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是定睛一看,这女郎皮肤白皙,眉眼间瞧着竟极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本来一言不发,看见许如是过来,稍一怔,才冲她略一点头,制止了家仆:“小娘子怎么看”
许如是懒得和她争执,便道:“既然夫人先到,我也不和夫人争了,一个平安符能耽误得了多少功夫。”
妇人反而笑了:“巧了,我也是来乞平安符的,也是不急的。”
许如是笑了笑,对她释放出的善意保持了些警惕。
妇人又说:“其实我与小娘子素不相识,见了你却觉得有些熟悉,竟是一见如故,想来也是缘法。不如同去。”
许如是笑着应承了。
说来也奇怪,刚刚两边还斗的跟乌眼鸡似的,转眼间竟似要握手言和了。
妇人拉着她进去,一路上跟个话匣子似的:“……如今又是打西域,又是要打叛军,动荡得很。朝中许多人都在此求一道平安符,你也是为此来的吧”
许如是漫不经心点了点头,拿了平安符出门正想跟这妇人分道扬镳,却又听她落寞地说:“其实我**富有四海,又人才济济,男儿百战不过一死。却总要找回纥去借兵借粮,也不知道这次是拿什么去还……”
许如是一听她讲,顷刻间便想起适见到的几个欧式的面孔,想来正是回纥来长安的使节。
她默不作声地听了,与她分开,刚走了没多远,便听见那个与她家健仆对骂的那位,她嗓音高亢:“大胆狂徒,我家夫人乃是宋王王妃!岂容尔冒犯”
第25章 旧事
宋王王妃?
宋王是……许宥。
许如是突然反应过来,那富贵女郎分明就是鲍妩。
书里鲍妩温柔贤淑,处处留情,因而人见人爱,迷倒的人包括但不限于炮灰男配表兄齐行简、齐行简的路人甲从兄、宋王许宥、许铄、叛军将领若干、回鹘将领若干,但现在剧情都改成这样了,她也没有经历离乱,养在深闺里,看起来也没有变成书里那样黑化,一定要爬上皇后之位。一路平平安安地嫁人了,还能惹出事情?
“阿妩……我,你别误会。”为首的那个似乎后退了好几步,嗓音干涩,一口洛阳雅音说得不怎么纯正,但语气有一种百转千回。
他并不算高,仰起头,隔着一众簇拥着鲍妩的仆妇,与她遥遥对望,“我此来长安,正是要向大周国主求亲的。就算你……”
他这话,显然没把健婢大喊的那句宋王王妃听进耳朵里。那健婢更是气得脸都青了。
许如是听起来就知道里边有八卦,一面觉得心痒,一面又有点怕被鲍妩影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鲍妩倒显得比较冷静,直接打断他没说完的:“勿要吵嚷,覆罗兄是我故人。——覆罗兄,上次陇西一别,别来无恙。你此来长安,也不知妩本该款待,只是如今已为人妇,多有不便,还请覆罗兄见谅。我家郎君最喜欢结交覆罗兄这般豪杰,若蒙郎君不弃,来府中也可与我家大王把酒言欢。”
她这句话一出,可比婢女硬邦邦的一句宋王王妃扎心。一口一个已为人妇、还请见谅、我家郎君,这话说的……许如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软刀子割肉才叫疼。
有点意思。
覆罗怀义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似乎有些受伤:“阿妩——你从前……”从前他与齐行简共事的时候,她分明还对他青睐有加,虽然没有挑明,但他以为她该明白——帮助大周平叛以后,他便会回去,按周人的礼俗,三书六礼娶她。
她怎么就嫁人了呢
鲍妩不胜其烦,几乎都不想跟他寒暄下去。自战乱以后,回纥人总要挟着朝廷要金帛财宝,又在攻下洛阳后烧杀抢掠,她是不太喜欢回纥人的,但当时朝廷马放南山安乐多年,又恐惧叛军兵锋,借了回纥的兵马。表兄要与他们共事,她也不好得罪他们带累表兄。
“三婶,我
第一回 过来,也不知道这边哪里的傀儡戏最好,您先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瞧一瞧么”
鲍妩抬头一看,小娘子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心中生出些感激,道:“就来。”
又对覆罗怀义福身:“——失陪了,覆罗兄。”
“不妨事的。你忙,你忙。”覆罗怀义讪讪一笑,眼含不悦地看了许如是一眼,许如是却看也没看他,挽着鲍妩头也不回地走了。
操/持傀儡戏的艺人十指翻飞如风,无数的细丝牵引着精致的傀儡进退作揖,灵活犹如真人。戏文咿咿呀呀地唱:“父修正道驾鹤走,为娘偏叫阎君收。儿呀儿,地狱苦寒不胜住,何年才将为娘救……”
唱词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反而说的通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佛门讲俗经正是给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听的,倒也正合宜。
鲍妩摆脱了覆罗怀义,才问明白了许如是的身份。知道她亲娘身陷,又添几分怜惜。见得这幕目连救母的戏码,怕勾的许如是伤心,便悄悄叫人去换,许如是根本听不懂那稀奇古怪的唱腔,有点疑惑:“唱得好好的怎么就换了”
鲍妩微微一笑,也没答。
陈妈妈送来刚买的桃花饮和春分餤,许如是刚拈起一块,见鲍妩眉头一点褐色的小痣倒是让她想起来件旧事。
那时候,齐行简和她感情才方好转,她找人从院里一棵桂花树底下挖出了一坛年前埋的酒,她和齐行简煮酒笑闹之余,又分了几份送到齐太公和鲍妩那儿。
鲍妩吃了酒,便浑身发疹子,一身细白皮肉凝脂似的,上边四散的红点子像是凶狠蠹虫,要把那好好的人啃坏了。
其实许如是怀疑鲍妩只是过敏,但古代可没有过敏一说。
加上萧寄春从前就跟鲍妩不睦,她后来对鲍妩示好时间也短,鲍妩这一出事立时就有人猜到她头上了。
齐行简的从兄大怒,从族里施加压力,要革除她宗妇的名分,许如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押解到宗祠。
一盏盏昼夜不息的长明灯在堂上幽幽地闪动着火光,像是一群要择人而噬的怪物,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许如是被强逼着跪在长命灯前,她又委屈又恶心地听着从兄痛斥她造的孽,几乎都默默做好的任务失败的准备了。
这位从兄隐然已经是家族的话事人了,他定了调子的事,谁还敢驳斥不成?平日里赞过她的“慈善”长辈也纷纷斥责起她的行为,仿佛一个个都有金睛火眼,突然看清楚了她“毒妇”、“恶女”的本质。喊打喊杀的。
齐行简来宗祠,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面对着盛怒的从兄,俯下身掸去她裙裾上的灰尘:“酒是我亲自打开的,也是我送去的。大兄是不是也要将我扭送到官府,革我出宗族?”
从兄张口要教训齐行简不悌兄弟,齐行简又自顾自笑道:“也是,我这一支出了事,大兄也就好名正言顺从我阿耶手上把族长的位置继承过去了。”
他张嘴那嘴巴就不饶人。从兄气得七窍生烟,他从兄受齐太公提携之恩,齐行简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了,他也没敢把事情闹大。
许如是想笑,她其实也不知道齐行简会信任她没有动手脚,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点欣然。心里头一回觉得,快穿这工作好像也没有这么无趣。除了能听见点好感度的响动,也还有点别的什么。
她嘴角刚咧起一个笑纹,就被齐行简拧了拧两颊上的腴肉,数落道:“人家叫你来你就来,你怎么这么听话?”
许如是拍掉他的手,笑眯眯顺口就道:“我知道你会来啊,有什么好怕的。”
齐行简打量了她半晌,又什么也没说。要不是许如是就听见好感度一直在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了。
但那时候的齐行简实在不是憋得住话的人,实在憋得难受,咳了一声,有些自矜地问着她:“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许如是:“嗯?”
“比如……”
“啊,是了,”许如是关切地望着他,齐行简顷刻间多了几分自得之色,“表妹怎么样了,她还好吧?”
齐行简脸色瞬间就不是那么好了,阴沉沉问:“她要是好了,某些人能急成那样?”
背着手就把许如是甩在身后了。
许如是踩着小碎步去牵齐行简的手,齐行简回头睨了她一眼,许如是细声低语:“跪得腿酸。”
他才轻轻哼了一声,反手把她的手牢牢握起来。
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的齐行简多好哄,现在怎么就学成了个老奸巨猾模样。岁月果然是一把杀猪刀。
这事最后是请了几位侍医查验了,才发现送去的酒水并无异样,只是那是桃花酒,鲍妩的体质碰不得桃花,她自个儿都不知道,才把这桩案子了结了。
鲍妩脸上原本光洁无瑕,那一病之后,眉头就添了这么一粒儿褐色的小痣,鲍妩本人虽然不介意,但齐行简还是有几分歉疚的。
许如是知道鲍妩性格,对着不厌恶的人很难拒绝出口,所以在书里显得非常优柔寡断。刚才她拒绝那个回鹘人这样果断,她其实也有些诧异。善解人意地找陈妈妈换了杯扶芳饮递给她,把桃花饮放在了自己的面门前。
鲍妩有些诧异,她不能食桃花,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小侄女怎么就能恰恰把她最不喜欢换走了,又恰恰递上了最合她心意的?
只见小娘子笑道:“扶芳饮清冽,适合三婶。桃花饮甜腻,却更合菩提心的口味。”
鲍妩暗自好笑,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女孩贪嘴罢了,只是凑了巧了。
许如是端起杯子,啜饮一口,没想到鲍妩竟然还颇为警觉。
作者有话要说:
ps唱词改自目莲救母戏文词。
第26章 蟹醢
许如是本来是听着春分餤名字好听,才买来尝一尝。但买回来却发现它长得白白胖胖,个个都捏成了兔子、团花等讨喜的形状,就是长得像馒头了点。
咬了一口,满口都是白面馒头味,定睛一看,里边的馅若隐若现,少得十分含蓄。
合着就是个皮厚馅少的寡淡包子。
许如是捏着这个,突然觉得生活有点凄惨。
大周的吃食吧,不能光听名字好。譬如御黄王母饭,听起来逼格高……其实也就是盖浇饭。南方的食谱更猎奇一点的,齐行简以前提过一种叫圣齑的东西,是从牛胃里已经消化的草做成的菜……
许如是忽然无比怀念现代的老干妈。她思维发散的功夫,鲍妩也往案上添了一碟肉酱,点心、鲜果、干果。
许如是凭眼力判断,这些东西都是上等货色。
鲍妩颇有些抱歉:“今日因……耽搁了,出门在外,吃食比家中要次一等,如娘,委屈你了。”
许如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鲍妩也被金钱腐蚀了!
“这倒不会。”许如是皮笑肉不笑,舀起一勺肉酱,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就着春分餤吃完了。
鲍妩看她吃得香,笑着打量着她,又问道:“如娘,你年庚几何啊?”
“今年十二了……”许如是不是很确定。
陈妈妈道:“三月一过,娘子便十三了。”许如是才知道她确切的生日。
鲍妩沉吟:“定亲了不曾十三了,就算没有,也该相看着了,亲事万万拖不得。”
许如是尴尬。才见面鲍妩就问这种问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她十三又不是三十,哪至于恨嫁成这样。现在她和许宸关系能敷衍过去了,那也就是借着贺兰氏维持走动着,哪有心思考虑其他的。
但鲍妩现在是她长辈,只好装作腼腆地低下头。
陈妈妈赔笑:“娘子还小呢,还有的是日子。”
鲍妩却摇摇头,很不赞同:“本朝的贵女,哪个不是早就拣选好了高祖的镇国寿康公主便是十三岁就嫁去了吐蕃,太上皇的平阳公主也是十四就嫁去了吐谷浑。”
大周适婚婚龄在及笄后,嫁去吐蕃和回纥那些特例,那是钦点去和亲的,怎么能和普通女子一概而论。
鲍妩这例子举得真是一言难……
许如是面色突然一僵。
她说什么和亲
刚才那个回纥男人冲着鲍妩喊了什么他就是来求亲的回纥从前只不过是大周的属邦,跟在大周屁股后边亦步亦趋,在吐蕃和突厥之间的夹缝生存。如今突厥已灭,大周国力衰微,回纥反倒能跟大周讨价还价了。
她是宗室女,还勉强算得上适龄。
陈妈妈看着小娘子神色稍阴,长叹了一口气:“叔母说得是。我会请阿姨和阿耶留意的。”
鲍妩见她闻弦歌知雅意,心中对这小娘子又添了几分赞赏。菩提心替她解围,她投桃报李,能叫小娘子警醒些也好。
许如是本来是开开心心出的门,出门遇见鲍妩,听见了这样的噩耗,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连鲍妩送了她几罐肉醢也不曾在意。
回纥的使者到长安有几日了,齐行简算着日子,不多时便要出征。其实这回他是不怎么愿意去的,有时候功劳太高,并不见得是一种好事。
更何况皇帝本就忌惮他,借着此事直接削了他兵权。
但称病又确实不算是好的法子,皇帝必然会觉得他心怀怨望,生了二心。
朝堂上不顺心也便罢了,执起银箸,才发现送来的饭食还是不太合心意。
他先前提了一句,已经是第三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有解决。
齐行简忍无可忍,撂下筷子,找来了管事:“这饭食是怎么回事?”
沈管事一头雾水,却听出齐行简语气冷厉,态度十分的不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表示出了同仇敌忾:“厨下的庖人敢怠慢郎君饮食?这帮臧儿,不教训不成体统了。”
当即叫人用五花大绑把庖厨从厨下绑来,交给齐行简发落。庖厨们诚惶诚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在前边的庖厨找相熟的僮仆打听消息,说是郎君用饭食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从前边庖厨把消息传给中间的庖厨,不知道哪个添油加醋,浑然变成了:“郎君吃了饭食就大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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