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李馥其实也是随便问问,她当然知道王皇后出意外的消息一经证实,再确定搜救无望之后,即便是依然没有找到尸首,她爹也肯定要宣布死讯。而她身为公主,即便在宫外静修,也肯定会被叫回宫里服丧,就和上次王皇后父亲去世时一样——这也就是说,她的暑假即将被她自己搞出来的事提前结束,她必须得尽快赶回景龙观才是。
而至于她爹会不会发现王皇后只是假死,实际上是通过某种手段出了宫,这一点李馥还是比较有把握的。首先,表面上,“王皇后”和“陆姑姑”是在九洲池落水,而九洲池那里淹死个把人着实是稀松平常,她爹怀疑的可能性不大。奚太监就和她说了不太初宫往事,明里暗里,那湖里都死过不止七八个人。
实际上,被人看见掉进九洲池里的,并非王皇后和陆姑姑,而是扮作她们模样的奚太监的人,他们下水之后很快将行头抛弃在水底,从别的地方上了岸,后来甚至作为搜救人员下了几趟水。在他们“落水”的时候,李馥早带着王皇后、陆姑姑,以及安排好一切的奚太监从他们来时的水路撤退,撤退之后,还专门让前来接应的郭振他们,将水道里外都恢复原样,包括他们在另一头挖的坑,以及被他们事先锯断的闸门在内。
这样一来,只要奚太监的人可靠,要找王皇后就只会在巨大的九洲池里找,而即便将池水放干,那也势必耗费漫长的时间,那时候找到一两具年代不明的尸骨,恐怕也不好说是不是王皇后的,说不定就会将错就错;而就算奚太监的人不可靠,那她爹依然不知道王皇后的去向,不过她爹肯定会特别生气,因为这就明显是有人可以背着他在宫里搞事,这样一来奚太监也惨了,所以换句话说,奚太监既然敢提出这个建议,就有把握这种事不会发生。
除此之外,王皇后此次出宫,完全可以当做是李馥自己出宫的一次预演,她去年和大姐二姐商议过的出宫后的钱财、身份以及路线安排,这些准备都直接应用在了王皇后身上。也正因为此,她在有了让王皇后假死出宫的主意之后,才能这么快就付诸实施。
不管怎么说,宫里的王皇后彻底成了过去时,一位崭新的王家瑶娘会在南方过着她自己的日子。而完成这一切的李馥,在几名护卫的跟随下一路骑行,又在路上换上马车,直接回到了她离开不过十日的长安城。
这时,王皇后出意外的消息,才刚刚传到大明宫里。
第141章 渐变
皇后薨逝, 举国服丧。
可惜,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 为皇后举哀之后, 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已经停息的雨水中, 萧嵩蹲在地上,低头打量着田里的豆苗,这片田里的水几乎被排干了,青青的豆苗羞涩地从土壤里探出头来, 让人看着就要开心起来。
萧嵩眼角一扫, 又看见田垄边整整齐齐的排水沟(这些排水沟微微倾斜, 整体连成一片,挖得实在很有章法),以及更远处明显是新建起来简单屋舍,忍不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身边的本地县令一眼。
这位栾川县令出身不高, 不仅并非门阀子弟, 据说考中明经之前, 家徒四壁, 甚至还为了生计, 在商盟的小学校教了几年书。不过, 自从他考中明经之后,他的官途却也很顺, 起家官倒是寻常,但好在不必苦等,而之后据说又受到朝中某位大员的青眼, 直接举荐他为外县县令。
要知道,要求三品以上大员每人每年举荐一位县令,是圣人这两年来新提出的举措,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朝廷大佬们更重视基础官员的选任。他们举荐的人才若是不胜任,或是犯了错,那么他们自己也要受到惩罚,可以说,是将朝廷大员们的官途和这些县令的,以对方的出身而能得到这样的举荐,这名名为吴远的县令,一定是受到了那位大员的极端看重。
在萧嵩身边,膝盖下全是黄泥的吴远却不知上官在想什么,他所在的栾川县在之前的大雨中受灾最为严重,全县的耕地受影响的约有五分之一,因为雨灾失去屋舍的百姓也有几十户——这肯定要影响到他今年的政绩考核,但是吴远本人却没有多大怨言,他只是在第一时间联系了已经在本地设点一年的蓝翔,以及委托他们联系中建第一局,让他们介绍有经验的施工队,来栾川帮忙组织本地百姓以工代赈,做好灾后的重建工作。
作为在商盟小学校里干过活,其实也是顺便被新学洗礼了一遍的吴远,类似于他这样的人,才是义学、小学校、国子监这整个新学教育系统中能够影响到的,第一批进入大唐基础官员队伍中的吏才。
这也是李馥事先绝对没想到的。
只不过,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商盟便立刻为将这些人才推向基层岗位出了不少力,商盟没有追求回报,而不管这些人本人知不知道这背后的运作,在他们当上一地县令之后,往往都会和扩展到当地的商盟有不错的合作。
就比如这次,在水患之后,吴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借助专业人士的力量,调动商盟庞大的资源,尽可能减少本地百姓在天灾中的损失。
而商盟也没有让他失望,他们也早已做好了救灾的准备。
或者说,这其实也是他们占领市场、扩大势力的良机。
萧嵩在地上蹲的时间有些久,吴远并不知道他的上官对于稼穑之事懂得多少,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对他解释道:“这就是那些蓝翔的人送来的种苗,他们的价格其实十分公道,每一亩地的种子,算起来也不过是四十五文的价格,还允许事先赊欠,等收获之后用干豆抵扣。”
“除此之外,为了尽快挖好沟渠,排干积水,他们还有相应的农具租借,不过这部分钱是县里出的,就当是以工代赈。比起让百姓们乱糟糟自己来干,这样也能更快帮助他们挽回今年的粮食,让他们不至于无粮过冬……”
说起这些事来,吴远侃侃而谈,萧嵩听了一会,就让他打住了,“田间的事某知晓了,说说那些道士的事。”
说到那些道士,吴远反而沉吟了片刻,他是个务实而不天真的人,他从主官方才的问话中听出了对那些道士的怀疑之意。
许是,按察使能够理解有利可图的商人,却不能相信,这世上当真有施恩不求回报的人吧。
可是,平心而论,吴远认为,若非这些自称为新内丹派道医的道士们突然出现,在水灾的危机方才解除的那一段时间里,对于水潦遍地、屎尿污物随着积水四处扩散的栾川县城来说,想要迅速组织重建,最大限度地挽回损失,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不说别的,单单是可能流传开的疫病,就会要了许多缺医少药的百姓的命。
吴远沉默的时间有些久,直到萧嵩再次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声音,吴远才肃穆地整了整衣冠,恭敬地对蹲在地上的主官一揖倒地,“下官斗胆,请按察使随下官去一个地方。”
萧嵩疑惑地挑了挑眉毛,但本着对这位栾川县令的好奇和信任,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拍了拍灰尘站了起来,“走吧,前头带路。”他说。
萧嵩来到了一片散发着特殊的刺鼻气味的院落里。
说是院落,其实在有过领兵经验的萧嵩看来,这里更接近于兵丁的营房。
这个院子已经基本上空了,空余的房屋纷纷门户大敞,露出里面地面上残留的白色痕迹。院落的一角,还有个纯粹是白色的池子,有人正在那里用棍子搅动,刺鼻的气味就是从那边发出的。
“这里,就是当时道长们,为一些已经有疫病症状的病人们划出来的隔离区。”吴远淡淡地说,他指了指深处没有开门的几间屋子,“那里便是道长们居住的地方,他们一直和病患住在一起。直到现在,还有一些病患没有痊愈,但是道长们说他们得的并非疫病,不会传染,于是便还留在里面养病,直到将他们治愈。”
萧嵩的眼神中有些触动,吴远还在接着说:“现在道长们也许在休息,他们除了收治疫病患者之外,还在县里普及正确的防治措施,比如按察看见的石灰池,”吴远一指那个白惨惨的池子,萧嵩立刻接话:“能够治疗疫病?”
吴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完全是,道长们说,用石灰水洒在地面等处,能够消除一部分导致发病的外邪,故而在这里以及容易引发疫病的水边卑湿之处,都基本用石灰水洒过一遍。”
萧嵩若有所思地点头。
吴远又接着说:“以及不许喝生水、饭前便后洗手、扑杀老鼠蚊虫等措施,在这些措施的帮助下,县中兵卒吏员确保了工地上、新建屋舍的过程中都没有出现疫情,乡间发病人员也能迅速转移到这里接受救治,现在他们大都已经痊愈。故而,县城内外,此次水患之后未起大疫,不是因为远措置得当,委实都是诸位道者之功。”
吴远说完,便转向越发沉默的萧嵩,似有所指地道:“现在,萧按察还想知道这些道者的什么呢?”
萧嵩摇摇头,他随着吴远的指引向这座院落之外行去,“走吧,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休息了,某还是去看看实衍方才说的沟渠吧,有没有全盘的图纸?某对这整体的规划,着实很感兴趣……”
萧嵩先前头疼的难题,就这样被别人一一解决,这让萧嵩在倍感无力的同时,也对商盟,以及这次和商盟合作紧密的道门新内丹派生出了深厚的兴趣。
他既已经有了这个念头,便打定主意,在这件事之后,如果有调回中枢的机会,他可要好好查一查商盟的方方面面,以及这个道门新内丹派。
开元十二年六月,王皇后被宣布薨逝。紧接着,宫里便在洛阳太初宫内,为王皇后举行了翟衣招魂的仪式。
七月初,王皇后的谥号交由礼部议定,而盛放着为她招魂的翟衣的棺椁,则在大明宫三大殿中的紫宸殿内停灵。等到停灵期满,只有一件翟衣以及其余随葬品的棺椁被钉上,谥号被定为元懿皇后的牌位神主,便随着出殡礼的完成,被迎进了太庙之中。
等到这一系列的忙碌结束,宫中,自发纪念元懿皇后的活动也渐渐减少,但是受此牵连,原本已经准备定下的太子以及大皇子娶亲事宜,再度被推迟,但好在人选已定,等到除服之后,便可以在宫里举办婚礼。
随着王皇后去世,宫里的氛围便更加肃穆,甚至是有些风雨欲来的紧张。
若说之前还有些不尴不尬、自欺欺人的意味,但是随着王皇后正式入葬,武惠妃在宫里的假后地位越发稳固,所有宫人虽不能以正式的殿下来尊称她,但都纷纷以象征家中女主人的“娘子”二字来称呼她。
不仅如此,绝大多数宫人都在猜测,圣人会在什么时候正式册封武惠妃为后,顺便将依然养在宫外,如今已有五岁,被赐名为清的皇十八子迎进宫来。
但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不仅皇帝本人丝毫没有露出类似的意向,就连一向表现得野心勃勃的武惠妃本人,也忽然偃旗息鼓,决口不提要当皇后的事,仿佛曾经的明争暗斗都是假的一样。
李馥却毫不意外。
她除了悄悄派人给赵丽妃带了个话,让她没事不要炸刺之外,对宫里的现状接受良好。哪怕她在武惠妃身边的“内线”牛贵儿,因为主子得势,又不打算搭理万安观这边了,李馥也没有接受扣儿的建议,这时候就“让他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她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看武惠妃是真的彻底接受了现状,还是已经将自己不能当上皇后的遗憾,寄托在了别的什么目的上——
比如夺嫡。
开元十二年九月,因治河有功,萧嵩被升为尚书左丞,成为三省中数得上号的高官。
办完入职手续之后,萧嵩回到自己在京中的住处,家眷还没有搬来,他闲来无聊,便立刻决定,趁着还没有正式上任,去京中各处转转。
第142章 何必在意
九月初, 李馥终于收到某位王家娘子, 已经在南方安顿下来的消息。
她同时和小伙伴们分享了这个消息, 正如她送别时所猜测的一样, 直到这时, 她三哥才终于放下心来,不再时常出神,像是心神不宁的样子了。
“王十六知道吗?他恐怕早就收到殿下……薨逝的消息,应该和他也说一声的。”一旦回过神来, 李嗣升就很快想到了远在边关的养兄。
李馥毫无异样地应了一声, “没有特意瞒着他, 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收到了黑水的消息,不过三哥你说的对,确实应该专门告诉他一声。”
李馥他们都在李嗣升的菜园子里,对于现在的李嗣升来说, 他从住处出来一趟并不容易, 也就是早已得到皇帝许可的麦田和菜园, 成了他除了上课之外可以时常前往的地方。
他在这里还有点自由可言。
既然李馥答应了, 李嗣升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五姐忽然看了李馥一眼, 她不是第一时间知道李馥和李嗣升干了什么的人,但是她事后也没觉得他们做的有什么不对。
现在宫里不那么自由, 他们碰头一次也不容易,李馥没有食言,将备政咨要转译成了暗文让李嗣升回去自己破译, 而小八和她已经看过了完全版本,知道前朝的事不以宫里人的悲痛为转移,整个天下需要政事堂处理的事依然层出不穷。
趁着李嗣升卷袖子下地,四姐好奇地前去帮忙,小八和六姐躲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时候,五姐单独找到李馥,对她说:“你和王家阿兄的事,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李馥眨了眨眼,“五姐指的是什么事?”她反问。
五姐似笑非笑,“嗯,我指的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她认真打量了李馥一眼,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你的退路是不是准备好了?”她忽然问。
李馥心里咯噔一声,她并没有在小伙伴里广而告之这件事,但是随着王皇后的假死出宫,五姐猜到些什么并不奇怪。
李馥还没有做出回答,五姐便从她的脸色上得出了结论:“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最好能有条退路。”顿了顿,她又说:“所以,你又何必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呢?既然你已经有了退路?”
李馥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声音,她并不确定五姐想说什么。
五姐点点头,她看上去对李馥的疑问并不意外,“嗯,我想说的是,你不必把太多事都扛在自己身上了,其实都有什么大不了?若非国丧,我和你四姐今年就要嫁人了,之后我们便可以离了这宫里,想干什么干什么。我都和二姐商量过了,到时候我就去洛阳,帮她打理南边的事。”
李馥偷溜去洛阳的时候,五娘却正因为嫁人的事有些烦心,正好她出宫和二姐谈当时救灾的正事,当时被二姐看了出来,就顺势把这些事都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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