚恬一脸的若有所思,常寿连忙问:“殿下也觉得这事儿古怪?”
楚恬微微点头,“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这事有些可疑。”
常寿与他们殿下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奴才也是这么觉得。”
“去查查吧。”楚恬说,将手中那条绣着淡紫色梧桐花的手帕握紧,“看看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殿下过去从来都不关心后|宫里的事,此番怎么会……常寿想着,目光落到了那条手帕上。
是他糊涂了,含冰居那位吴才人可是云栖姑娘的主子,为了云栖姑娘,他们殿下难免要对吴才人的事上心。
在这皇宫之中,奴才的荣辱全都系在主子一人的身上。
主子风光时,做奴才的未必能跟着享福。
主子落魄了,奴才却一定会跟着主子落魄。
一旦主子没了,不论主子是病死,是被人害死,还是难堪的被赐死,依照宫里的传统,凡是近身侍候的奴才,都要殉主。
此番,吴才人复宠,从表面上看是好事,大好事。
却未必真有看上去那么好。
保不准暗藏凶险。
殿下是怕吴才人万一遭难,云栖姑娘会受到牵连,才会对吴才人骤然复宠的事这般关切。
在楚恬看来,吴才人复宠不是未必,而是一定不是好事。
他平日里虽不关心后|宫里的事,却也知道他父皇的后|宫只是表面上看去一派和睦。
实际上,几位娘娘暗地里斗得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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