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行简倒没在意她。而是仔仔细细地在夯土路上分辨着马蹄足印,起初是只有一行浅浅的足迹,后来有许多足迹汇在路中间,齐行简依旧没有迷失。
许如是其实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乱走。问他怎么看的。
齐行简却答非所问,淡淡道:“打仗第一要紧的就是斥候,齐某要是连这也看不出,也就白打了这几年的仗。”
许如是也不敢问了。
这句话就是她当年告诉齐行简的,没几个人知道。再多说几句,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齐行简冷不丁再问一句,诶,小许啊,你说的这几句怎么跟我家娘子说的一模一样?
她的谎就编不圆了。
兜兜转转,马蹄进了永嘉坊,许如是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直到许如是站到自家侧门门口的时候,心情非常复杂。
“可曾见过有骑马的生人经过,身边带着个美貌娘子的。”许如是抓着个自家守门的僮仆便问。
青衣仆人想了想,道:“似乎有一个。”
齐行简果然没有胡扯。
“他去哪儿了”
“进府了。”
进府了进楚王府了
等闲人怎么可能进府合着还是个内贼许如是面色阴晴不定。
一路按着指引,许如是敲开大门的时候,正看见了她家先生韦乾正坐在中庭与人对饮。
“先生!”许如是讶异。
“娘子!”韦乾讶异又惊恐。
许如是看去,韦乾怀中搂着不是那位史家如夫人,却又是谁
他身边那个跟着的青衣人身形,与跟如夫人私奔的男子颇为相似。
那人也颇为诧异:“齐将军?”
许如是定睛一看,当场愣住了。
齐行简果然不是吃饱了撑的,这不是李长庚又是谁?
此人颇有几分仗义侠骨,为人忠义,被齐行简收在身边做了虞侯。齐行简看人眼光毒,记性也好,军中有不少新出头的将领都是受了他的提拔。
想必齐行简不希望他想要提拔的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李长庚和史家如夫人私会淫奔,然后跑到了楚王府找到了约好的韦乾,史家如夫人现下又在韦乾先生怀里。
等等,这信息量有点大,容她捋一捋。
齐行简审视三人,沉默了片刻,漠然问道:“说吧,怎么回事诱拐良妾,匿藏贼人?”
他喜怒不辨,每多说一句,韦乾和如夫人的面色便白一分。
待他说完,韦乾已经是面无血色。
他惨笑一声,全然视死如归的神色,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颤巍巍道:“千错万错,皆错在某一人。”
如夫人在她怀中低低哭泣,一对亡命鸳鸯都沉浸在愁云惨淡的气氛里,许如是眼见着齐行简越来越不耐烦了。
“国公容禀。”李长庚面无惧色,当仁不让地站出来。
齐行简斩钉截铁道:“讲。”
作者有话要说:
诛仙要翻拍,陆雪琪越来越靠谱,我瑶越来越不靠谱。我陆雪琪党的塑料基友居然跟我炫耀,还嘲笑我们瑶党惨!好气啊!!!!!
第14章 柳氏
史家如夫人姓柳,原本是长安平康里的名妓,诗词歌舞无一不精。当年韦乾方考取了举人,正是少年得意之时。
便有豪商请他去吃酒观乐舞,席上韦乾吃到酣处,见妓人一舞,立时做诗吟咏此态。
一句“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里的才气,直叫柳氏心折。立时在宴上奏了一曲越人歌,秋波流转,颜色如何不动人?
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暗暗滋生了。
韦乾将出门所携的盘缠豪掷而出,想要带走柳氏,养柳氏的阿姥还嫌不足,却是那豪商见两人有情,一掷千金将柳氏赎出赠与韦乾。
两人终成眷属,过了一段神仙日子。然而不久后,韦乾父亲病重,回了老家去,不久后,叛军攻陷长安。
柳氏藏身慈恩寺中,削发假扮做比丘尼,小心翼翼地收敛容光,熬到了官军收复长安。
长安百姓欢庆之中,慈恩寺重开,柳氏也买了一尾鱼放生。
鱼雁有灵,能寄尺素。
柳氏闭上眼,将一缕情丝剪下,心中默默祝祷,愿天下长安,愿夫君无事,愿天下有情人早日团聚。
鱼儿吐着泡潜入水底,甩着尾巴走了,柳氏微笑着目送它远去。
灰扑扑的缁衣,憔悴消瘦的脸颊,却不掩那惊人的艳色。
谁能料到,兵祸消弭的长安也并不是长安的。来清查乱党史将军一眼看中了柳氏容貌。
史朝英行伍出身,是战乱中被招降的蕃将,他爱珍馐、美婢,骁勇善斗,他看上的人,名花有主无主都一样,不弄到手不罢休。
惊动言官?无所谓。
朝堂上每每有人参他一本,圣人便会好脾性地说,大节无损,由他去吧。
于是渐渐便也无人管了。
韦乾的父亲死在了乱中,家族也败落下去。
韦乾虽有才华,但举人的功名只在当年开科取进士的时候有用。如不能考上进士,那么举人的身份也就被自动革除了。
他错过了当年的进士科考试,便是一文不名的白身。
韦乾回到长安以后,只能以西席的身份勉强维持生计,一面还四处打听柳氏的下落。月前,东市附近车马陷在泥中,韦乾好心帮忙,却听见车中感谢声正是魂牵梦萦
一对被时局裹挟强行分离的昔日爱侣重逢,隔窗相望,寂寂无言。
柳氏已是他人妇,韦乾落魄江湖。
五步路、一层纱,却如临天堑一般。
眉目间滋生的幽恨,是意难平。
韦乾后来悄悄托人传书柳氏,二十七字的小心试探:“……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问她是否变了心。
柳氏应和得也硬气:“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
柳条虽柔软,却也不是随意为人摧折。
两人心意已明,剩下的关口也就只剩下了史将军一个。
李长庚道:“某与韦兄相交,听闻此事,心中本已愤懑不平。又见韦兄因此事愁眉不展,请某帮忙,某自然义不容辞。”
李长庚嘿嘿一笑:“他史朝英能抢人,某便不成了吗?参谋了地形和动手的时候,划策定计,一举将嫂夫人从曲江劫来。”
言语中还颇有些自豪。
许如是听得是目瞪口呆。他史朝英能抢人,那是因为人家战功赫赫,又有皇帝撑腰偏袒,抢的又是没权没势的韦乾先生的女人。
李长庚这样虎口夺食抢人,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么。
她难掩惊色:“等史将军发现了,李君准备如何迎接他的雷霆之怒?”
李长庚挺直了腰杆,铿锵有力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男儿手中三尺青锋,是为人解忧除弊的,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焉能成事?”
他冷然笑道:“稳妥?这世上哪有什么稳妥路子。先走大理寺告发恶事,便已打草惊蛇,从调查取证,到开堂审理,其中数月留给姓史的在朝堂周旋,这事儿要拖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
“他姓史的发现了便发现了,区区牢狱,李某也不是
第一回 进去了。”李长庚露出一口白净牙齿,在天光下分外莹然。众人望着他那幅七尺昂藏,不禁觉得他的身影越发高大起来。
许如是肃然起敬。所谓侠者,重义轻死,便是这般了吧。
齐行简拊掌赞道:“好、好,你既有此志气,流放岭南的路千难万险,许多人都熬不过去,你们三个好好保重,齐某也会寻人好好照看你。”
李长庚:“……”
他眼角抽动,嘴巴张了又合,声音低了八度:“不是,某是觉得,将军,他姓史的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长安,贵人的眼皮子底下,抢人家的娘子。”
瞧着他那眼含期盼、句句暗示的模样,就差插根尾巴冲着齐行简摇了。
许如是:“……”
韦乾:“……”
柳氏:“……”
齐行简把玩着掌中的菩提子,淡淡道:“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归德将军而已。你呢?未入品的虞侯。你说,他算个什么东西?”
“将、将军?”李长庚没料到这层变故,咬了咬牙,道,“我年青力壮,又犯了罪责,流放也不要紧,但韦兄与嫂夫人……他们本就遭逢大难,不该再……”
他“砰砰砰”,又急又重地将头磕在地上,三拜九叩。
许如是不禁沉默,扭头看向了齐行简。李长庚于她有恩,韦乾又是她的先生,若齐行简打定主意抽身于外,她必然要站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韦乾柳氏故事改编自《本事诗》中一节,章台柳的故事。
ps感谢山南小可爱的营养液,以及我……尽量尽量日更。
第15章 陈媵
许如是其实不是特别担心,她知道齐行简素来护短,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史朝英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齐行简却没有说话,悠悠转身出了门,许如是两边都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让三人先勿担心,还是追上了齐行简。
他要是一时脑抽,大义灭亲把事情捅了出去就不好了。
韦乾颓然地拉着柳氏冲李长庚一揖,愧怍道:“韦某夫妇受李君大恩,却累得太皓兄趟了浑水。”
太皓正是齐行简替李长庚取的字。
“韦兄说的什么话?世间不平事何其多?李某生性如此,见了不平事不去管,心里不踏实。纵然不遇见韦兄,李某便不会遇见被那遭了瘟的史蝗虫祸害了的娘子家眷么?既遇见了,会不管吗?”李长庚不喜他忸怩做态,但言语中也多有宽慰,“我跟着将军有段时间了,他老人家是性情中人。我不信他会不顾此事。”
他生性达观,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叫韦乾振奋了一些。
柳氏悄然抹干了眼泪,她适才一言不发,却将在场的人看得极清楚。
齐行简喜怒不形于色,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许如是的宽慰之意却显而易见。她握住韦乾的双手:“不管将军那边如何,夫君是县主的先生,娘子对咱们是有保全之心的,我听说楚王仁厚,又礼贤下士,颇有长者之风,只要请动娘子为咱们分说一二……”
韦乾苦笑道:“阿柳,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县主本身处境也大为不妙。”
他原本不知道其中原委,但却从府里仆妇嘴里听了许如是的身世,知道楚王对她颇为冷淡,平素楚王有什么赏赐夸赞,多是给三娘子的。二娘子上学的时候来来去去总穿着的几身半旧的衣裳。
二娘子依傍上了贺兰孺人,如今境况才稍稍好些,衣料首饰才不那么捉襟见肘。
“娘子的兄长倒是受楚王宠信,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大郎君却去了蜀中迎太上皇。”说到这里,韦乾不禁扼腕叹息。
李长庚听了也是唏嘘不已,当初是他牵头引许如是回来的,还以为会如何千娇百宠,却没料到她回来以后处境如此尴尬。
柳氏听了反而若有所思,道:“夫君,妾倒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韦乾和李长庚闻言,不禁疑惑地看向她。
许如是追上去,讪讪开口:“齐公这就走了?不在府里坐一坐?耶耶若知道了,岂不责怪我照顾不周?”
齐行简瞧也不瞧她,便知道她想问什么,慢条斯理道:“午后还有几个邀约,舅舅不叨扰了。”
许如是无奈,直接挑明了:“今日之事,齐公打算……”
齐行简漠然道:“柳氏只是个婢妾。”
妾通买卖,官绅之间,婢妾互赠是很常见的。但齐行简这话是什么意思,认为柳氏身份低微,不会管此事?
可是齐行简一路追过来,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许如是看着眼前的路,觉得有些陌生,道:“出门的路不是这条吧?”
齐行简“嗯”了声,信马由缰地走,也不很在意:“绕远了些罢了。——娘子想要帮他们?”
许如是沉默了片刻,道:“那场大难里,多少人亲戚离散,生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能够重逢,是天大的缘分。能不忘旧情,甘冒奇险、排万难,更弥足珍贵。”她虽然不曾遭逢战乱,但对比楚王对陈氏的态度,韦乾和柳氏这段缘分便非常难得了。
齐行简垂眼看她,小娘子脸上的唏嘘之色全无作伪。
“人都是有慕好之心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齐行简叹了口气。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娘子。”
可惜她?
许如是心中忽然一动,齐行简当年是跟着一起攻陷洛阳的。他先前就说陈媵要回来,会不会知道什么内情?
“齐公……是不是见过我阿姨?”
“娘子真要知道?”
许如是点了点头。
齐行简捏着菩提念珠的手一顿,目中露出追思的神色:“当年康、石二逆兵锋正盛,圣人为除叛军借了回鹘的兵卒。并立下誓约,取长安,金帛子女尽归将士。”
许如是想起那天那位史郎君口出之言,竟不是胡编乱造。而是皇帝急于求成,为激励士气,真不将百姓当人。心中不由暗自吃惊。
许如是道:“可是长安也并未真遭兵祸。”
“是楚王约束将士,又劝回鹘太子,如劫掠长安,洛阳军民兔死狐悲,必会死守洛阳。劝太子放弃。回鹘太子一听言之有理,本来看上了个长安女子,以身作则率先放弃,说,一婢妾耳,安能碍大计?回鹘士卒便也不曾劫掠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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