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是不以为然,她偏了偏头,道:“不通兵事才好呢。仗又不要你来打,军中有的是能打仗的人,阿兄是江都王,是皇长孙,你手底下有打仗的人,叫他去打便是了。”
齐行简瞥了她一眼,这小娘子身上好似罩着一层迷雾,他总以为能揭开她身上的秘密,她却泥鳅游鱼似的,避重就轻,巧言令色,轻易就敷衍过去,身上的迷雾总似拨不尽似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江都王占着正统的名义,就算资历稍嫌不足,也足以激励军心。娘子的意思是,江都王占据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另择人通过江都王发号施令?”
将名义和实权分割在两个人身上。
如此一来,占着名头的许铄因为不会打仗,根本无力指挥军队造反,而掌握实权的人名不正言不顺,一旦脱离许铄,其军令便大打折扣。圣人所担忧情形,很难复现。
许如是暗自感叹:齐行简在这方面的领悟能力和反应能力真是不错,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但她嘴上肯定不会直接承认,她只是一脸茫然。
许宸目中异彩连连,他顾不得许如是和许铄,直接看向齐行简:“繁之兄?”
“齐某以为,”齐行简缓缓点头,“可以一试。”
如果说刚才,许宸还有考教许铄的意思,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了,许如是和许铄被撂在了一边,话也插不进去,就只能听着了。许如是捡着手边的书看了看。
天色渐晚,齐行简告了辞,许如是和许铄也要各自离开。
齐行简看了一眼许如是手边的书,忽然道:“怎么,娘子也敬慕淮阴侯?”
许如是一见他说话,心里的弦就绷紧了:“随手就翻到这页儿来了。叔父也敬慕……他?”
不禁扬起笑容:“这倒也是,淮阴侯的背水一战、垓下之战打得实在漂亮。”
齐行简淡淡道:“垓下之战,若非项王只余十万兵马……若非项王不肯过江东,哪里还有……”他话没说完,便开始摇头。俨然一幅瞧不起人的样子。
许如是听得心里无名火起,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打仗的事儿,能单纯从人数上比?精兵能和普通的兵卒相提并论?叛军那边还只剩五万人,朝廷怎么几十万都拿不下来?再者说了,项王只剩十万兵卒,那是他自己战略不成,淮阴侯能赢他一次,就能赢他……”
许宸和许铄听她扬声说话,不禁都向她看过来,许如是讪讪收声。
小娘子就像只炸了毛的小母鸡,扬着翅膀要护犊子似的。齐行简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拱手道:“齐某告辞。”
许如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觉得有些怪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许铄出门的时候,突然找她说:“菩提心,我记得我那儿有从汉墓里得来笑淮阴侯著的兵书三卷,你要拿去看吗?”
“那敢情好。”许如是惊喜拍了拍手,“你不看吗?”
许铄道:“你喜欢,送你好了。”
许如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许铄:“……我看你今日对兵事知之甚详,评判得也很……公允,料你喜欢。”他加重了“公允”二字。
“说得也是,就多谢阿兄了。”许如是眉开眼笑,摸了摸发红的脸蛋,自觉十分矜持。
许铄:“……”公不公允,你心里没点数吗?
第23章 贵妃出手
许如是提议以后,听说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终于认可了这提案,原本定的是许铄,但宋贵妃从中做了回梗,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宋贵妃的皇后之路颇为坎坷,又是许诺又是给实惠,原本十拿九稳,却被猪队友宋舍人开革出族,坏了好事。
宋贵妃用膝盖想这事也和许宸脱不了干系,心中恨极。得了何护的禀告,听说皇帝因为钱粮消耗太大,决心要彻底剿灭叛军,预备重设兵马大元帅。
太子许宸推荐了自个儿儿子,皇帝似乎有意动。她不俟皇帝下朝,就收了鹅溪布制成的地衣,就褪下钗环,拈动针线,缝制夏衣。
皇帝见她丝发披散,跪奉珠玉华服承上,殊为讶异,便问:“阿宋,你这是何意”
宋贵妃又没犯什么事,闹出这样脱簪待罪的阵仗做什么
宋贵妃从容道:“妾听闻大军在外征战,粮饷却越发难筹措,太子殿下献计献策,还叫儿子替大家分忧,妾深受皇恩,却不能做什么,只觉得惭愧。虽然钱不够,但能有一点是一点,齐心合力,总能把难关度过去。”
皇帝注视她许久,把东西撂在一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道:“阿宋,地上凉。”
边走边数落:“这又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的事,满朝上有多少臣工”
宋贵妃说:“这是圣人要顾虑的事,便也是妾的事了。”
刚走到榻边,又见着一件针脚细密的夏衣,皇帝神色渐渐柔和,他凝视着贵妃,贵妃淡紫联珠圆玉润团花半臂,鹅黄雀眼罗裙,更显得身量纤纤,楚楚动人,喉间不禁涌起一股热意:“阿宋……”
当年他仓皇逃出长安的时候,正是这个娇小的女子时时挡在他前面,冷静又坚定,与旁的女子殊为不同。
他问她:“阿宋,你怎么总跟在孤身边。”
她扬起头,她那样坚毅,却有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殿下如今身边的人不多,倘若有什么乱军、盗匪,侍卫看护不急,妾在前面为殿下遮挡一阵,殿下便可以趁此时机逃走了。”
她产后不过三日,正是虚弱时,也拈起针线缝制军服,月子里并没有将养好,如今也落下一身的伤病。她受不得冻,要垫上一层厚实的地衣,地龙烧得冷热合宜,才不会手足冰凉,时时腹痛。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你还记不记得,阿宋,那时候,你说这正是最难熬的时候。我不能只顾虑自己,也要帮着殿下想一想。能尽一点力,便尽一点。齐心合力熬过眼前的难关,好日子就来了。”
皇帝昂首,将宋贵妃搂进怀里,铿锵有力道:“朕,已经是万乘之尊,坐拥天下,艰难困苦早就过去了,难道还要叫阿宋一个柔弱女子继续委屈?”
宋贵妃依偎着皇帝:“妾与三郎沐大家的恩德,替大家做事哪里就委屈了?”
“三郎,”皇帝沉吟,“他也及冠几年了,叫他去历练历练。如今大郎身为太子,不好统帅大军出征,三郎倒也合适。”
宋贵妃嗔怪道:“三郎从未去军中历练过,如今哪堪重任呢?”
皇帝笑道:“你我的儿子,怎么就不行呢?大郎当年率军打回河北,年纪与他也是相仿。朕说他能行,他就能行。”
“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变成了三叔?”许如是讶然。
许铄倒很豁达:“其实,是三叔也好。我也不懂军务,让三叔做大元帅,我跟在三叔身边也能学些东西……”
许如是一想起为他人做嫁衣裳就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许铄:“阿兄,你啊……”
能不能有一点竞争意识?许宥可是许宸的竞争对手,原书里许宥登基之后,他们一家的下场可不太好。
皇帝到底疼小儿子,点了小儿子许宥担任大元帅,当个名义上的统帅镀金捞点战功,将来赏赐丰厚也没有人敢说嘴。
更过分的是,皇帝犹豫再三,让齐行简也跟去指挥大局,不过却削了他的节度使之职,叫他手中无兵可用,有什么战略战术只能通许宥执行。
皇帝不信许宸和齐行简,却相信许宥和齐行简不会勾结。要论交情,齐行简的表妹还是许宥的王妃。
这次虽然西域那边的好处许宥是捞不着了,但这一去九个节度使都在他手底下,至少资历上也能和许宸分庭抗礼了。
“菩提心,”许铄讪讪,“大父都已经定了事,阿耶也没有办法的。最多等我到了洛阳,就找机会去把阿娘先接回来。”
许宸明明胸有丘壑,怎么生的儿子是个傻白甜?
许如是简直要气笑了。许铄只是个偏将,算个皇帝对许宸的补偿。他又做不得主,指望他顺路把陈氏从洛阳接回来,要是许宥参他一本不顾战事,浪费兵力,真是要被冤死了。
许如是叹了口气:“还是我去求一求阿耶,你安心出战就是了。”
陈氏的事儿还得落在解开许宸的心结上。
许铄急道:“那怎么行?”他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要紧,本来就被骂惯了,可怎么能让菩提心一个小娘子受罪呢?
许如是一见他担心的模样,噗嗤一笑:“我又不会像你一样,硬要顶撞阿耶。”
“取笑阿兄。”许铄戳了戳她额头:“你有什么鬼点子?”
许如是后仰躲过去,笑嘻嘻道:“山人自有妙计。”
许铄凝视着顾盼神飞、智珠在握的的妹妹,与他记忆里那个腼腼腆腆跟在身后的小妹终究有些区别,着让他有些怅然,却也有些自豪。
这是他妹妹。
谁家小娘子能有他妹妹这样有主意?
许如是跟许铄放了话,但一送许铄出了门,脸就垮了下来。
她心里着实没什么底。按齐行简所说,许宸和陈氏起冲突的原因是那个孩子。她总不能撺掇许宸把那个小女孩杀了,再接陈氏回来吧?
恰逢陈妈妈说:“韦夫人请娘子过去吃茶。”
许如是又想起韦乾那边的事也没处理,顿时头大如斗。
作者有话要说:
ps.谢谢久久。艺小可爱的营养液。
以及我终于看完了何曾相忆烽火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第24章 回纥(捉虫)
应了韦乾跟柳氏的邀约,柳氏替她想了几个法子,但她不知其中内情,许如是也不好抖落出来,只好敷衍过去。
她隔日上完学,预备找许宸探一探口风,谁知道许铄、许宸都不在家中。
许如是去找贺兰氏,贺兰氏将心腹整理的单子与府上名录一一核对,与她闲话时,又说:“等殿下的册封礼过了,咱们就要迁到东宫里去。偏这时节,圣人把太上皇从宫里迁到兴庆宫旧居去了。殿下怕有人照顾不周,又调了些人手过去照看着,府里人越发不够用了。”
许如是才知道他们是忙什么去了,积蓄起来的胆气又泄了下去,应付了一句:“阿兄也去了啊……”
贺兰氏错以为她担忧许铄,安抚道:“你阿兄要上前线,忧心了你莫听那些个演义传奇胡诌,什么两军对垒就是将领单打独斗,那要大军做什么阿铄是将领,被大军护着,很安全。”
许如是刚想说不是,转念一想,算了算日子,明日十五,正是休息的日子。便道:“阿姨,儿明日想去相国寺替阿兄祈福。”
祈福只是顺带的,十五正是相国寺春日讲法的时候,十分热闹。
几件事堆在一起,暂时也解决不了,她好不容易放个假,出去散散心再说。
贺兰氏很开明,点头应了,想了想道:“月例还够使么?”
许如是自然说够使,贺兰氏想了想,又给她添了一些钱。
许如是还没说什么,贺兰氏又叹了一声:“你阿姨毕竟不在,我也不同你住一处,平日要照顾三郎,总有顾不着你的地方。菩提心,你是个有主意的,若真有难处,闷在心里我也不知道,只有吃穿用度能照应一二了。”
许如是心中忽然对她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她出外求学那段日子,也有人总忧心她,每隔三五日便问上一回,唯恐她短了吃穿。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中一酸,又想起陈氏,便将柳氏和韦乾的事情告与贺兰氏,直言因他们的事想起了母亲。贺兰氏听了也颇是同情,说待寻了空,必然要求殿下做主。
八十一声钟鼓响彻,长安三百坊里坊门大开,相国寺中渐渐人声鼎沸。殿前各色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胡饼、饮子、槐叶冷淘!烧梨、李子、番石榴!”
还有相扑、击剑、跳舞、讲俗经的,丝竹声和人声交织,显得非常热闹。
许如是嫌步障挡着视线,早早叫人收了,然而她一身锦绣,身边又有健婢、昆仑奴跟随,显然是富贵人家出身,寻常人胆气不足,也不敢往旁边凑。
她不喜欢看杂技,只好叫人买了些烧梨点心,一面逛着寺院,一面听着些闲话。
不仅有某家新妇才进门就和夫婿互殴,不事翁姑这样的市井逸事,朝中的八卦也颇多。譬如鱼相公怕极了家中老妻,今天又因为踏进平康里被揪下一缕胡须之类。
被关在家里的许如是总觉得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因挑起叛乱的是胡人,自长安离乱后,便少了许多胡人面孔。许如是却在庙会上又见着了些高鼻褐眼,五官立体的人,穿戴不俗,似乎身份还颇为不凡。
她还没做什么,陈妈妈突然低低问她:“您真要找机会与太子殿下说连大郎都劝不了他。”
许如是无奈道:“我不去劝,难道要阿兄去他快要出征了,这时候闹出什么,阿兄会干出什么事——况且,那也是我的母亲,一直叫他冲锋在前,我就什么事儿也不做么”
陈妈妈讪讪,似乎还有些忧虑。转而介绍起找哪一位大和尚求签求符最灵验。许如是本人是不信这个,但她出来的借口便是给许铄祈福,自然也要去。
许如是要找的本是慧能和尚,谁知道他今日将经去了,小沙弥又引着去找旁人,许如是去更个衣的功夫,出来就又见着自家男装打扮的健婢与对方争执起来。
“……是我家娘子先至此地,做什么要让尔等先去。”
听起来……似乎是等待的排位出了问题。
“真是笑话,你一的主家都不在此,哪有你个青衣婢女说话的份儿”
“奴婢虽卑贱,却也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
“贱婢强词夺理!”
许如是刚一回来,这边仆妇气势大盛,许如是皱眉看过去,对面簇拥的是个梳着高髻,头戴赤金花簪的美貌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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