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下了马车,左右一瞧,欢喜非常,摇着柳蕴的衣袖,“到家了,夫君快让他们走吧!”
柳蕴挥袖。
聂荣留下几个随从候在门口,带其余人赶着马车到巷子口停了下来,等候接下来的吩咐。
冬葵一进院子就松了柳蕴,奔向院子左边的角落,“我的白鹅呀!你……”
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假宅子没有大白鹅!
冬葵哭着扑到柳蕴身上,“我的……”
“我明白。”柳蕴一手捏着眉心,一手堵住她发出哽咽哭声的嘴,“它们跑了,我去追回来。”
原来小妻子还养了鹅,他给忘了。
冬葵摇着头呜呜咽咽,柳蕴微一松手,她的话就汹涌而出,“怎能浪费夫君的时间去找?快该乡试了,夫君应抓紧时间备考,还是我去吧,你若不放心,我喊隔壁的花花一起。”
不了吧!
隔壁没有什么花花!
“或是三娘。”
还是不了吧!
隔壁也没有什么三娘!
第3章
“我去寻,你进屋收拾下床铺,被褥之类的该晒一晒了。”柳蕴低眼,手指抚了抚冬葵嫩滑的脸颊,又摩挲了一下她的红唇,“听话。”
冬葵本想晕晕瞪瞪地点头,又猛然清醒,“不对,我总觉着夫君不该阻止我。”眼神有些发懵,“不该阻止我,我该和花花一起……”
柳蕴这次没配合她的修正,她便无意识地一直重复,“我该和花花一起找鹅,和花花一起……”
看来,若是不配合,她会眼神发懵,语无伦次,瞧着十分可怜,柳蕴伸手堵了她的唇,“花花今日是何妆扮?”
冬葵越发茫然然:“不知道。”
那还有糊弄的可能,柳蕴疾步到了宅门口,几个随从迎上来,听他吩咐,“去宋平水大人家里,请他带着大姑娘过来,再找几只白鹅过来。”
随从匆匆去了。
没过多久,几只白鹅扑棱着翅膀过来了,两顶轿子也停在了隔壁门前。
宋平水一出轿子就凑到柳蕴跟前问,“我问了秦太医,可属实?”见其点头,愕然不已,“这可如何是好?”
“先借大姑娘一用。”
宋平水的大女儿宋婉儿如今十四岁,正与十年前的花花同岁,身量也差不多,只需蒙块轻纱便可哄骗冬葵。
宋婉儿戴上面纱进去了,留下宋平水咋舌,“柳随烟,你今年三十,不是十三,你当自己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啊,还玩这样的把戏哄女人。”
“你女儿在,自重。”柳蕴命人将宋平水塞回了轿子里,堵了轿子的门,“还是会说话了再出来吧。”
院子里,冬葵果然没有要修正的东西,欢欢喜喜地和宋婉儿出来找白鹅,几只白鹅扑棱着过来。
冬葵捉住一只,扬起笑脸对柳蕴说,“找到了!”
合着拢共就一只。
也对,当年家里穷,养得起一只就不错了。
将白鹅赶进院子里,冬葵心满意足,转头瞧见宋婉儿,迟疑了一下,十分不好意思,“我总觉着你不该在这里了。”
宋婉儿:“……”
原来还有这么直白地赶人的。
宋婉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掐着点退场,他爹还在轿子里暴躁怒吼,“柳随烟,这就是你用人的态度!”
宋婉儿:“爹,大人不在这里,我们该回了。”
宋平水:“……”
两顶轿子远去。
首辅府邸随从跨马追来,一见柳蕴出来,下马伏地禀告,“大人,陛下年幼,一日都离不开大人,又派人来请您进宫。”
柳蕴无动于衷,日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依旧说夫人病了,离不开我,我不便进宫。”
一日拒绝陛下两次,自开国立朝还未曾有过,却说得轻描淡写,随从惴惴不安地回去了。
“夫君。”冬葵从府门后口露出一颗脑袋,“我总觉着你不该站在这里。”
“那我该做甚?”
“晒书。”
日光渐盛,此时搬书出来晒一晒也十分不错,柳蕴牵着冬葵的手,“你同我一起晒。”
“不对,我不能碰。”
十年前,两人刚刚成亲,并不在一个屋里住,柳蕴鲜少让冬葵进他的屋,冬葵几乎没有碰过他任何东西,更遑论在她看来十分重要的书籍了。
“那你做什么?”柳蕴随口一问。
冬葵跑进厨房,抱着一个背篓出来,“我该和花花一起挖野菜去了。”
柳蕴:“……谁?”
“花花!我们说好的。”
柳蕴:“……”
刚才怎么不说!
疾步到了门口,“再请宋大姑娘来一趟。”
冬葵还在背着背篓满院子找工具,口中嘟囔,“我觉着该有的啊!”来回转圈,忧伤不已。
不消多时,宋婉儿的轿子到了,按照柳蕴的安排,她换了粗布麻衣,背着一个破旧的背篓进了院子。
冬葵红着脸迎上来:“花花,对不住,今日挖不成了,我把工具弄掉了。”
宋婉儿:“……”
没事,我退场。
宋婉儿默默离开,不远处石桌上摊着一堆书,柳蕴坐在桌前,掌心抵着额头,嘴角要勾不勾的,显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多少年来,他头次对冬葵生出了一种掌控不了的感觉,生恐她再冒出一声,“我总觉着……”
好在,直到晌午,冬葵都没再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话,因为她在思索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夫君,中午吃什么?”
家里没米下锅,又没挖野草,厨房里空空如也,很明显什么都没得吃,但柳蕴还是试探地问,“你觉着该吃什么?”
冬葵茫然地想了想:“不知道。”
说明她对这段没记忆,那就非常好办了,柳蕴差随从去酒楼买了菜回来,摆到房里桌子上,直瞧得冬葵馋得舔了舔唇,“夫君,饭菜哪里来的?”
柳蕴:“宋平水送的。”
“宋公子真是个好人!”
饭罢,柳蕴哄着冬葵上床午休,冬葵闹腾了一会儿睡着了,柳蕴终于得了空闲,招了秦太医过来。
秦太医听罢揣摩道:“大人料想得分毫不差,夫人只是记忆模糊,算不得彻底失忆,大人若想夫人开心,最好依着她模糊的记忆来。”末了,称太医院会抓紧时间会诊出一张更好的方子来。
柳蕴挥手让他退下了,瞧冬葵如今这模样,想要哄她开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了寝室,修书一封,“送至宋府。”
随从去了。
宋平水看了书信,令宋婉儿应柳蕴要求搬进了隔壁破宅子。宋夫人得知详情,抱着还没一岁的小女儿凑热闹,“夫人可还记得我?可需要我去演一演?”
宋平水幽幽道:“你等着吧,少不了你的。”
*
冬葵睡足醒来,角落里白鹅饿得呃呃呃得叫,乱扑棱翅膀,她托腮蹲在白鹅前,“我总觉着你不该叫。”
白鹅不听,继续呃呃呃呃的,越叫声音越大,她急了,直起身子,“你不该叫,再叫吃了你!”
白鹅继续呃呃呃。
冬葵:“再叫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柳蕴:“……”
要是人,他搞得定,家禽他怎么弄?
但见冬葵无意识地重复,他只好掐紧了白鹅的脖子,呃呃呃声顿时没有了。
冬葵望过来,“夫君,你不该如此做。”
柳蕴挑了挑英气的眉,手一松,白鹅继续呃呃呃。
冬葵怒了:“吃了你!”
及至晚饭,柳蕴望着冬葵啃鹅肉的贪婪样子,扶额叹息。
你特么从一开始就想吃了它吧!
他终于忆起来了。
他之所以对冬葵养家禽印象不深,实在是因为冬葵养不好家禽,要么养死了,要么吃肚子里了,他就没见过一只活得久一点的!
第4章
冬葵吃饱后问了一声,“待会儿宋公子要来了,要准备些茶水么?”
柳蕴一时没听清,“谁要来?”
“宋平水公子。”冬葵重复。
柳蕴缓缓避开小妻子认真询问的眼,宋平水晚上来过的次数数不胜数,她到底指的哪次?
冬葵:“来不了?我总觉着……”
柳蕴抚了抚小妻子的脑袋,“乖,住嘴吧。”
宋平水匆匆而来,冬葵正在烧水,见人真来了,愣了一下才知道打招呼,“宋公子,请坐。”
悄悄扯了柳蕴的衣袖,令其俯下身子,两人咬耳朵,“不过几日未见,宋公子怎老这么多?”
宋平水憋了口气:“……”
我听见了!
柳蕴轻笑,“你看错了,他还是那么年轻。”
“哦哦。”
原以为冬葵上了茶,就会回避一下,却听她怯怯地道了声,“我总觉着我该坐在这里。”说着坐在了柳蕴身边。
柳蕴扶额,若是她不在这里,他和宋平水随便扯扯,也就应付过去了,她坐在这里,跟监督似的,谁能知晓十年前的这个晚上,他和宋平水到底说了什么!
“怎都不说话?”冬葵催促。
柳蕴缓缓吐了口气,“莫人兄为何而来?”
宋平水一口茶水恨不得悉数喷出,傻子才会把十年前的场景再演一遍!
“莫人兄?”柳蕴缓缓瞥来的一眼满是凉意。
宋平水暗暗骂了一声,面上一笑,“随烟,我竟才知晓街上卖胭脂的铺子……”
“不对!”冬葵开始评断对错。
柳蕴:“换一个。”
宋平水木了脸:“随烟,其实你晓得吧,我此前考了乡试,屡次……”
“不对!我总觉着和乡试名额有关!”
想起来了!
宋平水隐隐有些激动,“随烟,今日流传一个消息,说是
今秋乡试西沅府会增加取解名额。”
十年前,西沅府取解名额少得可怜,无利可图,历年来的乡试一直平安无事,若是突然增加取解名额,定会生出许多弊端。
果然,只听宋平水回忆道,“正因多了取解名额,不止一人托我问一问你,可能助他在乡试中脱颖而出?”
这是要柳蕴在乡试中伙同他人作弊。
“夫君,不可!”
柳蕴还没入戏,冬葵先急得起了身,“我家夫君不会答应的,宋公子,请吧。”
柳蕴饶有兴致地望过来,小妻子赶人时颇为神气,眉眼好似抹了绯色,好看极了。
宋平水憋了一肚子气,整个人都要炸了,打开门一头钻进了浓得像泼了墨的夜里。
柳蕴悠悠跟着到了府门口。
宋平水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斟酌着问,“你当如何打算?”
柳蕴踩着门槛,“你问哪个?”
似乎宋平水问哪个,他都不以为意。
宋平水觉着自己白担心了,“罢了,我就不该问,若有需要,吩咐就是了。”
“眼下倒真有件事劳烦你。”
宋平水惊了一下,柳蕴何曾对他如此客气过,他近乎惶恐地想,这事挺重要吧。
柳蕴问:“胡明志在晋陵州待几年了?”
“五年。”
“便让他进京吧。”
半响,宋平水哈哈大笑,这确实是个大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胡明志的清闲日子终于到头了!明日我便递折子,首辅大人可要准了才好。”乘着轿子远去了。
回了屋里,就寝时,任由柳蕴如何哄骗,冬葵都坚持一句话,“我们不该睡在一起!”
十年前,刚成亲没多久,两人确然分房睡。柳蕴别无他法,拧眉看着小妻子孤零零地去了另一间屋,小妻子关门前露出一双杏眼,“我总觉着……”
“闭嘴!”
“哦哦!”
翌日,天灰蒙蒙的,柳蕴趁着冬葵还在熟睡坐着轿子去上早朝,他站在最首位,朝服威严之下,无数双眼偷偷探过来,闪闪烁烁。
下了朝,百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大家都晓得吧,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你也要去演一演?”
“有何不可?兴许能得了大人青睐呢。”
众人边走边聊,进了各部办公时依旧兴致盎然。
“大人雅致,还挺有意思的哈!”
“非也,非也,大人这是爱妻心切,病急乱投医!”
“去你的吧!”
和百官之间的互相打趣比起来,弘文殿这边的气氛就沉闷太多了。
幼帝顾蔺不过十岁,天□□玩,坐是坐不住的,兼之柳蕴昨日拒了他两次,他发了脾气,柳蕴硬是硬压着他上课,他憋屈许久了。
情绪才好一点儿,太后到了,慈眉善目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目光落在了柳蕴身上,满是关切地问,“柳卿,听说冬葵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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